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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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歇了一會兒,未等到天黑,薑榮喜便更衣去了水漓歌的蓬萊殿。

    “穆桂?”

    水漓歌微微收了下顎,提了帕子在胸前,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麽,但卻是完全沒有印象,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鳳儀女官林蜜。

    林蜜便上前一步提醒道:“回娘娘,該是娘娘剛進宮時,禦用尚服局的一位司衣,隻是沒多久,她便以身體原因請辭出宮了,是以娘娘對她沒什麽印象。”

    水漓歌聽林蜜說完,便又不解地看向薑榮喜道:“出宮了?”

    薑榮喜於是解釋道:“其實是因為臣。”

    水漓歌又看向林蜜,林蜜言簡意賅。

    “薑尚服升任禦用尚服時,穆司衣也是繼任人選來的。”

    “哦,”水漓歌一點即通,不禁惋惜地看向薑榮喜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是因為薑尚服,而是因為本宮了。”

    話是這樣講,可她臉上卻沒有半點愧疚之色,而是依舊春風拂麵地看著薑榮喜道:“薑尚服喝茶。”

    薑榮喜這會兒確實沒什麽心思喝茶,但水漓歌叫她喝,她便不敢不喝,於是也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小口。

    水漓歌看著她飲完,才繼續笑著問道:“能叫薑尚服不計前嫌推薦此人,想來當時應是個人才。隻不知她不在宮中這麽多年,技藝是否已經荒廢了?”

    這是不放心了。

    畢竟是要放在皇帝身邊伺候的人,水漓歌身為後宮之主,女官之尊,必得要萬事小心的。

    薑榮喜於是又放下茶碗,斟酌著給水漓歌解釋道:“別人或許有可能,但她絕不可能。”

    “薑尚服如此確信?”

    “是。”

    薑榮喜說著,還從圓凳上退下來,給水漓歌行了個跪拜大禮道:“是個對製衣有無限熱情,極度專一的人,且很有才華。”

    水漓歌並未阻止薑榮喜行大禮,而是等她拜完了以後才叫林蜜去將人扶起來。

    “薑尚服這是與本宮見外了,即是你推薦之人,本宮自然無甚意見。

    隻她當年出宮時便心懷怨氣,如今再要她進宮,本宮隻怕她未必就肯啊。”

    薑榮喜這邊還沒起身,聽水漓歌之言,這便又跪下了。

    “隻要娘娘首肯,臣有法子請她來。”

    像是要給水漓歌再多一點信心,又像是想給自己一點肯定,薑榮喜又給水漓歌磕了一個道:“臣相信她一定會來。”

    水漓歌聽到這話,倒也真是放心了許多,這次也不叫林蜜代勞,親自上前去把薑榮喜拉了起來,笑道:“薑尚服為陛下的尚服事宜盡心盡力,本宮是心領的。既然是你的意願,那就這樣去辦吧。

    不過你也要體諒本宮,皇帝身邊一日也缺不得伺候的人。若是你說的這個穆桂不來,本宮需要立時有人能頂上。”

    薑榮喜雖然確定穆桂一定會來,但還是要給水漓歌吃一劑定心丸,於是猶豫著開口道:“禦用尚服局的陸司寶——”

    “你身子乏,這等事就不要操心了。”

    水漓歌卻不叫她說完,自行回到了坐塌上道:“德妃前日與我說,陳尚服做事很是妥帖周到,資曆也夠,升任禦用尚服到皇帝身邊伺候,也該是情理之中的事,薑尚服覺得呢?”

    薑榮喜老軀一震,知道水漓歌這是給她下軍令狀呢。

    她才不是真的要用陳尚服,而是在告訴她,眼下就是這麽個情況,要是穆桂請不來,就隻能便宜陳尚服了。

    但薑尚服也不會仗著自己在水漓歌這裏的情分撒潑打滾博同情。

    她把這個軍令狀接了。

    隻是這次她沒有再跪,而是躬身作揖道:“臣覺得可。”

    “好!”

    水漓歌展顏,幾乎要站起身來。

    “本宮就喜歡薑尚服這般胸有成竹的氣派。”

    說著,她又忽然有些傷感,冷不丁一聲歎息出來。

    “如今你就要出宮,本宮與皇帝雖然萬般不舍,卻也無法挽留。隻你離宮之前還有什麽想要本宮為你做的嗎?本宮定會全力為你達成。”

    水漓歌說完,便迫切地看著薑榮喜。

    她心裏想著,好歹十年君臣和睦,便是薑榮喜想要她幫忙照拂薑家的幾個後輩,亦或是繼續照顧薑家的生意,這都是情理之中的。

    她會不會真的去做雖要看薑家人怎麽做,但她嘴上肯定會答應。

    可薑榮喜卻與她深深作揖,道:“臣確實還有一事想要請求娘娘。”

    “薑尚服盡管說。”

    即是已經提前準備好的話,說出來時必定是脫口而出的。

    水漓歌都覺得自己好像太快開口了,很像假的。

    但她沒想到的是,薑榮喜卻比她更了解她。

    “臣想請娘娘與皇帝對臣的愛護,就到這裏吧。”

    水漓歌兩眼一愣,歪著頭不甚明白薑榮喜的意思。

    就連林蜜也有些不解,於是她替水漓歌問了。

    “薑尚服不如說的明白一些。”

    薑榮喜於是繼續道:“臣離宮之後,還請娘娘不要再關照薑家和薑家人了。臣聽聞海龜會將卵產在沙灘的坑洞裏,待到幼龜破殼,要自己努力爬回海裏才能存活。

    小馬出生半日還不能獨立行走便會死,母貓產子足月後就會離開幼崽。

    這並不是因為這些動物的母親沒有愛子之心,而更是因為愛之深責之重,才會讓她們做下如此狠心的事。

    臣對薑家人也是一樣的。”

    薑榮喜說著,終於仰頭懇切地看向水漓歌,繼續道:“他們將來都要成為皇帝與娘娘的賢臣支柱,又豈能本末倒置,要靠皇帝與娘娘扶著走?”

    薑榮喜這一番話,竟是把水漓歌淚水都說下來了,當即下了塌,朝著她走來,拉著手道:“本宮此生能與薑尚服相識一場,乃本宮之幸。”

    薑榮喜也跟著老眼一紅,正好這會兒林蜜叫人給水漓歌熬的紅糖枇杷水送上來了。

    薑榮喜便也識趣地告退。

    水漓歌自是要挽留,卻也知薑榮喜不宜久呆,隻得讓人給她帶了一份紅糖枇杷水,並命蓬萊殿的內侍好好將人送回尚服局去。

    她自己則一直站在門前目送著薑榮喜走遠,才含糊地向身邊林蜜問道:“蜜兒,你覺得薑尚服怎樣?”

    林蜜眸光幽深,垂眸道:“薑尚服這是想要薑家與娘娘撇清關係,為穆桂將來在禦用尚服局大展拳腳鋪路。

    說是要鍛煉薑家人,實際上卻是仔細地護著呢,有這樣深的心機,不可畏不老道。”

    水漓歌卻是白了她一眼,“本宮問的是她的身體。”

    林蜜一噎,但也沒有卡殼,繼續道:“奴婢觀薑尚服,應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之相了。”

    林蜜說完,忍不住朝水漓歌看去,卻見她的臉龐竟掛著一滴淚珠。

    然而也隻有一滴淚珠而已。

    “可惜啊,這宮中為數不多能叫本宮走心之人,又少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