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境界於我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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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不喜萬一。
林君璧尤其不喜歡在自己身邊發生意外。
嚴律,朱枚和蔣觀澄,有邊境陪伴,三天前去往酒鋪買酒,不是什麽意外,而是他刻意為之。
嚴律的老祖,與竹海洞天相熟,嚴律本人性情,笑臉藏刀,偏向陰沉,擅長挑事拱火。朱枚的師伯,早年先天劍胚碎於劍仙左右之手,她本人又深受亞聖一脈學問熏陶浸染,最是喜歡打抱不平,心直口快,蔣觀澄性子衝動,此次南下倒懸山,隱忍一路。有這三人,在酒鋪那邊,不怕那個陳平安不出手,也不怕陳平安下重手,即便陳平安讓自己失望,性子急躁,喜歡炫耀修為,比蔣觀澄好不到哪裏去,終究還有師兄邊境保駕護航。而且陳平安一旦出手過重,就會樹敵一大片。
所以在本土劍仙孫巨源府邸涼亭外,朱枚等人愧疚難當,心高氣傲的嚴律都有些忐忑,林君璧根本沒有生氣,對於自己棋盤上的棋子,需要善待才對。這是傳授自己學問的先生、同時也是傳授道法的師父,紹元王朝的國師大人,教林君璧下棋第一天的開宗明義之言,即人與棋子終不同,人有性命要活,有大道要走,有七情六欲種種人之常情,一味視之為死物,隨意操-弄,自己離死不遠。
事實上,林君璧一路南下,對於嚴律等人,撇開這次算計,確實稱得上坦誠相待,以禮相待,無論是誰向自己請教治學、劍術與棋術,林君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南下之路,林君璧詳細了解了中土神洲之外的八洲驕子,尤其是那些性格極其鮮明之人,例如北俱蘆洲的林素,皚皚洲的劉幽州,寶瓶洲的馬苦玄。皆有可取之處,觀其人生,可以拿來砥礪自己道心。
但是林君璧當下,有些措手不及,就像棋盤之上,隻有孤零零自己一人,萬法不可借,大勢不可取,唯有自己與那把本命飛劍,置身於險境當中。
先前在孫巨源府邸,林君璧就與邊境坦言,不想這麽早與陳平安對峙,因為確實沒有勝算,畢竟他如今才不到十五歲。
對於陳平安尚且如此,對於寧姚,更是如此。林君璧的自信,來源於十年後的自己,與今天的陳平安和寧姚做對比。或者說是今日之林君璧,與十年前的陳平安和寧姚。
這也是當初國師先生的第二句教誨,與人爭勝爭氣力,不願認輸者容易死。
林君璧心思急轉,希望找出一個可以幫助自己解圍的萬全之策。
至於為何林君璧如此針對或者說惦念陳平安,當然還是那場三四之爭的漣漪所致,儒家門生,最講究天地君親師,修行路上,往往師承最親近,早期會相伴最久,影響最深,林君璧也不例外,一旦投身於某一支文脈道統,往往也會同時繼承那些過往恩怨,自家先生與那位老秀才,積怨深重,早年禁絕文聖書籍學問一事,紹元王朝是最早、也是最為不遺餘力的中土王朝,隻是私底下每每談及老秀才,原本有望走上學宮副祭酒、祭酒、文廟副教主這條道路的國師,卻並無太多仇視怨懟,若是不談為人,隻說學問,國師反而頗為欣賞,這卻讓林君璧更加心中不痛快。
