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九章 問劍做客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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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羨陽今天現身,既無佩劍,也無背劍,兩手空空。

    其實原本是想背一把劍的,好歹裝裝劍修樣子,隻是見陳平安背了把劍,關鍵瞧著還挺人模狗樣,就隻好作罷。

    劉羨陽此刻氣定神閑,雙臂環胸,就那麽站在山門口牌坊不遠處,仰頭看著那塊匾額榜書“正陽”二字,然後臉上神色,逐漸別扭起來。

    之前陳平安那家夥跟他開玩笑,說你那名字取得好,是不是羨慕正陽山的意思?愣是把劉羨陽給整懵了半天,被惡心壞了,喝了一壺悶酒都沒緩過神,正陽山真是造孽啊,明兒問劍,得與他們祖師堂提個意見,不如聽句勸,改個名字。

    昨天在過雲樓那邊喝酒,玩笑之餘,陳平安丟出一本冊子,說是明天問劍可能用得著,劉羨陽隨便翻了翻,隻記了個大概,沒上心。

    年老一輩的,竹皇,夏遠翠,陶煙波,晏礎等人在內的這些個老劍仙,本命飛劍如何,問劍風格如何,有哪些殺手鐧,那本陳平安幫忙撰寫的“家譜”上邊,都有詳細記載。

    還有年輕一輩的年輕劍仙們,尤其是那撥有可能率先現身問劍的,柳玉,庾檁,吳提京,元白……冊子裏邊一個不落,都榜上有名。

    不是劉羨陽自負,當真眼高於頂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

    而是當一個人身邊有個朋友叫陳平安的時候,就會後顧無憂,格外輕鬆。

    不過劉羨陽確實很自信,從小就是如此,學什麽都很快,不但入門快,隻需要隨便花點心思,任何事情就可以登堂入室,就像燒瓷一事,十數道手藝環節,道道關隘,都是學問,可劉羨陽隻花了小半年的功夫,就有了老師傅數十年功力積澱的精湛水準。

    姚老頭那麽眼光挑剔的龍窯窯頭,一樣隻能念叨幾句手藝之外的大道理,什麽瓷器燒造,是火中由來物,卻得悉數褪了火氣,才算一等一的上佳物件,之後擱放越久,如置水中,悄悄磨礪百千年,越見瑩光。

    陳平安這家夥,就要笨了點,做事情又認真,所以就隻能乖乖跟在他後頭,有樣學樣,還學不好。

    劉羨陽半點不著急,既然已經放話問劍,就根本無所謂誰來領劍,最好就這麽拖著,讓正陽山內外的一洲修士,多領略一番劉大爺的玉樹臨風。

    劉羨陽看著那匾額實在糟心,就幹脆收回視線,開始閉目養神。

    當時從客棧禦風趕來此地,途中回望一眼過雲樓,發現陳平安不知所蹤了,不曉得這家夥鬼鬼祟祟,這會兒偷摸去了哪裏。反正肯定不是一線峰祖師堂那處的“劍頂”,不然早就鬧開了,自己在山門口的問劍,所以說陳平安這家夥還是厚道,不搶風頭。

    這樣的朋友,不用太多,一個足夠。

    日煉千歲夢,夜遊萬年人。

    說的,就是我劉羨陽。

    白鷺渡管事韋月山,匆匆忙忙禦風趕到山上過雲樓,然後與師妹倪月蓉麵麵相覷。

    而與曹沫一同住在這處甲字房的好友,不是一位來自老龍城的山澤野修嗎?怎就突然變成了龍泉劍宗嫡傳的劉羨陽?

    由此可見,那位頭戴蓮花冠道門真人,關牒作偽,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可那化名曹沫的那位年輕道人,身上那件青紗道袍,織造考究,滿身水雲氣,手捧一支白玉靈芝,更是為那隱士山中客的道氣,畫龍點睛一般,襯托得那“曹沫”,何等仙氣縹緲,哪怕這廝說自己不是道門中人,都沒人信啊。

    最少青霧峰這對師兄妹,直到這一刻,都覺得那人隻是虛報名字,定然還是一位名載道統、身負道牒的道家仙師。莫不是這趟遠遊,是為劉羨陽那場必死無疑的問劍,靠著頭頂那蓮花冠,護道而來?

