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兵戎相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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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次年十月。
剛入冬,隋都就飄起了鹽粒似的小雪。
嵇安一大早就領著宮人打掃院中積雪,走到藏蕤堂外時,就發現堂外一株紅梅竟然開了花,儂麗幾枝,綴在皚白的世界裏,猶如火焰一般熱烈。
恰好高恭也過來,嵇安端起袖子笑著和他道∶"今年梅花開得早,是個好兆頭,殿下看了一定高興。"
自今年春日宴結束後,隋衡就趕赴驅驪山練兵,在驪山大營裏一待就是數月不歸,後來中秋回來住了幾日後,又帶兵北上,去巡視北方諸國。過幾日就是隋帝生辰,嵇安猜測,殿下回來應該也就在這兩日了。
正想著,便聞外頭一陣響亮馬蹄聲,緊接著,一個高高瘦瘦長著張討喜娃娃臉的黑衣少年,束著高馬尾,通身黑色玄甲,提劍從府外走了進來。
"十方!"
嵇安和高恭大喜,忙一起迎上去,問∶"殿下可是回來了"
十方點頭,眼睛明亮,笑成一彎月牙∶"殿下要先進宮麵見陛下,稟報此次北巡情況,遣我先回來與二位總管說一聲。"
—年多過去,十方又躥了不少個頭,人也結實幹練許多。
他肩上落著細雪,臉上卻紅撲撲的冒著熱汗,顯然是一路急趕回來的。
嵇安讓宮人給他端了碗熱酒過來,道∶"放心,我們猜著殿下也該回來了,已經提前幾日就燒上了地龍,殿下在外一切安好吧"
十方說—切都好。
十方還要到兵馬司去複命,傳完消息,將碗中酒一滴不剩喝完,就騎馬離開了。別院重回寂靜,嵇安望著院中那枝灼灼綻放的紅梅,不由懷念起以前那段可貴的熱鬧時光。
那時候,別院每日都人來人往,充斥著歡悅氣氛。
可惜,物是人非,那樣的日子,恐怕再也不會有了,除非殿下肯娶妃,給這府裏再添一位主子。隋帝壽辰,四方來賀,這兩日隋都城門口,時常能看到來自各國的外使入城,有江北下屬國,也有江南下屬國,還有像齊國這樣與隋國交好的大國。
今日恰好是齊使入隋都的日子。
自去歲齊國遣使入隋,正式與隋國交好以來,雙方—直保持著友好關係,逢年過節,都會派使臣送去禮物和問候。雖然去年發生了齊國猛將田猛橫死隋都這樣的意外事件,可畢竟是有目共睹的意外,兩國關係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今年齊國使臣團依舊由田闋率領,田闋如今已坐到丞相位置,是真正的齊王肱骨重臣。隋帝生辰,齊王派本國丞相親自赴隋都道賀,足見誠意。
同行的除了一眾文官,還有幾員猛將,田野也位列其中。
田猛一死,田野憑著在圍獵中的突出表現獲得了齊王賞識,如今在齊國也算排得上名號的猛將,還通過長樂侯關係,抱上田闋大腿,在軍中謀得了重要職位。
有田猛前車之鑒,田闋警告田野,在隋都須謹言慎行,萬不可胡亂生事,尤其記得不能得罪一個人。
田野便問是何人。
田闋道∶"隋國太子。"
隋國太子的威名,田野自然知道,而且田野也早聽說了田猛因得罪隋衡,被隋衡一箭射死的事。田野初聽聞時,其實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張揚桀驁,恣意霸道之人,也不敢相信,有人能靠武力碾壓田猛至此。
田野忍不住問∶"隋國太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田闋道∶"真正的天之驕子。"
田野一愣。
田闋看他一眼,道∶"你的狂傲自負,引以為傲的武力,在他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聽說這兩年他有意收斂鋒芒,隱忍蟄伏,行事風格記和以前相比,改變了許多,但比以前更可怕了。"
