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青樓遺夢(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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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桑不清楚麵前的人究竟什麽心思,男人斂眸蹲在她的腳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嗯,好。”說罷,抬頭望向她,眼睛裏閃著細碎的溫柔的光,他輕輕地展開桑桑的手掌,也這是這樣,桑桑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緊攥起手掌,用力地把指甲都嵌入進去了,在細嫩的手心裏留下深淺不一的紅色指痕。痛感後知後覺地攀上手心,可短暫的疼痛過後,傳來的還有一陣酥麻的癢意——青年修長好看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手心。耳邊傳來的是清冽的聲音,他問“疼嗎?”其實是不疼的,可她無端的想在青年的麵前撒個嬌,於是她聽見自己含著委屈的聲音響起——“疼,我疼。”

    連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聲音就已經出來了,她連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下一秒,她的手被溫柔地捧起,溫熱的氣流從她的掌心溜走,青年小心翼翼地向她的手心吹著氣,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樣,“不疼了不疼了。”

    “媽媽給桑桑吹吹,吹吹痛痛就飛走了。”腦海中出現了一張溫柔的女人的臉,同樣溫柔的動作,同樣溫柔的話語,眼前的身影逐漸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她想起來了——她不是什麽花娘,她是桑桑……

    桑桑抽回了思緒,看著青年低眉順眼地為她手心吹氣,小心地撫平她袖口的褶皺,眉心一跳,有些慌亂地把手抽了出來,“我,我已經不疼了,謝謝你。”不敢與顧洵對視。

    青年見狀,也沒有再說什麽,臉上帶著幾分失落地撤回身,退回床榻下的角落裏。

    “你別坐在地上啊,坐上來吧。”桑桑覺得自己現在很是心虛,明明人家好心幫她,她卻這樣對他,出於愧疚還有某些她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出聲想讓顧洵和她一起坐在床上。

    紅紗纏繞,層層疊疊的,屋內的氣溫逐漸升高,染的桑桑一張小臉逐漸漫上紅霞,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氣氛曖昧,一切都是剛剛好,湊巧的像是他們是上天認可的命中注定似的。

    另一邊,女人快步逃離開顧洵的視線後,就迎麵撞上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步履有些匆忙,在撞到她之後,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她,在看清自己是誰後,連忙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之前教的規矩都忘了嗎?說過多少次,咱們樓裏不能亂跑,身為樓裏的女子這樣毛手毛腳的,算是怎麽一回事!”她說這話的時候也頗為心虛,因為她剛才那副落荒而逃的姿態可算不上什麽端正。

    “真的很抱歉,教習嬤嬤,我再也不敢了。”小姑娘的臉刷地就白了,哆哆嗦嗦地低頭認錯。

    她是記得這個小姑娘的,這是個新來的,之前因為逃跑的事,她對這個小姑娘的印象很深刻。明明那時,這個小姑娘還不是這樣的,那時的小姑娘就像曾經的她一樣,掙紮著,向命運發出鬥爭。在看到這個小姑娘衝破重重阻礙跑出去的時候,她的心是雀躍的,她衷心希望這個女孩能夠跑出去,逃掉來自命運的魔爪。可惜了,看這樣子,應該是又被抓回來了,果然,逃不掉嗎?那時的她也好,現在的她也好,都逃不掉。

    “你叫什麽名字?”她自認為自己問出這句話的語氣不算嚴厲,甚至算得上是溫柔和藹了,可對麵的小姑娘還是渾身一顫,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囁嚅著回答道

    “回嬤嬤的話,奴叫小青。”

    注意到女孩對自己的稱呼由“我”變為“奴”,她的心更是涼了一下,是啊,這樓就是這麽可怕,不消幾時,便能將一個充滿活力的小姑娘變為如今這個樣子。

    她步伐匆匆的離開了,留下了那個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按理來說,她不該這樣,她作為盛嬌樓裏的教習嬤嬤應該懲罰這樣不守禮節的姑娘,而不是像此時這樣堪稱狼狽地逃走,可是身體快了意識一步,就這樣不受控製地,她走開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小姑娘讓她想起了她年輕時候的一些事情吧。

    她年輕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賣到這附近,那時的盛嬌樓還不叫盛嬌樓,而叫“浮萍坊”,多恰當的一個名字啊,“聚散匆匆,雲邊孤雁,水上浮萍”,這樓裏的哪個女子不是“雲邊孤雁”,不是“水中浮萍”?在這“聚散匆匆”的銷金窟裏販賣青春,販賣身體,販賣討好與媚笑,無依無靠。

    她在浮萍樓裏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春秋與冬夏,從不及豆蔻到二八芳華,數不清對著多少人阿諛奉承,也算不清在那床上與多少人顛鸞倒鳳過,時間長了,也從最開始的惡心變成後來的麻木。她不是沒有想過逃出去,可是她逃了一次,逃了兩次,卻沒有了嚐試第三次的勇氣,她被生活蹉跎怕了。有的時候心中也生出了幾分“這樣過下去也不錯,起碼吃穿不愁”的錯覺。她知道這都是自己為了生存而想盡辦法找出來的借口,隻有不停地用這些話催眠自己,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見過的人多了,看過的人間冷暖多了,她也就清楚自己究竟要怎樣才能活的更好,怎麽樣才能擁有最大的權力,於是她憑借著自己姣好的樣貌與還算靈活的頭腦成功一步一步向上爬——從一個普通的青樓妓子變成青樓裏數一數二的頭牌,最後變成那浮萍坊裏首屈一指的花魁。她遊走在聲色犬馬裏,遊走在觥籌交錯間,漸漸地,臉上隻會掛著虛偽的麵具,笑著將手臂攀上一個又一個男人的肩膊。

    本來以為這一輩子就要這麽無趣地度過了,又或許哪天會有一位達官貴人看中了她,將她買回去,納為小妾,然後在日複一日的後宅爭寵中隕落;又或許是哪天突然染上了什麽病,然後被人用裹屍布隨便一包就扔在亂石崗裏……怎麽說呢,她是沒想過在這青樓裏待一輩子的,更沒想過會成為另一個青樓裏的教習嬤嬤,折磨著其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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