    倪月蓉哭喪著臉,心中恨那劉羨陽活膩歪了找死都不找個好地方,更恨極了那個幫凶曹沫,倪月蓉一袖子打爛身後那張她不去看都顯礙眼的藤椅,跺腳道“這兩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好死不死,是從我這兒漏去一線峰鬧事的,宗主和老祖們動怒,回頭責怪我辦事不利,怎麽辦啊?”

    韋月山安慰道“未必全是壞事,山下不是有個說法,老百姓建造房子,不鬧不紅火嘛,有點小磕小碰,反而會是好事。這兩個藏頭藏尾的,都沒那黃河的那份氣度,我猜撐死了是一位金丹劍仙,外加一位元嬰境的道門修士,就他們倆,擱在別處,抖摟威風不難,在咱們這兒,注定掀不起什麽風浪,隻是幫著助興罷了。”

    倪月蓉輕輕點頭,隻是難掩神色哀愁,一雙水潤眸子,盡是委屈。

    一線峰山巔的祖師堂門外廣場上,隻有那撥來自瓊枝峰花木坊的年輕女修,還在忙碌眾多座位案幾的花卉瓜果,貴客觀禮一事,座位的安排,每一把椅子的擺放和落座,都不能有絲毫紕漏,不然就是得罪人了,所以回頭她們還需要各自領著一撥人入座。

    此刻並無任何一位正陽山劍仙在此看護,因為沒必要,這處山門重地,禁製森嚴,山頂劍氣縱橫,細密無缺漏,劍氣淩厲,劍意沉重,使得山巔處無任何花草樹木能夠存活生長,連那山峰石壁都得依憑陣法和術法淬煉,才不至於崩碎,所以祖師堂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護山大陣,連她們都需要懸佩正陽山秘製齋戒牌,才能夠行走自如,呼吸順暢。

    換成尋常金丹劍修,擅自登頂,置身此處,就像一場實力懸殊的問劍,一著不慎,就會觸發劍氣,運氣好,重傷遠遁下山,運氣不好,就算把身家性命交待在一線峰了。

    這些姿容秀美的鶯鶯燕燕們,當下雖然忙碌,卻井然有序,個個滿臉喜慶,她們偶爾的竊竊私語,都是閑聊那些名動一洲的年輕俊彥,比如自家山上的吳提京,還有龍泉劍宗的謝靈,以及真武山那個輩分極高的餘時務,據說是個相貌極英俊、氣質極溫和的男子,至於那個書院君子周矩,更是有趣極了,賢人君子賢人再君子輪流來。

    當然肯定也會聊那南嶽範山君的女子身份,以及北嶽魏山君的那份風神高邁,容儀俊逸。

    正陽山的一線峰,除去那條普通的登山神道主路,還有十條由劍仙親手開辟出來的登山“劍道”,世代相傳,傳承有序,隻是其中七條,都已經先後登頂,這就意味著正陽山曆史上,出現過七位證道的玉璞境劍仙,最近一位,正是老祖師夏遠翠。其餘三條,距離山頂,還有些差距,其中就有撥雲峰、翩躚峰和對雪峰曆史上三位元嬰境,開辟出來的劍道。

    這就是正陽山舊十峰的由來。

    所以祖師堂又名為劍頂,寓意一洲山河內,此地已是劍道之巔。

    證道長生,逆天行事,隻在爭字。

    後世劍修,入我山中,當不惜性命,仗劍登頂,腳踩山河,身邊再無旁人。

    這些都是正陽山弟子早就爛熟於心的祖訓。

    離著山頂不遠處,竹皇領著三四十號仙師,在一座停劍閣暫時休歇,原本等著諸峰貴客來此匯合,人到齊後,由山主竹皇領著所有的宗門嫡傳、觀禮貴客,按照正陽山祖例,一起從停劍閣徒步登山,需要不急不緩走上約莫兩炷香功夫,一起登上劍頂,再走入祖師堂敬香,之後就正式開始慶典,將護山供奉袁真頁躋身上五境的消息,昭告一洲。

