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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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蘿在房裏沒有找到自家小姐,她撓撓頭,去了院子裏,抬頭一看,果然見任熙臥在梧桐樹上。

    還是清早,太陽不烈,一縷縷光線透過樹枝縫隙落到了任熙的身上,她臉上蓋著手絹,卻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青蘿在下頭喊著,讓她下來吃早食,任熙偏頭看她,不妨手絹輕輕落了下來,掉在了地上,繡著蝴蝶的粉色手絹著了地也不沾灰塵,任熙終於慢慢起身,伸了伸懶腰才下來。

    任家的人都坐在大廳等著她,在高平侯欲要再喚人催時任熙終於來了。

    任江海一向寶貝這個女兒,見她來遲,也不責怪,輕輕鬆鬆一句吃飯便把此事挑過去。

    任熙大快朵頤,覺著今日的飯菜格外好吃,她正吃得高興,卻覺著有道目光一直看著自己,順著感覺看去,便見姐姐任心宜惡狠狠地盯著她看,她也不吃,隻用筷子攪和著碗裏的米飯,任熙不明,朝她撇了兩眼便低頭認真吃飯。

    任江玉的夫人見了,用手肘戳了戳女兒,提醒她不能失態。

    飯後,又是各自回各自的院子,生活枯燥乏味到了極點,有什麽東西好像要破土而出了。

    任熙沒有回紫微院,而是去找任江海去了,爹爹不在書房,他去哪裏了?

    老管家過來,笑著提醒她說老爺在祠堂裏,果然,才在祠堂外,便見父親站在祠堂裏,他的麵前,是所有過世的任家人的靈位。

    任熙來祠堂的次數沒有三個哥哥來得多,他們多是來受罰的,而她多是與眾人來祭祀告慰的。

    每年來祠堂祭祀,爹爹會有些悲傷和失意,她五歲時,爹爹加封爵位高平侯,那時他帶眾人來祠堂,躊躇滿誌,臉上是高興之色。

    任熙站在後頭,看不清父親此時的樣子,是肅穆,或是難過?

    隻是那原本高大挺拔的背影,現在看來,卻是有些佝僂,比起年輕時的爹爹,他現在的身

    子瘦削了許多。

    任熙就站在後頭,回憶著幼年坐在父親肩頸上的趣事。

    三哥曾說小孩子太小,所以見到什麽東西都覺著很大,父親說,人的生老病死就是一個輪回,嬰孩出生的時候身體小小瘦瘦的,人老了,身體也會慢慢萎縮,終化成塵土,從小到大,再從大到小,不就是一個輪回嗎?

    任熙不知道,是自己小時太小,才會覺得父親高大,還是因為高大的父親已經走至輪回的一半,要慢慢變小了

    十六年無所顧忌的人生裏,任熙此刻終於嚐到一點苦味,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流失,不叫她知道一樣,如手裏的流沙一樣,抓得再緊,也會有沙子悄悄從縫隙裏流走,初初來時,那句“我不想嫁給二皇子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來。

    我想……我不想……

    從小到大,好像她對父親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兩句話,無一例外地,每個願望都能成真,想要的可以得到,想去做的可以不用猶豫考慮,不想要的可以不要,不想做的也可以不做,沒有人會責怪她,因為她的父親是任家的族長,她的母親是任家的主母,所有的人和事都會為她妥協,可今天她知道,她也該妥協一次了。

    任江海太入神,沒有察覺到後麵有人看著他,再回頭時,看見任熙皺著眉站在後頭,他鬆了臉色,咳咳嗓子,笑道“來了多久了,怎麽也不叫爹!”

    任熙慢慢走進去,說道“爹,你以後都不上朝了嗎?”

    任江海沒有想到任熙會問這個,畢竟她一向不愛管事,聽他問起,隻說道“爹待在府裏還不好?你以前可總說見不到我。”

    任熙有些羞赧,小的時候父親事務繁忙,有時連晚食也不同他們吃,忙得幾日才能見上一麵,她還為此埋怨過。

    許是府裏最近氣氛緊張,新皇即要登基,來勸告的同僚越來越多,任家人人心動搖,不明白高平侯到底要幹什麽,人人私談此事,難免有些話傳到任熙耳朵裏,才讓她來問自己。任江海這樣想道。

    他笑笑,道“再在府裏待上幾日,等過些日子再出去,好嗎?”

    這句話隱藏的信息很多,難不成爹爹過幾日就上朝了?任熙點點頭,乖乖離開,才跨過堂門檻,她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笑眯眯地看著任江海,欲要出口的話又收了回去,對這個女兒異常有耐心的高平侯也笑著看她,似乎在聽她要同自己說什麽。

    任熙搖搖頭“沒……沒什麽了!”

    來時沉重,去時輕快,她一蹦一跳離開了這裏。

    其實她想說一聲謝謝爹的,算了,以後再說吧!