寧姚說完那番話後,便不再言語。
對於她而言,林君璧的選擇很簡單,不出劍,認輸。出劍,還是輸,多吃點苦頭。
所以寧姚不太明白這有什麽好多想的。
寧姚不喜歡這個少年,除了管不住眼睛、不太會講話之外,再就是心思太重,且不純粹,劍修練劍,一往無前,故意壓境,當真是半點不願意尊重自己的本命飛劍嗎?若說三教諸子百家,對劍修飛劍,指摘非議頗多,可以理解為道不同不相為謀,那麽為何連劍修本人,都不願意多拿出一點誠心誠意。所以對方出劍輸了之後,寧姚準備隻說一句話,世間千萬神仙法,唯有飛劍最直接。若是不出劍便認輸,那麽這句話都不用多說。
其實除了林君璧當下最尷尬,大街不遠處對峙兩人中的嚴律,也很尷尬。
至於劍氣長城這邊的守關第二人,龍門境劍修劉鐵夫,自然不會尷尬,反而開心得很,原因很簡單,他自封為劍氣長城仰慕寧姚第一人,成長於市井陋巷,卻生得一副厚臉皮,最早的時候就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混入寧府,比如跟崔嵬一樣,先成為納蘭夜行的不記名弟子,或是試圖去寧府打雜幫工,當個看門護院的,但是每一次在街上遇到寧姚,劉鐵夫都要漲紅了臉、低頭彎腰、遠遠跑開,一氣嗬成,隔著老遠,遠觀寧姚一兩眼就心滿意足,說是自己離得寧姚近了,就要臉色發白,手心冒汗,容易讓寧姚厭煩自己。
所以劉鐵夫大聲告訴嚴律,等那邊塵埃落定,咱倆再比試。
至於嚴律聽不聽得懂自己方言,劉鐵夫懶得管,反正他已經蹲在地上,遠遠看著那位寧姑娘,幾次揮手,大概是想要讓寧姑娘身邊那個青衫白玉簪的年輕人,懇請挪開些,不要妨礙我仰慕寧姑娘。
對於那個外鄉人陳平安,劉鐵夫還是比較佩服的,可哪怕此人先後打贏了齊狩和龐元濟,劉鐵夫覺得他依舊配不上寧姑娘,但既然寧姑娘自己喜歡,他也就忍了。不忍也沒辦法啊,打又打不過,隻能找機會去了趟酒鋪,喝了酒,刻了自己名字,偷偷在無事牌後邊寫下一句寧姑娘,你有了喜歡的人,我很傷心。結果第二次劉鐵夫去喝酒,就看到那個陳平安站在鋪子門口,笑著朝他招手,說咱們聊聊。劉鐵夫二話不說,撒腿狂奔,隻敢托人打聽,自己那塊無事牌有沒有被丟掉,得知沒有,就覺得那個陳平安還不錯。
寧姑娘喜歡的人,若是小肚雞腸,太不像話。
一位位從城頭趕來的劍仙,紛紛落在大街兩側的府邸牆頭之上。
不但如此,在劍氣長城與城池之間的空中,分明還有劍仙不斷禦劍而來。
林君璧神色自若,向寧姚抱拳道“年少無知,多有得罪。林君璧認輸。”
邊境鬆了口氣,不出劍是對的,出了劍,邊境就要擔心林君璧這位紹元王朝的未來劍道頂梁柱,會劍心崩潰在異國他鄉,到時候國師大人可不會輕饒了他邊境。與林君璧的思慮周密不同,邊境不會去想太多,隻會揀選一兩條脈絡去看透,例如劍氣長城有個說法,寧姚是一種劍修,其餘劍修是另外一種,再者寧姚參加過多次出城廝殺,並且年紀輕輕就獨自遊曆過浩然天下,寧姚絕對不是那種資質極好的井底之蛙,故而寧姚有此說,便意味著寧姚穩操勝券,她之言語,即出劍。
所以邊境根本不用去深究寧姚到底飛劍為何,殺力大小,她身負什麽神通,境界如何。
沒有必要。
寧姚說道“那你來劍氣長城,練劍意義何在?”