    不曾想來了個自稱劉羨陽的悖逆之輩,喪心病狂至極,說是要問劍,拆祖師堂。

    故而有舊十峰和新十峰之分的正陽山諸峰客人,好像就都不約而同地停步,不著急趕赴祖山,隻等著看好戲了。

    一線峰宗主竹皇,滿月峰玉璞境夏遠翠,秋令山陶煙波,掌律晏礎,這些老劍仙,都已經身在停劍閣。

    至於護山供奉袁真頁,正陽山年輕弟子心目中的搬山老祖,當然不會缺席。

    除去正陽山自家的祖師、嫡傳弟子,山外所有劍修,哪怕是身份尊貴的觀禮客人,都需要在此摘下佩劍。

    所以曾經的李摶景才會笑言,是那劍修,又肯去正陽山那處小山頭摘劍賞景的,不配當劍修。

    因為離著慶典還有小半個時辰,所以目前已經身在一線峰停劍閣的修士,都是與正陽山世代交好的老仙師,對那個年輕劍修不合時宜的啟釁,都麵有怒容,豎子狗膽,太過猖狂了,阮邛怎麽教出這麽個不知禮數的嫡傳弟子。

    竹皇略帶歉意,與諸多山上好友們笑道“讓諸位看笑話了。”

    先有黃河問劍於白鷺渡,後有劉羨陽現身於祖山門口,都要問劍,確實鬧騰了點。

    白衣老猿雙手負後,獨自走到欄杆處,眯眼俯瞰山腳門口,小崽子還挺識趣,知道雙手奉送一顆腦袋,來為自己的慶典錦上添花,若是隨便一兩拳打殺,會不會太可惜了?

    一幹看戲之人眨眼功夫,就發現好戲落幕了,似乎不太像話。

    一位與大驪王朝頗有淵源的老仙師,先小心翼翼醞釀措辭,然後笑道“那無知小兒,實在井底之蛙,宗主都不用如何理會,直接趕走就是了。”

    竹皇搖頭道“此人與我們正陽山,曾經小有過節,再者此人祖上還與正陽山牽扯到一樁舊事,想必今天問劍,劉羨陽醞釀已久,很難善了。”

    那位老仙師聽聞此言,立即心領神會,就不敢再當什麽正陽山和龍泉劍宗的和事佬,很容易裏外不是人,犯不著。

    掌律晏礎略作思量,心聲問道“山主,不如飛劍傳信庾檁,讓他立即離開雨腳峰,去領這劍?”

    庾檁與那劉羨陽,雙方年紀差不多,而且都是金丹劍修。

    庾檁若是輸了,不還有個對雪峰元白,晏礎對此人早就覺得礙眼至極,每次議事,隻會半死不活,坐在門口當門神,元白最好是與劉羨陽在山門口搏命一場,一並死了算數,以後祖師堂還能多出一把椅子。

    不過這位掌律老祖師很快就搖頭,自己否定了這個提議,改口道“不如直接讓吳提京去,毫不拖泥帶水,幾劍完事,別耽誤了袁供奉的慶典吉時。”

    山上問劍,一般就兩種情況,要麽勝負立判,轉瞬間就有了結果。當年在風雪廟神仙台,黃河對上蘇稼,就是這般場景。

    不然就是雙方問劍,實力相近,本命飛劍又不存在克製一方的情形,故而極其耗費光陰,動輒劍光照耀人間,一路轉戰萬裏山河,雖說前者居多,可後者也經常出現。晏礎就怕那個劉羨陽,隻是為了揚名立萬而來,打贏一場就收手,而且用心險惡,故意拖延時間,說是問劍,其實就是在正陽山諸峰之間禦風亂竄。

    一場問劍開始之後,旁人總不能隨便打斷,當下正陽山貴客如雲,難道就這麽等著問劍結束?任由那個劉羨陽肆無忌憚地在自家山頭亂逛?

    竹皇想了想,雖然有了決斷,依舊沒有一言堂的打算,以征詢意見的口氣,問道“我覺得先輸一兩場,其實是沒什麽問題的,龍門境劍修,金丹境,元嬰,各出一人,隻要贏了最後一場就行,你們意下如何?”

    晏礎皺眉不已,脫口而出道“今天豈可輸劍,眾目睽睽之下,這會兒說不定連那北俱蘆洲和桐葉洲的修士,都在睜大眼睛瞧著咱們正陽山,能贏偏要輸,如此兒戲,咱們這些老家夥,還不得被三洲修士笑掉大牙?”

    我正陽山,堂堂宗門,立身之本,一直就是冠絕一洲的群峰劍道可登天,結果在一洲矚目的關鍵時刻,被一個小崽子找上門來問劍,還要故意輸一場?你竹皇這個當宗主的,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說你覺得護山供奉袁真頁的臉,不是臉?可以任由外人隨便踩在地上?再說了,那龍泉劍宗,還帶著個劍字,天曉得是不是那阮邛小肚雞腸,自己不敢來,就故意讓弟子劉羨陽來拆台?

