第六百零六章 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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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滯重不可狀。

    盧通感覺渾身每一束法力、每一根肉絲、每一滴鮮血,全部異常沉重。

    “眼前”隻有無邊金色。

    似乎天地已經消融,變成了一池金水,而他正泡在金水中,受到整個天地的擠壓。

    不知道過了多久。

    “波!”

    一聲輕響,金光出現一絲縫隙,接著各色光芒灑下,眼前浮現出三個人影。

    典四兒、闕玉、雲傲。

    “老爺。”

    “師兄。”

    典四兒、闕玉分別開口叫喊。

    可是,盧通隻能看見二人的嘴唇動了下,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他眨了下眼,下一瞬才察覺到雖然十分吃力,但是眼皮已經可以眨動,想張口回應可是嘴巴無法張開。

    闕玉麵露十分不忍,道:“師姐,盧師兄早已經是仙船人,與我們同出一脈,如何狠心下次毒手!”

    雲傲神色冷漠。

    闕玉捏了下拳頭,大聲道:“即便是對付窮凶極惡的邪修,也不至於封閉五感六識!師姐,你太過分了!”

    雲傲眼角抖了一下,揮手打出一道法力。

    一道道金光亮起。

    盧通頭顱上的妖獸印記一一消散,最後隻剩下眉心處的麒麟印記,依然通過一道金光與龍舟正麵的大殿連在一起。

    盧通張了下口。

    還是十分沉重,似乎有一座山壓在頭頂,不過肉身強悍,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你們來了。”

    “師兄,都怪我,是我連累了師兄。”

    闕玉十分內疚。

    若不是為了爭奪船主,雲傲不會插手。沒有元嬰真人,憑盧通的實力,幾乎不可能被生擒。

    “師妹不必如此,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有今天,都是之前造下的罪孽。”

    盧通笑了下,準備看向雲傲。

    不過脖子上仍然蓋滿了印記,無法轉動,最後隻是斜了一眼。

    闕玉搖了搖頭,道:“師兄先委屈幾日,我回去便派人去請父親回來。”

    “好。”

    盧通轉動眼珠,看向典四兒。

    典四兒抿了下嘴唇,道:“老爺,我自會安排妥當,一定讓老爺安心。”

    “多加小心。”

    “嗯。”

    二人互相眨了下眼。

    “說完了嗎?”

    雲傲問完後,不等三人開口,揮手卷起一道法力,直接把闕玉、典四兒送出龍舟。

    “盧師弟。”

    雲傲閉了下眼,正色幾分,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暫緩修行,替我效力十年,我立即放你出去。”

    “多謝師姐看重。”

    盧通再一次回絕。

    十年,不算太久,但是也不容虛度。

    修行之事,能快則快。

    上一次立國時,修為太低,隻能眼睜睜看著天大的機會溜走。

    不能再有下一次。

    而且,雲傲仍有疑慮,否則不會讓他暫緩修行。此時背叛闕玉,以前在術書仙船的一切全部化為烏有。

    “也好。機緣僅此一次,莫怪我心狠手辣。告辭!”

    雲傲縱身離開。

    盧通獨自留在龍舟內,四處看了幾眼。

    視野狹窄,向前可以看見整座大殿,左、右可以看見幾間金樓,向上可以看見一角金霧,向下則是一堆本屬於花園的碎石、斷木。

    “萬喜……”

    ……

    入陣三天後。

    “夫君?”

    盧通神念一跳,立即睜開雙眼。

    萬喜飄落在眼前,頭戴鳳冠、身披紅袍,手裏還捧著一匹紅布。

    “萬喜。”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

    萬喜含羞一笑,揮手祭出布匹,紅布猶如一條長龍,蓋在盧通身上。

    接著又四處走動。

    貼喜字、點紅燭、掛燈籠……把大殿、金樓等全部裝扮一新。

    近一刻鍾後。

    萬喜重新返回,道:“夫君,對不起。”

    “沒關係。”

    盧通心中動念,思索該如何擺脫鎖鏈,施展出邪法。

    邪法第一步“分化血氣”。

    先把肉身煉成一道“遊軀血氣”,然後裹著神魂一起遁入母胎。

    他有血靈護命,已經煉出遊軀血氣,隻不過無數妖獸印記,把遊軀血氣鎖在體內,無法祭出。

    尤其是一前、一後的兩個麒麟印記。

    萬喜搖了下頭,抬手摸著尖角,道:“我本想成親以後,再把夫君關進來的,可是萬易說,夫君提前發現了我們的計劃。”

    盧通咧了下嘴角,道:“沒關係,反正都一樣。”

    “不一樣。”

    萬喜十分失落,歎了口氣,緩緩低下頭。

    盧通有些疑惑。

    這次出手的幾人,萬易為了保命、雲傲為了最後一搏,唯有萬喜,還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正思索時。

    萬喜突然抬起頭,臉上已經換成了笑臉,道:“這樣也好。剛聽到夫君要娶我,其實心底十分失望。”

    盧通眨了下眼,道:“既然不想嫁,還讓我娶你?”