"那就是一頭浴血而生的野狼,你千萬不要主動招惹,否則,連本相都救不了你。"
田野謹記在心。
他和田猛不同,雖然也有田氏武將普遍都有的狂妄自大,但比田猛要識時務得多,也比田猛更會逢迎討好人。
他如今正是往上爬的關鍵時期,自然不會如田猛那般莽撞無知地去得罪隋國太子,若有機會,他甚至願意趁機巴結討好對方,給自己多謀幾條後路。
畢竟隋國如今是真正的江北雷主,國力強盛,且蒸蒸日上,若日後他在齊都待不下去了,來隋國為隋國太子效力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這個時代,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是很正常的事,如今在隋國擔任兵馬司重要職位的那個右司馬陳麒,不就是從江南來的麽。
如今那日子,可比一些下屬國的國主過得都滋潤舒坦。
齊都想要抱田闋大腿的人實在太多了,還有一個看他不順眼的段息月把持朝政,田野並不敢確定自己在齊國的仕途能走多遠。
田野和田閡說話的功夫,一隊鐵騎風馳電掣,猶若烏雲一般自身邊疾馳而過,揚起好大—片煙塵。
田野久在行伍,第一次見如此氣勢的兵馬,他忙問∶"剛剛過去的是誰"
田闋道∶"青狼營。"
"那就是隋國太子一手創立的青狼營"
田野還想多看兩眼,那隊鐵騎早已消失在街道盡頭,田野隻捕捉到幾片殘影。
"準確說,是經過改造的青狼營,聽說一年多,隋國太子厲兵秣馬,反複研磨,在驪山大營新創造出二十餘種所向披靡的全新陣法和戰術,他親自帶領土兵日夜習練改進,青狼營實力比以往更加恐怖數倍。"
齊國在軍事方麵的實力也很強大,但田闋依舊對青狼營的實力很敬服。
雪越下越大,田闋沒有多作停留,在城門處核驗過身份,就由專門負責接待外使的隋國官員引著去了驛館。
這樣的風雪天,自然最適合關門閉戶,窩在家中。
街上百姓行色匆匆,街道兩側的商販也都忙著收拾東西,早早回家,一個穿著樸素、木簪束發的畫師也在忙著收拾自己的畫攤,他本在學堂教授畫藝,這陣子因為妻子患病,急需用錢,才出來擺攤賣畫,可惜這兩日天氣不好,耗了一整日,手腳都凍麻了,都沒賣出去幾張。一陣冷風掃過,長案上擺的厚厚一遝畫全部被吹飛,散落滿地,畫師一驚,忙到處跑著去撿,這都是他過去一年精心繪製出的作品,若非遭遇困境,根本不舍得拿出來賤賣。
有兩張畫被吹飛到了街上,畫師撿完裏麵的,抱了滿懷,正要奔出去撿,不料前方忽風卷殘雲般掠過一隊鐵騎,氣勢淩烈優若雷電整個街麵都跟著震蕩起來。
畫師急忙閃避,等鐵騎過去,立刻急奔到街上,去撿仍靜靜躺在街心的畫紙,不料他俯身,手剛摸到畫紙邊緣,上方忽伸來另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將畫紙撿了起來。
畫師詫異抬頭,對上一張深邃冷厲的眸,和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而方才那鬼影般掠過的鐵騎,不知何時又折返了回來。
為首之人,烏發高束,眉眼鋒利,身披墨色氅衣,氣質高貴而矜冷,此刻薄唇緊抿,視線猶若定住一般,凝在手中畫上。
畫上,一襲青衫的小郎君,手捧象征吉祥與如意的吉桑花,正微微仰頭,嘴角含笑,望著對麵張揚俊美的少年。
小郎君展袖坐在一株柳樹下,身後是緩緩流淌的曲水河,青袖自然垂落在茵茵草地間,身旁開著幾簇不知名的紫色花朵。
春日融融,然而萬千春色,都不及他捧花一笑的風采。
畫旁題∶三月三,春日宴集,永以為記。
那記握畫的修長手指,幾不可察地輕輕顫抖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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