林君璧微笑道“不勞寧姐姐費心,君璧自有大道可走。”
寧姚皺眉道“把話收回去。”
林君璧無奈道“難道外鄉人在劍氣長城,到了需要如此謹言慎行的地步?君璧以後出劍,豈不是要戰戰兢兢。”
寧姚轉頭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笑道“別管我的看法。寧姚就是寧姚。”
邊境走出一步。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林君璧前後失據,終究是個少年郎,所謂的沉穩,更多是在國師大人身邊耳濡目染多年,暫時還是模仿更多,並未學到精髓。何況劍仙觀戰如雲,帶給林君璧的壓力,其實太大,嚴律朱枚等人看不出端倪,邊境卻很清楚,林君璧幾乎到了隱忍的極限,思慮多者,一旦出手,會格外不管不顧,離開紹元王朝,國師大人專門找了他邊境,提及此事,希望半個弟子的邊境,能夠在關鍵時刻攔上師弟林君璧一攔,為的就是以不傷及大道根本的“輸棋”,幫助林君璧在人生道路上贏棋。
因為在國師眼中,這位得意弟子林君璧,來劍氣長城,不為練劍,首重修心。不然林君璧這種不世出的先天劍胚,無論在哪裏修行劍道,在離塵的山巔,在市井泥濘,在廟堂江湖,相差都不大。問題恰恰在於林君璧太自負而不自知,此為極端,君璧劍術更高是必然,根本無需著急,但是君
璧心性卻需往中庸二字靠攏,切忌去往另外一個極端,不然道心蒙塵,劍心碎裂,便是天大災殃。
邊境其實都有些嫉妒林君璧這小子了,值得國師如此小心翼翼引領修道之路。
陳平安麵帶笑意,幾乎同時,與邊境一起向前走出一步,笑望向這位擅長裝蒜功夫的同道中人,可惜對方隻有裝兒子的境界,裝孫子都算不上,還是差了不少火候。先前在那酒鋪的衝突當中,這位兄弟的表現,也太過痕跡明顯了,不夠水到渠成,最少對方臉色與眼神的那份驚慌失措,那份看似後知後覺的手忙腳亂,不夠嫻熟自然,過猶不及。
最少在陳平安這邊不管用。
寧姚說道“外鄉人過三關,你們可能會覺得是我們欺辱他人,實則不然,是我劍氣長城劍修的一種禮敬,不過三關、連輸三場又如何,敢來劍氣長城曆練,敢去城頭看一眼蠻荒天下,就已經足夠證明劍修身份。但是你既然在此事上處心積慮,自己製定規矩,算計劍氣長城,也無妨,戰場廝殺,能夠算計對手成功,便是你林君璧的本事。畢竟劍修靠劍說話,贏了就是贏了。”
觀戰劍仙們暗自點頭,大多會心一笑。
絕大多數的本土劍仙,哪個不曾年輕過,也都親自守過三關。
反而是一些年輕劍修,麵麵相覷,給寧姚這麽一說,才發現咱們原來如此高風亮節?不對啊,咱們本意就是想著打得那些外來戶灰頭土臉吧?就像齊狩那夥人外加一個本該隻是湊熱鬧的龐元濟,合夥打那個二掌櫃,咱們起先都當笑話看的嘛。至於那個黑心雞賊吝嗇的二掌櫃最後竟然贏了,當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不過這麽說來,寧姚倒還這沒說錯,劍氣長城,對於真正的強者,無論來自浩然天下何處,並無芥蒂,或多或少,都願意由衷禮敬幾分。
劍仙,有狗日的阿良,劍術高出雲霄外的左右,小小寶瓶洲的瀟灑魏晉。
年輕人,先有神仙風采的曹慈,後有臭不要臉的陳平安。
林君璧深呼吸一口氣,“難道你一定要我出劍廝殺,才罷休?”
“先前這番話,隻是客氣話。我希望你出劍,隻是看你不順眼。”
寧姚說道“你既然說自己年少無知,那我就壓境比你更低,這都不敢出劍,還要如何才敢出劍,與高幼清?”
說到這裏,寧姚轉頭望去,望向那個站在高野侯和龐元濟之間、眼眶紅腫的少女,“哭什麽哭,回家哭去。”
高幼清這會兒其實臉上已經沒什麽淚痕,依舊嚇得趕緊擦了擦臉龐。
邊境刹那之間,心知不妙,就要有所動作,卻瞧見了那個陳平安的眼神,便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林君璧如墜冰窟。
大街上與兩側大門與牆頭,先是處處劍光一閃,再一瞬間,林君璧仿佛置身於一座飛劍大陣當中。
數十把宛如上五境劍仙、地仙劍修親自祭劍現世的“本命飛劍”,圍困住了少年林君璧,劍意之純粹,殺氣之濃鬱,根本沒有任何仿造跡象。
每一把懸停在林君璧四周的飛劍,劍尖所指,各有不同,卻無一例外,皆是林君璧修行最緊要的那些關鍵竅穴。
但這還不算最讓林君璧背脊發涼、肝膽欲裂的事情。
最讓少年感到絕望的一幕,是懸停在前方一丈外、劍尖直指眉心的一把飛劍。
林君璧的本命飛劍名為“殺蛟”。
而自己眼前那一把,正是“殺蛟”。
林君璧的本命飛劍自然棲息於本命竅穴,眼前飛劍,當然是一把仿造飛劍,可是除了林君璧無法與之心意相通,隻說氣息,劍氣,神意,竟是與自己的本命飛劍,如出一轍,林君璧甚至懷疑,這把絕對不該出現在人間的殺蛟仿劍,會不會果真擁有殺蛟的本命神通。
別說是林君璧,就連陳平安也是在這一刻,才明白為何寧姚當初與他閑聊,會輕描淡寫說那麽一句,“境界於我,意思不大”。
隻可惜寧姚一向不喜歡在陳平安這邊談論自己的修行。
更多是耐心聽陳平安聊那些雞毛蒜皮的瑣碎,最多就是拍掉他鬼鬼祟祟伸過去的手。
林君璧最大的絕望之後,竟然還有更大的絕望。
若說寧姚祭出這麽多深淺不知的飛劍,尤其是能夠模仿自己的本命飛劍,數十把攻伐飛劍,將他圍困起來,已經足夠驚世駭俗,那麽寧姚那邊,又有數十把飛劍結陣,劍劍牽引,不知以什麽神通,造就出一座名副其實的小天地,將境界修為果真壓製在觀海境的寧姚,就那麽置身其中,是觀海境不假,可這還算什麽觀海境?