    今日休沐,蘇遲依舊沒有休息,他去了傅玉書家中,隻因主人邀請自己在金安的朋友小聚一番,男人想要多與信安的讀書人多多接觸,便隱了姓名也去參加。

    傅玉書原是信安人,家裏是做生意的,二十歲那年,他父親遭劫,殺於郊外,因商戶出身,盡管傅玉書學富五車,卻依舊受人冷眼,不得功名。

    父親死後,家道中落,他不願受親友接濟便離開了信安,因對塞外風景心生向往,便一人去了西北,到了西北後,得蘇浚賞識,成了蘇家三個孩子的教書先生。

    蘇雖是漢姓,可蘇家一族乃在關外,其生活習性、風俗習慣卻與中原之人有甚多相差的地方,許是蘇浚早早籌謀到了自己要回南地紮根,便十分重視三個兒子對南地的認知,這才請了傅玉書。

    可惜,蘇浚的大兒子蘇長野好武厭文,一向看不起中原文化,小兒子蘇還才有五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哪裏聽得懂之乎者也這些話。

    唯有二公子蘇遲,年有十四,尚武尚文,他喜歡聽傅玉書講信安的種種,講遠離自己千萬裏的南地的種種,他見多了大漠孤煙,見多了草原遼闊,對那隻有極少回憶的信安懷抱著諸多好奇,而傅玉書的到來徹底點燃了少年那顆遠征之心,就這樣,一個向往中原風情,一個仰慕西北風光,二人一見如故,所談甚歡,蘇遲對他的稱呼也從先生變成了名字,要知道,他能熟識南軍行動,讓百姓為其在山林中指路,都離不開自己的這位“軍師”。

    隨蘇家父子打入信安後,傅玉書隻要了間小院住著,那裏也算寧靜,不在鬧市,周邊都是些淳樸的信安人。

    原本蘇遲是要請父親封官於他的,可是傅玉書拒了,隻說做了教書先生實在,白日裏,他進宮與蘇遲商討政事,等回來,就在自己的小屋裏琢磨著從黃金閣要來的書籍,過得好不自在。

    當年在信安的好友識出了他來,責怪他不告而別,傅玉書無法,隻等在家擺了幾桌好飯好菜,請這些朋友小敘一番。

    他家裏原來經商,有點小錢,雖然地位頗低,可因銀兩還夠,日子過得也不算差。

    年輕的兒郎,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很容易便結交了不少朋友,要麽是一同在書院讀書的同學,要麽是父親商場上的好友,要麽豪擲千金後結識的俠客,總而言之,他在信安的朋友不算少。

    眾人席地跪坐,不知眼前這位多年未見的好友已經是當今二皇子麵前的紅人,更不知當今二皇子,便化名阮遲坐在席位間。

    說起過去,傅玉書也隻是三言兩語,告訴眾人他四處奔波,欣賞美景罷了。

    前魏尚清談,又崇佛學,麵前這些人聊的都是些“清靜無為”“越名教而任自然”,蘇遲聽得雲裏霧裏,鬱悶之時,他將放在自己桌麵的茶水一口飲下,因動作太大,青瓷杯落桌時發出砰的一聲,驚得旁邊的男子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受了什麽驚嚇。

    那男人約莫已有三十來歲,可受前魏奢靡風氣的影響,男子的胡子剃了幹淨,臉上還塗抹著一層脂粉,看起來人也要小些。

    見蘇遲這般牛飲,他怔愣道“阮弟是從北邊來的吧!”

    這話一出,席間立馬安靜下來。

    前幾個月信安兵變,西北蘇家取代前魏劉氏,在信安稱帝,因這一事,南人對北人略有畏懼之心。

    見眾人看著蘇遲,傅玉書立馬解圍道“恒辛好眼力,阮弟之父是我父親至交,我曾去北方遊玩,正是阮弟接待的。後來他也想見識我們南地風景,這才隨我來的!”

    聽他這麽一說,眾人放下心來,紛紛熱情地同蘇遲介紹著好吃好玩的。

    等到夕陽下山時,宴席散去,蘇遲不要人送他,一人走在信安街頭,他心頭有事,別人的呼叫聲也沒有聽進去,走著走著,就發現頭上沾著東西,男人伸手拿去,才見是塊柔軟的手絹,粉色的手絹上繡著幾隻翻飛的蝴蝶,栩栩如生。

    他抬頭看去,卻見小樓上正有一人不停地朝他揮手,蘇遲沒有發現,自己剛毅的臉龐也少有的出現了幾分柔色,他緩緩一笑,也朝著上頭揮手示意,旁邊的路人看了,紅著臉搖搖頭走過。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此刻沒有馬兒,也沒有斜橋,唯有紅袖如蝴蝶的翅膀一樣在小樓處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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