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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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風呼嘯。

    一條峽穀坐落在群山間,把連綿大山分成東西兩半,一側是黎國,另一側是徹國。

    黎國一側。

    盧通趴在陡峭岩石上,看著數餘裏外的另一側,不禁回想起百年前的大戰。

    揮劍峽穀,位於新野群山外圍,地府、凡間廝殺最慘烈的地方。那時候,這裏的風是血風、河是血河,每天都有數萬人慘死。

    “豆子,快下去,把繩子係到石頭上。”

    老懶趴在一塊凸出的亂石上,旁邊擺著背簍、包裹等。

    盧通帶著繩子,左攀右蕩,很快下落十餘丈,找到又一塊凸出的石頭後,把繩子係上去,用力拉了一把。

    幾息後,背簍、包裹順著繩子落下,接著老懶帶著繩子下來。

    二人徐徐向下。

    峽穀下方,水霧升騰,一般人隻能聽見山崩般的水吼聲,卻看不見河麵的影子。

    盧通低頭掃了一眼,眼中綻出一抹白金微光,透過濃密水霧,找到了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

    小半天後。

    二人鑽入水霧中,又下落十餘丈後,落在一條尺許寬的窄道上。老懶左右找了幾眼,辨別清楚位置,直接看向鎖鏈所在的一側。

    “豆子,過來,帶上背簍。”

    鎖鏈旁邊有一口洞穴。

    盧通瞥了一眼,頓時眉頭微蹙,放慢動作,沒有立即跟上去。

    洞裏有人。

    兩股氣息藏在洞內,聞起來十分熟悉。

    老懶率先進入洞內,剛進去立即驚聲道:“久爺!你,你怎麽在這邊……”

    “阿彎的東西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

    “行,信你一次,把東西都掏出來。我過來之前和阿彎、九矛都對過了,你挖的葛青石不超過二十斤,我算你二十五斤。”

    “久爺,不是我,我發誓,要是我幹的,我全家死絕!”

    “你自己拿,還是我拿?”

    “……豆子,豆子!啊!”

    老懶發出一聲慘叫,再沒有一絲聲音。

    盧通眼神微沉。

    老懶死了。

    一股血腥味飄出,不遠處的洞口走出一頭六尺半高的黑臉猴,一手攀在石頭上,另一手提著一把染血長刀。

    “鬼臉兒,一起殺了。”

    “吱!”

    鬼臉猴迎麵殺來。

    盧通輕吐一口氣,縱身跳入濃鬱水汽中,下墜數丈後,收斂氣息貼在岩壁上。

    地方到了。

    曆時兩個多月,毫無痕跡的穿過列國,到了徹國邊緣,老懶死不死無所謂,甚至死了更幹淨。

    “喔喔!喔!”

    “怎麽了?”

    “吱、喔!”

    “跳下去了?”

    “喔!”

    “難道靈智開了?可惜……”

    久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幾息後,一具光溜溜的染血屍體從頭上拋下。

    “哼!還真是他。小鬼臉兒,看來這些年沒怎麽殺人,讓人給小看了,敢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動手腳。”

    “吱吱吱!”

    一人一猴說了幾句,久爺最後道:“來,抓緊嘍,一起使勁兒!”

    “嘩啦啦……”

    手臂粗的鐵鏈微微搖晃。

    盧通心頭微動,抬頭看向峽穀對麵。

    “嘩啦啦!”

