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端午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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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五,端午節,休沐。

    一大早,升為內管事的許氏帶著家中幾個女人插艾,將艾草紮成人形懸於門戶之上,以禳毒氣。

    張鋒端來事先用昌蒲草泡好的蒲酒,讓楊安玄飲下避瘟解毒。

    苗蘭帶著丁蓉、石草用五彩絲編成日月、星辰、鳥獸的形狀,係在眾人的胳膊上。

    這種五彩絲稱辟兵,被認為可以躲避兵災,驅除惡鬼,延壽續命。

    苗蘭紅撲撲的臉替楊安玄小心地係好,胡原在一旁誕著臉道“小蘭娘子,煩你也替愚係上。”

    張鋒叫道“小蘭姐姐,還有仆。”

    五月處於春夏之交,氣候溫潤多變,蚊蠅容易滋生,古時醫療技術差,人易生病,故以五月五日為惡日。

    楊安玄想起五月五日出生的王鎮惡來,這位前秦丞相王猛的孫子,因為惡日出生要被父母送於他人。

    王猛則認為孟嚐君田文也是惡日出生,後來成了齊國的丞相,為其起名鎮惡,精心撫育。

    算算年歲這位名將及冠不久,隨其叔父歸順了東晉,此時應該客居在荊州,隻是不知身在何處。

    史書稱王鎮惡不善騎射,但長於謀略。楊安玄憑借著對曆史人物的了解,已得胡藩、蒯恩。

    得隴望蜀,因為端午節想起王鎮惡來了,楊安玄尋思如有機會去荊州一定要尋訪一番。

    苗蘭替胡原和張鋒紮好五彩絲,對著楊安玄道“公子,奴約了丁蓉和石草出門鬥百草,等回來後再給公子燒蘭湯沐浴。”

    楊安玄笑道“你自去無妨。對了,廚房中可煮了棕子,帶幾個在身邊,餓了可以吃。”

    苗蘭有些茫然,楊安玄醒悟過來,此時應該還不叫棕子,笑道“是角黍。”

    棕葉裹黍米煮之,狀似尖角,故名角黍,與後世的棕子已相差無己。

    千餘年時間未改變的習俗讓楊安玄感到親切,仿如冥冥間讓他與後世多了種聯係,難以割舍。

    張鋒笑道“仆見許娘子掛好艾草後就去了灶下,應該已經煮了些。”

    楊安玄動了遊興,笑道“讓楊懷套輛車帶上小蘭她們,咱們騎馬四處轉轉。”

    …………

    小長幹在建康城郊,北靠秦淮河,南望雨花峰,人煙稠密,屋宇簷廊,鱗次櫛比。

    荷葉接天碧,花開至荼靡,楊安玄騎在馬上,悠閑地四處張望,長街小巷到處都是臂係彩絲、手持花草遊玩的小孩。

    大姑娘小媳婦打扮得花枝招展,提著小籃,裝著角黍,說說笑笑,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

    小長幹內瓦棺寺,是楊安玄一直想去的地方。寺中有顧愷之所作巨幅壁畫《維摩詰示疾圖》畫成,史書中記載畫中維摩詰神形兼備,躍然於壁上。

    維摩詰壁畫開示第一天,由顧愷之當眾為維摩詰像點睛,捐得香資百萬錢,也為後世留下“點睛之筆”的成語。

    瓦棺寺外遊客如織,畫壁麵前更是人山人海,畫中維摩詰清臒消癭、神態傳神,正在說法,人們虔誠對著維摩詰的畫像叩拜。

    楊安玄合十對著畫像拜了三拜,既是對佛寺的尊敬,也是對顧愷之傑作的敬意。

    布施千錢,在一眾香客中已屬豪客,有知客僧上前見禮,請他到客堂飲茶。

    瓦棺寺與道場寺、東林寺齊名,是佛教著名的禪寺,高僧輩出,楊安玄有意在佛門中留下聲名,欣然前往。

    知客僧法嚴命小沙彌奉茶,不是楊安玄所期待的五淨心茶,而是時下的茶湯。

    閑談之中,楊安玄得知法嚴是竺法汰的弟子,肅然起敬道“法汰大師講《放光般若經》,天子親臨聽講,王侯公卿畢集,愚生也晚,不逢盛事,憾甚。”

    法嚴麵有得色,當得知楊安玄是國子生時,笑道“寺中新刷粉壁,檀越不妨留下墨寶,供人瞻仰。”

    楊安玄本就有意揚名,聞言欣然起身,跟著法嚴來到東側圍牆。

    圍牆剛粉白,雪白一片,零星還留著幾首詩,估計不是名士手筆就是高手所做。

    沒有急著下筆,楊安玄先將粉壁上殘留的詩句讀了讀,多是稱頌佛門的詩,“佛在心頭坐,塵心道有餘”、“參禪一柱香,凝然萬慮忘”等等。

    白色的刷粉之下隱約還能看出墨跡,想來都是被覆蓋的舊詩作了。

    有沙彌捧著筆墨,楊安玄提筆在牆上書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法嚴驚呼道“檀越此詩大智慧,道出修行真義,與佛有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楊安玄在末尾處寫上“弘農楊安玄”五字,擱筆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字有進步了。

    笑著接口道“吾師慧遠大師亦曾誇愚與佛有緣。”