別說是林君璧,就算金丹瓶頸修為的師兄邊境,想要以飛劍破開一座小天地,很容易嗎?
寧姚淡然道“出劍。”
林君璧神色呆滯,沒有出劍,顫聲問道“為何明明是劍術,卻可以出神入化通玄?”
寧姚說道“天下術法之前是劍術,這都不知道?你該不會覺得劍氣長城的劍仙,隻會用佩劍與飛劍砸向戰場吧?”
寧姚看著那個少年,搖搖頭,撤去了飛劍與身邊的小天地。
林君璧四周的數十把飛劍也消逝不見。
邊境輕聲喝道“不可!”
邊境一步前掠,再顧不得隱藏修為,也要阻攔林君璧冒冒失失祭出本命飛劍。
陳平安不是沒有察覺到那少年的險惡用心,依舊沒有任何動作,雙手籠袖,安心將戰場交予寧姚。
寧姚境界是同輩第一人,戰陣廝殺之多,出城戰功之大,何嚐不是?
寧姚身前出現一座小巧玲瓏的劍陣,金光牽引,林君璧突兀出現的那把飛劍殺蛟,被牢牢拘押其中。
不但如此。
先前林君璧四周一閃而逝的數十把飛劍,如箭矢攢射,同時刺透林君璧身軀數十座竅穴,然後驟然懸停,劍尖紛紛朝外,劍柄朝向少年,其中就有那把仿造殺蛟,從林君璧眉心處一閃而逝,懸停在少年身後一丈外,劍尖凝聚出一粒鮮血。
林君璧渾身浴血,搖搖欲墜。
林君璧雙眼死死盯住那個好似早已劍仙的寧姚。
必輸無疑且該認輸的少年,兩點金光在眼眸深處,驟然亮起。
竟是兩把在眼中隱蔽溫養多年的兩把本命飛劍,這意味林君璧與那齊狩如出一轍,皆有三把先天飛劍。
隻是那些點到為止、輕傷少年的數十把懸停飛劍,劃出一條條各色劍光的弧線,劍尖攢集,擁簇在林君璧雙眼之前。
林君璧紋絲不動。
少年卻有陰神出竅,橫移數步,手中持有一把長劍,即將向寧姚出劍。
寧姚同樣巋然不動,同樣有身姿飄搖如神仙的一尊陰神,手持一把早已大煉為本命物的半仙兵,看也不看那林君璧陰神,單手持劍,劍尖卻早早抵住少年額頭。
寧姚真身,緩緩說道“我忍住不殺你,比隨便殺你更難。所以你要惜命。”
林君璧直到此時此刻,才知道何謂國師先生所說的同為天才,依舊有那雲泥之別。
林君璧渾身浴血,眼神晦暗,心如槁木。
邊境為表誠意,沒有刻意求快,大步走到林君璧身邊,伸手按住少年肩頭,沉聲道“下棋豈能無勝負!”
林君璧眼神恢複幾分往昔明亮。
有觀戰劍仙笑道“太不盡興,寧丫頭即便壓境,依舊留力大半。”
一旁劍仙好友說道“可以了,咱們如那腦子進水的少年這般歲數,估計更不濟事。”
劍仙陶文突然蹦出一句,“估計是喝陳平安的酒水喝多了吧。”
不少劍仙劍修深以為然。
一位仙人境老劍仙笑道“寧丫頭,我這把‘橫星鬥’,仿得不行,還是差了些火候啊,怎麽,瞧不起我的本命飛劍?”