    夏遠翠倒是覺得竹皇師侄的想法,比較穩妥,極有官場分寸,老祖師撫須而笑,沒有心聲言語,“咱們好歹給那位阮聖人留點麵子。年輕人腦子拎不清,死要麵子,做事情說話,難免沒個輕重,咱們這些也算是當他半個長輩的人,年輕人自己找死,總不能真的打死他。”

    晏礎笑著點頭。

    夏遠翠這次以心聲說道“瓊枝峰那邊,不是有個名叫柳玉的小姑娘,前不久好像剛剛躋身了龍門境?柳玉輸了,再讓庾檁下山領劍就是了,即便兩人都輸了,也問題不大,拿下第三場就是,咱們正陽山,就當給觀禮客人們多看一兩場熱鬧。”

    陶煙波有些佩服遠翠祖師的城府和心機。

    先柳玉,再庾檁,都曾是在那龍州神秀山練劍多年之人,所以能算是劉羨陽的半個同門。

    若是贏了,顯而易見,是正陽山劍道高出龍泉劍宗一大截。若是輸了,明眼人,都知道正陽山是待客之道,讓劉羨陽借此機會,與“同門”敘舊兩場。

    雙方輸贏,其實勝負都在早

    先那條劍道上。

    而且正陽山一旦讓這兩位下山領劍,明擺著對劉羨陽的今天問劍,就沒當真,宗門胸襟,氣量極大。

    再說了,客氣了前兩場,正陽山這邊第三場接劍,劍仙一個不留神,出手稍重,斷了誰的本命飛劍或是長生橋,哪怕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當年為了拖延黃河的破境,正陽山祖師堂議事之時,頗為頭疼,就在於山上問劍一事,講勝負之外,更講顏麵。

    畢竟當時的正陽山,還遠遠沒有今天這般的底氣,丟不起半點麵子。

    比如當時夏遠翠年紀大,輩分最高,境界也高出黃河一個境界,就不宜趕赴風雷園,竹皇是一山宗主,畢竟是與李摶景一個輩分的老劍仙,與黃河問劍,於禮不合,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尷尬境地。此外陶煙波和掌律晏礎,還真不敢說對陣同境劍修的黃河,有什麽勝算。

    所以最後才推出了一個臨時從客卿身份轉為供奉的元白。

    今時不同往日,大有不同了,正陽山新舊諸峰的老劍仙們,再不是自覺毫無勝算,而是誰都不樂意下山,看似白撿個便宜,其實是跌價了,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糾纏,對付個年輕金丹,贏了又如何?注定半點麵子都無的苦差事。

    寶瓶洲的年輕十人,為首是真武山馬苦玄,此外還有謝靈,劉灞橋,薑韞,周矩,隋右邊,餘時務這些個,都是曾經在一洲戰事中大放異彩的年輕天才。候補十人當中,還有竹皇的關門弟子吳提京,名次極高,位居榜眼。

    這二十人當中,可沒有什麽叫劉羨陽的人,別說劉羨陽了,姓劉的都沒有一個。

    竹皇問道“那就這樣了?”

    幾位老劍仙們都覺得此事可行。

    最後晏礎捏出一柄以獨門秘法煉製的符劍,飛劍傳信瓊枝峰,劍光如一道秋泓,劃出一條弧線,直奔瓊枝峰。

    仙人背劍峰,由於無人看守,在此結茅修行的護山供奉袁真頁,去往祖山之後,就開啟山水禁製。

    白衣老猿心中微動,攤開手掌,遠觀山河,一山地界,心意所至,山水景象纖毫畢現,最終卻沒有發現異樣,袁真頁隻當是常有的鳥雀撞山,或是某些過路修士的氣機餘韻,不小心誤碰山水禁製。

    竹皇察覺到護山供奉那邊的異樣,立即心聲問道“有事?”