    “慧遠大師,可是東林寺的慧遠大師?”法嚴訝聲問道。

    見楊安玄點頭,法嚴合十禮道“貧僧失敬了,請檀越回客堂稍坐,貧僧請師兄出來相見。”

    重回客堂,換了茶水,楊安玄笑道“法嚴大師,此茶莫非是吾師所製的五淨心茶。”

    聽楊安玄一口道破茶的來曆,法嚴再無懷疑,笑道“不錯,半月前慧遠大師從東林寺寄了兩斤五淨心茶給師兄,貧僧分得四兩用於待客。”

    楊安玄品茶不語,心中卻想著“坐、請坐、請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故事,不知自己此時到了哪個境界。

    半柱茶的功夫,腳步聲響,一名衲衣老僧步入堂內。老僧須發蒼白,進屋後對著楊安玄合十施禮。

    一旁的法嚴道“楊檀越,這是貧僧的師兄,瓦棺寺住持慧靜。”

    楊安玄忙站起身,還禮道“見過慧靜大師。”

    慧靜大師笑道“老衲收到慧遠師兄寄來的書信和五淨心茶,在信中師兄提及楊檀越,說檀越身具佛根。方才聽沙彌稟報,說檀越寫下‘勿使惹塵埃’的偈語,果如慧遠師兄所言。檀越若能遁入空門,必能昌大佛門。”

    楊安玄笑道“大師,愚六根未盡,俗緣未了,無心出家。不過愚不會忘記師尊教誨,此生當謹言慎行、行善積德、扶貧助弱。”

    慧靜大師口誦佛號道“有此心無論出家在家,奉行當得善果。”

    落坐之後,慧靜打量了一下楊安玄,道“弘農楊家是名門世家,檀越英氣迫人,此生怕與刀兵相伴,常見血光。”

    有前世穿越的經曆,楊安玄對神佛充滿敬意,合十道“請大師指點。”

    慧靜溫和地笑道“老衲哪有什麽指點,檀越方才說行善積德、扶貧助弱,慈悲心便是佛心,既有佛心自有佛祖護佑,逢凶化吉,平安喜樂。阿彌陀佛。”

    法嚴笑道“楊檀越,可在佛前點長明燈,自有佛光普照,消除業障,護你平安。”

    慧靜低眉,輕誦佛號。

    花錢買個心安,楊安玄當即舍錢兩萬,在佛前供奉長明燈一盞。

    等送走楊安玄,慧靜對著法嚴輕歎道“老衲看這位楊檀越身上血煞之意濃厚,師弟允諾他在佛前燃長明燈消孽,怕會給瓦棺寺帶來劫數。”

    法嚴惶聲道“那該如何是好?”

    “罷了,楊檀越非常人也,瓦棺寺便與他結下這場機緣,縱有劫數也替其承擔。”慧靜輕誦佛號,道“浴火青蓮,不生不滅,得享清平。”

    起身前往粉壁,已經有一群人在圍觀楊安玄所提的偈語,有人拿著筆紙抄錄,旁邊多出幾首相和的偈語、詩句。

    慧靜看過之後,讚道“楊檀越悟性極高,可惜不肯入我佛門。法嚴,你派個小沙彌小心看護,不要被風雨或人為損壞。”

    …………

    五月六日,楊安玄帶著禮物前往中書侍郎徐邈的府上,張鋒事先打聽過徐邈逢六休沐。

    徐府座落在西州城南。西州城位於台城之西,原是揚州刺史的治所,後會稽王任揚州刺史時將治所遷至建康城東的東府,西府城便成了丹陽郡的治所。

    徐邈在大廳內接待了楊安玄,見禮畢,楊安玄奉上帶來的禮物。

    見徐邈皺起眉頭,楊安玄笑著解說道“不是值錢的東西,雲節紙二千張,碧春茶一斤。”

    徐邈的臉色緩和下來,道“這兩物都是新野陰家的產物吧。尊翁曾送過些雲節紙給吾,綿韌平滑,比市麵上的紙都要好。這碧春茶是何物?”

    “不知徐公聽說過五淨心茶嗎?”楊安玄反問道。

    徐邈點點頭,道“是東林寺慧遠大師所製的五淨心茶嗎,老夫在道場寺品嚐過一次,莫非碧春茶也是散茶?”

    “不錯,碧春茶是郗刺史所命名。愚將碧春茶帶到東林寺請慧遠大師品鑒,慧遠大師問過製茶之法,方有五淨心茶。”

    徐邈命人泡上碧春茶,茶葉在沸水中展開有如新芽,果然類似五淨心茶。

    呷一口清香滿嘴,徐邈微微點頭道“此茶甚佳,不負碧春之名。”

    楊安玄細細打量著徐邈,這位世伯相貌清瘦,衣著樸素,神情嚴肅,看上去不好打交道。

    放下茶,徐邈問了問楊佺期的情況,話風一轉,道“前幾日天子在西堂設宴,老夫有幸參加。期間奏《送別》曲,王給事中還唱了半首《問月》,聽聞都是賢侄你所做?”

    話語有些嚴厲,楊安玄有些忐忑地應道“是小侄所作。”

    “賢侄進京就讀國子學,應該把心思放在經學之上,詞曲小道偶或為之則可,不可沉迷其間……”

    楊安玄聽徐邈足足教訓了一柱香功夫,唯有不斷地點頭稱是。

    徐邈端起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對侍女道“取筆墨來。”

    一刻鍾後,楊安玄帶著“勤學不輟”四個字,略感失落地離開了徐府。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