    “夫君錯怪我了,萬喜做夢都想嫁。”

    萬喜看起來有些嗔怨,伸出手指,一點一點從盧通的臉頰上摸過,道:“隻不過,我想嫁,夫君卻不能娶。我想嫁的人,應該對我不屑一顧,隻把我當成玩物才對。”

    “呲!”

    一聲金屬摩擦。

    盧通童孔一縮,左側臉頰傳來一陣陣劇痛。

    “夫君,疼嗎?”

    萬喜手裏多了一把短劍,尺長短劍,撬開鱗甲,已經齊柄沒入龍首。

    “不疼。”

    “哦。”

    萬喜點了下頭,順著鱗甲縫隙,繼續推送短劍,口中說道:“現在一切都剛剛好,萬易幫我們辦了婚禮,外麵人都知道我就是盧夫人,夫君也隻屬於我一個人。”

    疼痛迅速蔓延。

    三息後,萬喜彎起嘴角,抬手用力一拔,道:“夫君,你看。”

    一根尖角。

    兩尺多長的尖角,泛著一層金屬幽光,光中還有一道道圖騰紋路,最下麵裹著一塊血淋淋的肉疙瘩。

    盧通神色幽深,道:“你要吃了我?”

    “嗯,夫君答應過讓我吃的。”

    萬喜死死盯著盧通,舉起尖角,張口咬下,從肉疙瘩上撕下一大口肉。

    “呼。”

    盧通吐了口氣,閉上雙眼,開始收斂頭顱內的“遊軀血氣”。

    歪打歪著。

    萬易準備的陣法,還有萬喜準備的“大禮”,正好封死前路、後路。

    傷口處,鮮紅血肉一顫一跳,正在血靈滋潤下快速痊愈,其中一絲絲肉眼無法分辨的“遊軀血氣”,迅速鑽入血肉深處。

    “呲!”

    又是一聲金屬摩擦。

    萬喜一邊挖肉,一邊道:“夫君,還記得剛認識的時候嗎?”

    盧通沒有理會。

    萬喜等了一息,自顧自地說道:“一開始,我特別恨你,從早到晚隻有一個念頭,隻想殺了你報仇。知道為什麽嗎?”

    這一次萬喜沒有再等:

    “我誤會了,把夫君當成了另一個孔也微。”

    “後來才知道,你們不一樣,孔也微把我當成鼎爐,而你,你眼裏根本沒有我!”

    “那天以後更想殺你了。”

    “可是又不敢,我怕你殺我。你出手狠辣,連欲鬼都害怕,一直勸我,準備好了再動手。”

    “每天都想殺你。”

    “一想就是幾十年,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腦子裏麵隻剩下你了……”

    ……

    入陣七天後。

    “夫君?”

    盧通閉目不動。

    萬喜落在頭顱前,看著龍首上的五個猙獰血洞,眼神一下狠辣、一下憐愛,交替閃爍。

    “夫君,昨天典四兒過來了,托我帶一瓶丹藥,要不要答應她?”

    盧通依然不動。

    萬喜斂起神色,咬了咬牙關,擠出一抹笑容,道:“夫君,今天不碰你的龍角了,今天吃龍爪。”

    她落在一隻龍爪內,接連打出法力,印記逐漸暗澹,幾息後消散不見。

    一炷香後。

    萬喜坐在龍爪內,撫摸著森冷鱗甲、爪牙,臉上的笑意更盛,翻手取出一把閃爍銀光的短劍。

    盧通默不做聲,迅速斂起血靈,還有“遊軀血氣”。

    “呲……”

    許久之後,萬喜挖出一枚勾爪,看著傷口內的暗紅血肉,喜色瞬間僵住,道:“夫君,血靈不見了。”

    盧通沒有理會。

    萬喜默默坐了一會兒,道:“沒事,反正遲早是我的。”

    說完一口咬向傷口,吐出大股血線,大肆吞噬血水、筋肉、骨骼。

    ……

    入陣十五天後。

    “師,師兄。”

    盧通睜開雙眼。

    闕玉站在麵前,看著龍頭上的血洞、左前爪裸露的白骨,眼眶迅速泛紅,道:“師兄,對不起。”

    “沒事。”

    盧通眼神幽深,猶如兩口井水。

    疼,疼一下才是疼,疼久了就成了磨刀石。

    刀,越磨越鋒利。

    他久經廝殺,早已習慣了疼痛,但是直到今天,才終於做到視若無物。

    闕玉回過頭,擦了一下眼睛,道:“父親不能回來,說這是船內的爭鬥,他不能插手。”

    進來之前,闕玉隻是心懷歉疚。

    不過看到盧通如此模樣,第一次產生對闕神蓬的不滿。

    “闕師叔說的對。”

    闕玉更加慚愧,低下頭,道:“我明天去天外天閉關,到時懇求老君,救師兄脫離苦海。”

    “師妹不可因小失大。船主之位,幹係重大,隻要師妹成為船主,我自然可以脫離苦海。”

    “不,我不能看著師兄淪為他人魚肉,這樣得來的船主,我……”

    “闕玉!”