    白衣老猿搖頭笑道“沒事。”

    竹皇笑著點頭,確實,如今正陽山,無大事煩心。

    隻有諸多喜事。

    瓊枝峰的開峰老祖師,是一位道號靈姥的女子劍仙,名為冷綺,她躋身金丹境已經兩百年之久,懸佩雙劍,分別名為清水、天風,她又精通仙家幻化一途,故而有那“兩腋清風,羽化飛升”的山上美譽。

    當時與庾檁一同登山的三位劍仙胚子,其中就有柳玉,少女當年被瓊枝峰成功爭搶到手,一舉成為此峰祖師冷綺的嫡傳弟子。

    冷綺得到掌律師伯的符劍傳信後,難得有幾分笑意,這位峰主老嫗,麵容極老,鶴發雞皮,眼神淩厲,在瓊枝峰積威深重,說一不二,不過麵對柳玉這位新收的嫡傳,卻是極為慈眉善目,輕聲道“一線峰那邊晏掌律來信了,希望你禦劍去往祖山,與那龍泉劍宗劉羨陽問劍一場。信上說了,一炷香之內,讓你盡力就好,輸贏無所謂。”

    隻是官場言語,能當真嗎?

    柳玉明顯有些緊張,山中修行,無論是在神秀山,還是瓊枝峰,真正的捉對廝殺,與人正兒八經問劍,還是生平第一次,尤其對方還是阮聖人的嫡傳,而且她還需要在一洲山巔仙師前輩的注視下出劍,如何能夠不局促。

    冷綺便笑道“這場切磋,就當是敘舊好了,一場問劍,玉兒你爭取打得漂亮些。”

    “隻是切記一事,最後幾劍,莫要墜了瓊枝峰曆代祖師的威名。”

    柳玉輕聲道“師父,龍泉劍宗那邊,早就知道我的飛劍和神通。那人又是阮聖人嫡傳,可能會占盡先手。”

    她的本命飛劍,荻花。飛劍一經祭出,劍化千百如荻花漫天。

    冷綺微笑道“不打緊,隻需照我說的去做,你不用想太多。”

    柳玉深呼吸一口氣,長劍出鞘,腳尖一點,飄然踩劍,禦劍下山,去往一線峰山門口。

    掌律晏礎見著了瓊枝峰那道婀娜身影,他便施展神通,朗聲道“瓊枝峰,龍門境劍修柳玉領劍!”

    如果這位瓊枝峰親傳,與那雨腳峰庾檁,極有可能成為一對道侶,然後將來好順勢占據千年無主的眷侶峰,晏礎還真不介意傳授她一門劍術,說不定小姑娘還能以龍門境修為,贏了自己這位元嬰老劍仙呢。

    瓊枝峰這邊,等於是入贅此山的盧正醇,站在道侶身邊,他心中大石,終於落地。

    盧正醇的道侶,是冷綺數十位再傳弟子中,資質最好的一個。

    說實話,盧正醇之前真擔心那個姓劉的,踩了狗屎,成為阮邛嫡傳之後,玩陰招,暗戳戳報複自己和家族。

    這會兒他自然心情大好,與劉羨陽同樣出身驪珠洞天,但是雙方出身,雲泥之別,盧正醇是福祿街盧氏子弟,他哪裏能夠想到那個當年差點被自己打死的家夥,會搖身一變,成為劍修不說,還是阮邛這種大人物的嫡傳?

    被打死最好。

    不對,是被打個半死,斷了長生橋才最好。然後下次故人重逢,就有意思了。

    她那道侶笑著心聲道“夫君,以後可要多多上心掙錢啊。”

    盧正醇微笑點頭,“責無旁貸,絕不讓娘子為錢煩憂,受人白眼半點。”

    一線峰山門口。

    久等的劉羨陽睜開眼睛,竟然是這個柳玉。

    雙方之前沒打過照麵,因為在劉羨陽回鄉之前,柳玉幾個就已經離開神秀山了。

    柳玉飄然落地,收劍歸鞘,單手掐劍訣致禮,有那絲絲縷縷的劍氣,縈繞嫩蔥一般的手指,她自報名號道“瓊枝峰,劍修柳玉。”

    劉羨陽歎了口氣,有點小麻煩,昔年下山三人當中,隻有眼前這個小姑娘,其實原本是可以成為龍泉劍宗嫡傳的,隻是她癡情於那個庾檁,就跟著來到了正陽山。

    劉羨陽笑道“柳姑娘隻管出招。”