    盞茶時間後,鎖鏈的抖動逐漸加劇,前方水霧開始翻滾。

    盧通再次下落十餘丈,沉入水中,眼中綻出寸半亮光,仰頭看向上方。

    一條五花蟒。

    四方頭,頭頂肉瘤,渾身布滿五彩鱗甲,纏在鐵鏈上,尾巴上拴著一張空蕩蕩的大網。

    五花蟒靠近洞口,張口吐出一枚傳音法器。

    久爺跳到鎖鏈上接過法器。

    片刻沉默後,久爺還回法器,五花蟒吐出一個尺許大的鐵匣子。

    久爺取出一摞法符,在五花蟒眼前晃了一下,開始招呼黑臉猴把東西都搬入大網內。

    盧通心頭微緩。

    和預想一樣,底層修士的交易,手下大多是普通野獸,或者剛剛覺醒靈智的妖獸。

    片刻後,久爺帶著黑臉猴離開。

    五花蟒調轉頭尾,朝峽穀另一邊爬去。

    盧通撥開湍急水流,略作思量,化作一隻尺許大小的六青鳥,緊貼著水麵,尾隨跟上。

    五個血種全部不適用。

    雷龍太惹眼,熟人一聽就知道是他,暴露身份;戴月猴梟適宜夜間行動;三山嶺牛、鐵瘤蛟的防禦強橫,不擅長禦水、匿形。

    劣中選優,隻有六青鳥適合此時。

    峽穀另一側。

    同樣的荒蕪黑山,不過山上十分熱鬧,陣法驅散附近水霧,內部一座座樓閣半嵌入山壁,彼此之間通過木橋連通。

    眾多樓閣中央,一塊空石壁上寫著三個數字“一三九”。

    第一百三十九條鎖鏈。

    當年峽穀內罡風呼嘯,難以飛遁,地府為了渡過峽穀一連釘入了二百餘條鎖鏈,還有三十九條依然完好。

    當年的廝殺利器,如今成了斂財之物。

    盧通停在遠處,看著岩壁上的人、妖,心中念頭浮沉不定。

    徹國的消息很少。

    典四兒專門打聽,隻探聽到一個有用的消息:抱容在綠雲森林,一邊煉丹、一邊教弟子,也因此那裏是徹國最興盛的草藥市場。

    】

    五花蟒鑽入一個洞穴。

    盧通遠遠看了一會兒,又看了幾眼上下,轉過身朝上遊飛去。

    九六、一一五、一一六、一四八。

    一天天過去。

    他看過附近四條鎖鏈,觀察過兩條五花蟒、十一個修士後,最後盯住了一個十分年邁的修士。

    老修士,歲數極大了。

    盧通看到的第一眼,立馬想到了老韓頭走前的衰老模樣。

    第一百一十六條鎖鏈。

    岩壁上,半截木梯吊在半空,距離水麵不足兩丈,一個頭發稀疏的老修士坐在最下麵,手裏拿著一根魚竿。

    盧通沉在水底,抓著一隻巴掌大的龜獸。

    金寶龜,龜甲、龜血、龜膽等全部可以入藥。

    他斟酌了兩天才挑中。

    法力運起,近一刻鍾後,渾身血氣收斂,變成一頭黃橙橙的金寶龜,撥動龜爪,朝上方的魚鉤遊去。

    魚鉤,鉤子尖、倒刺寒,上麵串了三顆米粒,透出一股森森冷意。

    盧通心中一寒。

    此前受過無數次傷,刀傷、劍傷、槍傷、法術等,但是似乎全都不如這枚小小的魚鉤。

    他沒有急著咬鉤。

    而是散出法力,擒住一條半尺長的石腹魚,擠開魚口掛在魚鉤上。

    一連送了兩條魚後。

    盧通吐出一串水泡,屏住呼吸,伸出脖子撞了一下魚鉤,猛地拽下一顆米粒。

    魚鉤沒有拉起。

    盧通湊近過去,咬了幾下魚鉤上的米粒,最後張口一吸,把魚鉤、米粒一起吸入口內。

    嘴裏傳出細微刺痛。

    他轉身下潛。

    下一瞬,刺痛猛然加劇,一股不算大的力道傳來,他順勢騰起,離開水麵,在空中幾個升降後,落入一隻布滿黑斑的手掌中。

    “咦,金寶龜?”

    老人聲音沙啞,聽不出多少欣喜。

    盧通撥動四肢,在手掌裏掙紮,幾乎沒費力氣就把抓來的手指蹬開。

    “行了、行了……”

    老人再次伸手。

    盧通偶爾釣魚,無論是截水湖、還是懷珠城外的歸慈湖,上鉤的魚無一例外,全都掙紮得十分猛烈。

    他再次蹬開。

    老人歎了口氣,抓起魚線,把盧通吊在半空,含湖道:“撲騰吧,撲騰個夠,看你能折騰多久。”

    魚鉤刺穿臉頰。

    盧通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老不死的,這些老東西,手段一個比一個陰……”

    他繼續撲騰了幾下,慢慢垂下四肢不再動彈。

    “嘿嘿!”

    老頭笑了一下,抓住龜甲,用力拽出魚鉤,綁了三層草葉後,放入魚簍裏繼續釣魚。

    太陽落山。

    老頭背著魚簍,十分費力的爬上樓梯,獨自返回住處。

    岩壁上的樓閣十分簡單,一側房間、一側走廊,房間並排挨著,左右都是鄰居。

    “老鍾頭,過來吃吧,就等你了。”

    老頭抬了下背簍,道:“不了,今天釣到吃食了,明天請你們喝酒。”

    “幼,什麽寶貝?”