一位在太象街自家府邸觀戰的老劍仙嗤笑道“你那把破劍,本就不行,每次出戰,都是顧頭不顧腚的玩意兒,仿得像
了,有屁用。”
劉鐵夫抹了抹眼眶,激動萬分,不愧是自己隻敢遠觀、偷偷仰慕的寧姑娘,太強了。
陳平安雙手籠袖,對那林君璧挑明說道“勝負對你而言,隻是小事,麵子也不過是稍大事,何況能夠讓我家寧姚出劍,你能輸多少?所以別在這裏跟我裝,得了便宜就開開心心接住,收好,回家偷著樂。不然我可真要對你不客氣了。”
然後陳平安對那個邊境笑道“你白擔心他了。”
林君璧置若罔聞,陰神收劍且歸竅,抱拳低頭道“感謝寧前輩指點劍術,君璧此生沒齒難忘。”
寧姚收起了持劍陰神,說道“隨你,反正我記不住你是誰。”
然後寧姚望向大街之上的嚴律與劉鐵夫,皺眉道“還看戲?”
劉鐵夫一個蹦跳起身,娘咧,寧姑娘竟然破天荒看了我一眼,緊張,真是有些緊張。
嚴律卻覺得自己這一架,打還是不打,好像都沒甚趣味了。贏了沒勁,輸了丟人。估計不管雙方接下來怎麽個打生打死,都沒幾人提得起興致看幾眼。
見那女子收手後,一位位劍仙早已成群結隊禦劍遠去,一個個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離去之時,好像挺樂嗬?
林君璧轉身離去,搖搖晃晃。
對方出劍,沒有傷到他的修行根本,就是模樣淒慘了點。
對於這場勝負,就像那個家夥所言,寧姚證明了她的劍道確實太高,反而不傷他林君璧太多道心,影響當然肯定會有,此後數年,估計都要如陰霾籠罩林君璧劍心,如有無形山嶽鎮壓心湖,但是林君璧自認可以驅散陰霾、搬走山嶽,唯獨那個陳平安在戰局之外的言語,才真正惡心到他了!讓他林君璧心中積鬱不已。
邊境率先走到林君璧身邊。
林君璧臉色慘白,輕聲笑道“我沒事,輸得起。”
邊境轉頭望向那個怎麽看怎麽欠揍的青衫年輕人,感覺有些古怪,這個陳平安,與白衣曹慈的那種欠揍,還不太一樣。
曹慈的武學,氣象萬千,與之近身,如抬頭仰望大嶽,故而哪怕曹慈不言語,都帶給旁人那種“你真打不過我,勸你別出手”的錯覺,而那個陳平安好像額頭上寫著“你肯定打得過我,你不如試試看”。
邊境難免有些唏噓,碰到同道中人的得道前輩了不成?
林君璧和邊境一走,蔣觀澄幾個都跟著走了。
林君璧不忘與一位金丹劍修點點頭,後者點頭致意。
朱枚依舊不願離開,也就留下了五六人陪著她一起留在原地。
畢竟接下來還有兩關要過。
朱枚心情有些古怪,那個厲害至極的寧姚,她隻看寧姚出劍一次,遮天蔽日的仰慕之情,便油然而生,可寧姚為何會喜歡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在男女情愛一事上,寧仙子這得是多缺心眼啊?
陳平安和寧姚一起走到晏琢他們身邊。
寧姚出現後,這一路上,就沒人敢喝彩噓聲吹口哨了。
難怪劍氣長城都流傳著一句言語。
寧姚出劍當如何?高她一境沒啥用。
這讓陳平安心中既高興,又委屈。憑啥隻有自己這麽不受待見。好些個王八蛋,在酒桌上喝酒,或是路邊蹲著吃醬菜,也沒少跟自己稱兄道弟啊。
疊嶂神采奕奕,與寧姚悄悄說話。
陳平安用手心摩挲著下巴,轉頭問範大澈,“大澈啊。”
範大澈有些慌張,“又幹嘛?”
陳平安誠心問道“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範大澈小心翼翼瞥了眼一旁的寧姚,使勁點頭道“好得很!”
陳平安虛心求教,問道“有沒有需要改善的地方?我這個人,最喜歡聽別人直言不諱說我的缺點。”
範大澈搖頭道“沒有!”