    盧通打斷闕玉,吐出一口氣,道:“師妹若是過意不去,不如幫我關照典四兒,再轉告她一句話,不必再為我費心。”

    入陣之前,不知道陣中如何,吩咐典四兒去找幫手,把萬喜送入陣內。

    如今,萬喜經常“自投羅網”,不必再多費心。。

    闕玉愣了幾下,點了下頭,道:“師兄可有什麽需要?”

    “師妹帶丹藥了嗎?”

    “帶了。”

    闕玉趕忙取出一大堆各種丹藥,小心塞入口中,接著又拿出傷藥敷在傷口上。

    盧通吞下一瓶星花丹。

    丹藥卡在咽喉處,丹力散開,迅速充滿龍首,接著極其緩慢地朝下方散去。

    他心頭微喜。

    之前屢次嚐試,印記覆蓋的地方,法力、血靈、“遊軀血氣”等全部毫無反應。

    原來不是不動,而是極其緩慢。

    一刻鍾後。

    闕玉道:“師兄,我該走了,還有什麽事?”

    “去吧。”

    ……

    入陣二十二天後。

    “夫君?”

    萬喜飄然落下……

    ……

    入陣一個半月後。

    “夫君?”

    萬喜第四次進入龍舟。

    飽餐一頓後,她躺在隻剩下粗壯白骨的龍爪內,仿佛躺在床榻上。

    “夫君,今天我帶了一個人,你要不要見一下?”

    盧通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萬喜神色怨恨。

    幾次三番,盧通總是不言不語,萬喜每次入陣,非但沒有絲毫舒爽,反而更加煩躁。

    她打出一道法力,上方金霧散開一處缺口。

    “四兒,進來。”

    典四兒迅速飛入。

    盧通睜開雙眼。

    “老爺!”

    典四兒眼中白光急速跳動,湊到麵前,抬手撫上傷口。

    “嗯?”

    萬喜飄在旁邊。

    典四兒繃起嘴唇,緩緩收回手掌,朝萬喜行了一禮。

    “夫人。”

    萬喜勾起嘴角,丟出手中短劍,道:“去吧,我餓了。”

    典四兒神色一變,左手收攏,攥緊掌心的銅蛤蟆,任由短劍墜落。

    “叮!”

    短劍墜地,連刃、帶柄,一起沒入一大塊碎石。

    典四兒、萬喜互相對視。

    “行了。”

    盧通打斷二人,問道:“出什麽事了?”

    “上個月闕玉找我,說見過老爺。”

    盧通心頭稍鬆。

    沒有出事,隻是出於謹慎,親自過來驗證闕玉的話。

    “確有此事,這裏一切都好,不必再為我費心。”

    說完用力眨了下眼。

    典四兒瞬間領會,道:“我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我已有安排。”

    萬喜看著二人,眼中閃過一道狐疑之色,抬手攝回短劍,道:“四兒,我餓了。”

    典四兒沒有理會,運起法力,銅蛤蟆的背上散出一道道煞氣。

    “餓了就吃。”

    盧通再次打斷二人,笑著道:“今天想吃什麽?”

    萬喜回過頭,看著盧通,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吃眼睛。”

    “噗!”

    龍首上,一枚眼珠炸開。

    幾道汁水濺出,有幽藍、黝黑、潔白、透明、鮮紅等,顏色各異,猶如一道彩虹劃過。

    典四兒咬緊牙關。

    萬喜卷起所有汁水,匯聚在掌心,化作一枚數尺大的彩球,低頭盯著彩球,許久沒有吞下。

    ……

    一天天過去,轉眼入陣已經六個月。

    “啊~”

    龍舟內響起一聲怪異嘶吼。

    兩道金光吊起一條丈半長龍,長龍一半金、一半白。

    心口、龍背、還有少數幾個位置,覆蓋了一層層金色印記。

    龍爪、龍腹、龍尾等已經全部變成白骨。

    龍腹處,一根根肋骨參差不齊,上麵布滿了骨茬、劍痕、齒印。龍腹內,剩餘的血肉、內髒還在微微蠕動。

    “夫君~”

    又是一聲嘶吼,似乎十分舒爽,又似乎十分苦悶。

    一抹白皙人影鑽出,貼著肋骨遊過,骨茬十分鋒銳,輕易割開皮肉。人影毫不在意,反而故意摩擦骨茬,大股鮮血流出,與血肉、骨骼、內髒等融在一起。

    “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