    “到時候就知道了。”

    魚簍內,盧通心頭微沉。

    金寶龜,可以賣錢,一般人舍不得吃。

    為了防止老頭吃龜,故意先送了兩條魚,可是聽老頭的話,似乎準備拿他請客。

    老頭子雖然窮,可是絲毫不吝嗇。

    “今晚動手。”

    盧通心中下定主意,把腦袋縮回龜殼內。

    房內。

    盧通趴在水缸底部,仰頭看著昏黃色房頂,聽到外麵傳來各種動靜。

    殺魚、刮鱗、剁魚……

    近一個時辰後,燈火熄滅,一陣木板傳出的吱呀聲後,外麵再沒有任何動靜。

    盧通又等了一會兒,緩緩升起,趴在缸沿上,小心掃了一圈,盯住躺在床上的身影。

    這裏沒有其他元嬰,也沒有人是對手。

    在計劃中,原本不必如此小心,可是變成黑臉猴的一路上,偶然有所領悟。

    變化、潛伏、隱匿蹤跡等,關鍵並不在修為高低、法術深淺,而是在於“無我”。

    舍棄自我,仿佛沒有人藏匿。

    一切順應其變,不插手,也不留下任何痕跡,沒有痕跡就沒有破綻。

    可惜世事無常。

    他吹出一口法力,落入老人的體內。

    血氣孬弱,心有暗疾、肺內不暢、胃髒萎縮……幾乎渾身是病。

    法力流入心口。

    老人的心髒軟綿無力,內部長了幾個大小不一的血瘤。

    盧通心神稍動。

    法力掠過,一枚花生大小的血瘤脫落,進入血管中,流了不足半寸後,堵在心口內一動不動。

    “額……”

    老人悶哼一聲,抬手捂住心口。

    “啊!”

    “咕嚕……”

    “額……”

    老人滾下床,發出一串悶哼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呼。”

    盧通輕吐一口氣,緩緩落下,腦袋、四肢縮回龜甲,趴在缸底不再動彈。

    ……

    “沒了?”

    “哎。”

    “崔瀚,去喊幾個人過來,再去告訴隊正一聲,老鍾頭死了。”

    “昨天還好好的呢,怎麽突然就沒了。”

    “什麽屁話,大半截身子早進棺材了,這叫好好的?老鍾頭活了上百年,早夠本錢了!”

    “呀,金寶龜!”

    “想不到老鍾頭還藏了一個寶貝。”

    缸底。

    盧通探出半截腦袋,翻起眼皮,看著水缸外的三個腦袋,靜靜等候三人的安排。

    “老魏,怎麽辦?”

    “老鍾頭無親無故的,人走了,東西也沒人繼承……”

    “賣了,幫老鍾頭買副好棺材。”

    三張臉,神色各不一樣。

    盧通卻心頭欣喜。

    賣了好。

    金寶龜,九成九賣給藥商,隻要攀上藥商,距離綠雲森林就近了一大步。

    幾經周轉。

    幾經查驗。

    大半天後,一間充滿藥香的幽靜房間內。

    小廝舉著托盤,道:“胡丹師,收了一隻金寶龜,不足十年,血氣充足,您看怎麽處置?”

    “拿過來。”

    桌子上,盧通縮著腦袋,和一個中年修士小眼對大眼。

    “殺了放血,龜血用暖玉封存,龜甲陰幹,龜肉泡進……”

    盧通心裏暗罵。

    活龜比死龜值錢,新鮮的比不新鮮的值錢,這些人昏了頭,竟然幹賠本生意。

    他伸出腦袋,用力伸長脖子搖頭。

    “咦!”

    胡丹師瞪大雙眼,道:“這是……覺醒靈智了?”

    “剛才周供奉沒有鑒定出來。”

    “行了,你下去,我自己處置。”

    “是。”

    胡丹師托起盧通,湊到眼前,道:“搖頭。”

    盧通立馬搖頭。

    “點頭。”

    盧通又立馬點頭。

    胡丹師彎起嘴角,笑道:“小家夥,真能聽懂。行了,沒人殺你,我把你贖回來,以後跟著我吧。”

    ……

    “這是我養的‘五爪’,都過來認識一下。”

    “五爪呢?”

    “都小心點!告訴你們,下次誰敢踩著五爪,看我怎麽和他算賬!”

    一天天過去。

    盧通每天在樓內遊蕩,逐漸熟悉了周圍的環境。

    收購、鑒定、處理、封存。

    封存之後,一部分就地煉成丹藥。另一部分運往其他地方,包括尋丹樓、鶴爐山、蕭府,以及綠雲森林正中央的抱容山。

    深夜,走廊內一片漆黑。

    盧通貼著牆角,慢騰騰地挪動,繞過拐角,看到“丁”字庫房外的守夜正在睡覺,頓時心頭一鬆。

    終於睡著了。

    這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也沒有不打盹的守夜。

    前後來了五次,總算抓住了睡覺的時候。

    他繼續貼著牆角,四個短小龜爪快速撥動,迅速經過守夜,鑽到庫房的門角。

    一束法力探出,裹起門、門框、門軸、鎖芯等,半息後門鎖打開,木門也推開一條窄縫,很快又重新關上。

    庫房內。

    盧通掃過貨架上名字,找到“抱容”兩個字後立即停下,跳上貨架,挑中一個尺長木匣,迅速鑽進去。

    第二天早上。

    “誰看見五爪了,快找找!”

    “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