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梅苑歲華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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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裏,三人相對而坐,氣氛有些詭異的沉默。
嵇安戰戰兢兢的侍立在一邊,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尤其是正板著張臉,滿臉寫著嚴肅與來者不善的左相大人。
江蘊起身,親自給他們各斟了一盞清茶。
洛鳳君是直來直去的性子,率先打破沉默,望著江蘊道“我想請你再彈一遍《鳳求凰》。”
江蘊握茶壺的手輕頓,放下後,微微一笑,道“非我不給洛世子麵子,而是我昨日手指受傷,最近一段時間,都無法彈奏任何樂曲了。”
這話莫名有些耳熟。
但洛鳳君平日沉迷樂曲,鮮少關心外物,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了。
洛鳳君隻是下意識掃了眼江蘊的手,明然若玉,修長漂亮,表麵看不到任何傷痕,但手傷不一定全部表現在表麵,比如關節上的問題。
洛鳳君一時拿不準江蘊是在故意推托還是真受傷了,便道“似你我習樂之人,手傷是常有的事,若因為一點傷痛就疏於練習,豈不太嬌氣太懶惰了?”
這話讓嵇安聽得有點不舒服。
覺得這洛世子有點瘋。
江蘊眸光倒很平靜,正要開口,對麵即墨清雨忽然咳了聲。
在板著臉坐了將近一刻後,這位左相大人道“洛世子此言差矣,勤奮固然可貴,可也要量力而行,明知手上有傷,還不知自愛,強去撥弦弄樂,是要做什麽,想把手彈廢了麽?”
嵇安詫異的望著即墨清雨。
洛鳳君則傲然“不吃得苦中苦,怎能為人上人,想要在樂道上有所成就,就得吃常人不能吃的苦。”
江蘊隻能溫和道“洛世子可能誤會了,我撫琴弄樂,隻是閑來無事,隨便玩玩而已,並沒有成為樂曲大家的理想,更沒有想在樂道上有什麽成就。”
洛鳳君皺眉,頓時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江蘊。
隨便玩玩,就能信手彈出《鳳求凰》那般的當世名曲,他簡直有點懷疑對方是在炫耀了。可江蘊身上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衝靜風雅氣質,並不像是爭勇好鬥之人。
“今日,要讓洛世子失望了。”
江蘊再度道。
對方顯然是不肯彈了,當著其他客人的麵,他又不能強行逼迫,洛鳳君簡直無法理解,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知上進的人。他若是能習得《鳳求凰》,勢必要沐浴焚香,尋一清雅之地,彈他個三天三夜才能過癮罷休。
“我還會再來的。”
洛鳳君抱起琴,冷冰冰留下一句,就帶著仆從一道離開了。
涼亭裏氣氛更加嚴肅安靜。
江蘊望著即墨清雨,主動問“不知左相屈尊拜訪,有何指教?”
即墨清雨打量著江蘊,好一會兒,和藹問“最近都讀了什麽書?”
嵇安“……”
趙衍“……”
趙衍覺得師父實在太不見外了,這還沒把人收進門下呢,就開始關心人家的課業了。
江蘊道“恐怕也要讓左相失望了,近來總是犯困,並未翻閱任何書冊。”
即墨清雨立刻皺起眉。
“犯困?”
“這樣懶惰如何能行?”
“手受傷,又非眼睛受傷,應該不耽擱讀書的吧?”
趙衍“……”
趙衍忍不住打圓場記“師父,有時外傷也會刺激神經,引發困意的……”
“一派胡言,去歲老夫不小心摔傷腿,在床上躺了足足大半月,也沒見犯困,並堅持每天閱卷無冊。你自己懶惰也就罷了,休要帶壞別人!”
趙衍隻能委屈閉嘴。
即墨清雨視線複落到江蘊身上,繼續期待問“沒有讀書,可有摹寫文章?”