一旁寧姚微笑點頭。
範大澈差點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原來自己這要是沒說一個好,寧姑娘就真要上心啊。
寧姑娘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啊。
大街之上。
嚴律和劉鐵夫開始了第二關之戰。
相較於林君璧和高幼清兩位觀海境劍修之間的瞬分勝負,兩人打得有來有往,手段迭出。
陳平安看得凝神專注。
陳三秋疑惑道“需要這麽用心觀戰嗎?”
陳平安點點頭,細心打量雙方飛劍的複雜軌跡,笑道“你們這些朋友之外,我都先以生死大敵視之。”
範大澈猶豫不決,試探性問道“我也算朋友?”
陳平安下意識收回視線,看著範大澈,“當然。”
範大澈鼓起勇氣道“朋友是朋友,但還不是不如三秋他們,對吧?不然你與我言語之時,不用刻意對我對視。”
陳平安都忍不住愣了一下,沒有否認,笑道“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心思這麽細膩做什麽。”
除了寧姚,所有人都笑嗬嗬望向陳平安。
範大澈悄悄挪步,笑容牽強,輕輕給陳三秋一肘,“五顆雪花錢一壺酒,我明白。”
陳三秋沒好氣道“你明白個屁。”
陳平安突然說道“大澈,以後跟著三秋常去寧府,我們輪番上陣,跟你切磋切磋,記得萬一真的破境了,就跑去酒鋪那邊飲酒,嚎幾嗓子。那壺五顆雪花錢的酒水,就當我送你的道賀酒。”
範大澈愣著沒說話。
陳三秋一腳踩在範大澈腳背上,範大澈這才回過神,嗯了一聲,說沒問題。
第二關,果然如陳平安所料,嚴律小勝。
劉鐵夫輸得也不算太難堪。
大街兩側,噓聲四起,臉皮不薄的劉鐵夫咧著嘴,雙手抱拳,笑著感謝諸位劍仙觀戰。
第三關,司徒蔚然負責守關。
對方是一位名叫金真夢的金丹劍修,剛剛破境躋身地仙劍修沒多久,三十多歲,亦是紹元王朝極負盛名的天之驕子,隻是此次南下離鄉,所有光彩都被林君璧、嚴律的劍道天賦、朱枚蔣觀澄的煊赫家世所掩蓋了。而且金真夢本身也不是那種喜歡強出頭的劍修,此次過三關,哪怕明知是林君璧的唯一“棄子”,心中也無多少芥蒂。能夠與劍氣長城的同齡人,與真正的天才問劍,同行人當中年紀最大的金真夢並無遺憾。此次跟隨一眾年少天才南下倒懸山,入住梅花園子,再來到劍氣長城孫劍仙府邸,林君璧如何安排,金真夢照做不誤,卻有著自己的許多小打算,皆與劍有關。
所以這場過關守關,雖然勝負其實無懸念,但卻是最像一場正兒八經的問劍。
司徒蔚然也沒有刻意出劍求快,就隻是將這場切磋當作一場曆練。
故而一炷香後,金真夢收劍認輸,一直很心高氣傲的司徒蔚然也難得有個笑臉,收劍之後還禮。
其實隻說三關之戰,林君璧一方是大勝而歸。
隻不過事到如今,林君璧那邊誰都不會覺得自己贏了分毫便是。
三關結束,大街上觀戰劍修皆散去。
不少人直接去了疊嶂那邊的酒鋪,方才觀戰,多看了一場,今天的佐酒菜,很帶勁,可比那一碟碟鹹死人不償命的醬菜,滋味好多了。不過如今有了一碗同樣不收錢的陽春麵,也就忍那二掌櫃一忍。
寧姚沒去酒鋪那邊湊熱鬧,說是要回去修行,隻是提醒陳平安有傷在身,就盡量少喝點。
晏琢問道“怎麽回事?”
陳平安以心聲笑答道“這幾天都在煉製本命物,出了點小麻煩。”
晏琢沒有多問。
陳三秋也沒有多說什麽。
先前寧府那邊似乎發生了點異象,尋常劍仙也未知,卻竟然將老祖陳熙都給驚動了,當時正在練劍的陳三秋一頭霧水,不知為何老祖宗會現身,老祖宗隻是與陳三秋笑言一句,城頭那邊打盹好多年的蒲團老僧,估計也該睜眼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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