江蘊慚愧道沒有。
即墨清雨又狠狠皺了下眉。
“你眼下年紀雖小,可和你同樣年紀,比你更努力的大有人在,總這樣不知上進,遲早有一日要落後於人,你難道沒聽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麽,眼下正是你讀書做學問的最佳年紀,你這樣疏懶,難道打算一輩子困在這別院裏麽……”
即墨清雨內心十分不滿隋衡這等金屋藏嬌的做派,在他看來,這是強取豪奪,毀人子弟,埋沒人才,這樣一塊得造物者偏愛的美玉,若再精心打磨一下,該何等光彩照人!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即墨清雨便接著“隋都近日正好有一場清談會,老夫會帶門下弟子參加,你可有願意加入……”
話未說完,後方便忽傳來一聲冷笑。
“怎麽?左相又來覬覦孤的人了?”
即墨清雨皺眉。
轉頭一看,果見隋衡身披玄甲,背著手大步走了進來,眉宇間寒若冰霜。
即墨清雨心中不悅,起身與他見禮,哼道“殿下此言差矣,老夫隻是不忍心看著好好的人才被某些人糟蹋了而已。”
隋衡嘖一聲。
“孤怎麽覺得,左相是心懷不軌呢?”
“老夫堂堂正正,何來心懷不軌?”
“既沒有心懷不軌,為何要專挑孤不在府裏的時候來。左相該不會是覬覦孤小妾美貌,才趁孤不在,想行那搶□□妾的事吧?”
“誰要——”
即墨清雨被他氣得胡子發抖臉發紅。
“你休要胡言亂語!”
隋衡可太會氣人了。“到底是孤胡言亂語,還是左相作風不端,心懷鬼胎,恐怕隻有左相自己知道了。”
言罷,隋衡直接將江蘊從坐上攔腰抱起,挑眉道“沒孤的準許,誰允你私會外男的?是孤家法不夠嚴厲麽?”
江蘊埋在他頸間,沒吭聲。
即墨清雨沒眼看地扭過頭,已經完全一副有汙耳目的表情。
但若直接走了,好像真印證了隋衡的話一般,即墨清雨努力克製了一下,道“本相不像某些人那般齷齪,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本相是看你資質不錯,想……想收你做關門弟子,隻要你入本相門下,本相必盡心教導你學問功課,以你的資質,日後必能有一番大成就,不比待在這別院裏消耗光陰強?你也不必畏懼某些人權勢,隻要你肯答應,本相一定設法要陛下賜下恩旨,允你到老夫門下就學。”
這話一說出,涼亭裏眾人都吃驚了下。
包括已經提早知道內情的趙衍在內,他隻知師父有意要收對方做小弟子,卻沒料到是關門弟子。關門弟子分量何其重,師父是有多喜愛這個楚言,才能惜才到這種地步。
江蘊也沒料到,即墨清雨是存了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機會,對任何一個學子來說,都是極具誘惑力,甚至是夢寐以求的。多少學子在春日宴上奮力表現,就是為了得到左相即墨清雨一個青眼。
然而他不是普通學記子,他是敵國太子。
而且,江蘊看了眼仍霸道的抱著他的隋衡。
即墨清雨太不了解這頭狼了,他怎麽可能把自己的獵物讓給旁人。
隋衡罕見地擰起眉。
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也在等江蘊的答案。
他忽然想知道,小情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有稀世美貌,更有絕世才華,即墨清雨有句話說得不錯,他真的甘心一輩子困在這座別院裏,給他做妾或者外室麽?
隋衡忽然有些緊張。
他手臂也不由跟著緊了些。
一片寂靜中,江蘊忽伸手,慢慢環住了他頸,而後目光清潤,帶著歉意和即墨清雨道“我很感激左相的賞識,隻是,我這個人疏懶慣了,實在不堪大用,也無意跟著左相一起做學問,恐怕要愧對左相抬愛了。”
趙衍不可思議的睜大眼。
不敢想象,這世上竟然有人敢當麵拒絕師父的邀請。
要知道,這還是師父第一次親自登門,主動開口收一個人做弟子。
換成旁人,恐怕要高興得三日三夜睡不著覺,這個楚言,竟然直接拒絕!
即墨清雨自然也麵色鐵青。
他重重哼了聲,拂袖而去。
趙衍連忙在後頭跟上。
嵇安則帶著宮人去送客。
晚風習習,涼亭裏隻剩下江蘊和隋衡兩個人。
江蘊低頭,對上隋衡明亮灼然,如烈火一般的眼神。
江蘊歪了歪腦袋“這個答案,殿下可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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