    柳玉點點頭,並無半句客套言語,直接就祭出了本命飛劍,荻花。

    方圓數十丈之內,一時間仿佛皆是鋪天蓋地的荻花飄蕩。

    劉羨陽伸出一隻手,隻是輕輕抖腕,以精粹劍氣凝聚出一把長劍。

    成百上千的荻花漫天飛旋,瞬間遮掩住劉羨陽的身形。

    劉羨陽其實這會兒尷尬至極,之前陳平安就曾開玩笑,其他劍修領劍都好說,但是一定要好好想想,如何對付瓊枝峰的柳玉。

    柳玉拔劍出鞘,身形一閃而逝,掠入占據地利人和的那座劍陣,早年在龍泉劍宗之內,幾位登山更早的前輩,都曾傳授過她坐鎮劍陣之法,尤其是那個當時名聲不顯、後來名動一洲的師兄謝靈,更教給她一門玄之又玄的化形道訣。柳玉聽從譜牒恩師的師命,除了飛劍和劍陣,她此外皆以龍泉劍宗傳下的劍招,與那劉羨陽遞劍。

    一道道劍氣帶出條條流螢,在那無數荻花之間斬向劉羨陽。

    流螢軌跡飄忽不定,劍光交錯,劉羨陽卻隻是以劍氣驅散近身的所有荻花飛劍,手中那把並非實物的長劍,東一下西一下,將那些頗為好看的流螢劍光一一斬斷。這個柳姑娘怎麽回事,欺負我在山上修行憊懶嗎?劍陣也好,劍招也罷,我好歹是見過幾眼的,真心不用如何多學就會啊。

    片刻之後,柳玉心中默念劍訣,那些被劉羨陽斬掉的散亂劍氣,各有銜接,就像編織成筐,將不知為何隻守不攻的劉羨陽圍困其中,劍氣猛然間一個收束,如繩索驀然勒緊。

    劉羨陽懶得多想破解之法,就依葫蘆畫瓢,隨手與柳玉掐一樣劍訣,一處憑空生發而起的劍陣砰然散開,撞在一起,力道拿捏極好,剛好破陣,又不傷人,各自劍氣,兩兩抵消得幹幹淨淨,順帶著將那些虛實不定的荻花飛劍,撞飛如花綻放更多,劉羨陽也不願意顯得太過,就終於主動輕輕遞出一劍,哪怕刻意收力,劍光仍是如弧月,璀璨刺眼,直奔柳玉,結果她先以數百片雪白荻花護在身前,被劍光一斬而碎,她隻好再以手中劍格擋身前,兩側肩頭仍是被劍光如水一衝而過,法袍稀爛,一條胳膊和肩頭三處明顯傷口,鮮血模糊,慘不忍睹。

    劉羨陽比那柳玉更呆滯無言,因為覺得心累。

    就像當年跟小鼻涕蟲吵架再打架,假裝打得有來有回,自然比打得那個小小年紀就滿嘴飛劍的小王八蛋抱頭痛哭,更累人。

    柳玉一咬牙,想起師父一炷香之內打得漂亮的說法,她硬著頭皮,不惜耗竭自身靈氣,運轉那把本命飛劍,片片荻花,縈繞四周,護住一人一劍,雖然數量遠遠不如先前,但是每一片荻花,蘊含雪白劍氣,頗為可觀,如風吹一邊倒,一大團荻花迅猛飄向那個她原本有機會喊師兄或是師弟的劍修。

    劉羨陽歎了口氣,丟出手中那把長劍,懸停身前,居中一劍,左右兩側,依次出現了數百把如出一轍的長劍,劍氣濃淡,劍意輕重,皆無絲毫偏差。

    像個讀書懶散的鄉塾蒙童,隨手寫了無數個一豎筆畫。

    可在山中修士眼中,劉羨陽那一手劍陣,如鐵騎一線布陣,劍氣浩蕩。

    那團煞是好看的飛散荻花,撞在劍陣之上,激起數丈高的雪白碎屑,如潮水拍崖,徒勞無功。

    柳玉隻得收起飛劍的那份本命神通,斂為一把通體雪白的袖珍飛劍,強忍著神魂顫抖牽扯起的劇痛,一閃而逝,劍光畫弧,掠向劉羨陽的後心處。

    劉羨陽無動於衷,隻是望向那個女子的眼眸,發現了些端倪。

    這個心腸柔軟的傻姑娘唉。

    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那個色胚庾檁,哪怕下山改換宗門,去哪裏練劍不好,偏偏來了這座門風早就歪斜到陰溝裏去的正陽山。

    劉羨陽橫移一步,躲過那把雪白飛劍,手背輕輕一敲,將那荻花擊飛,然後不再故意拖延這場問劍,反正明眼人都知道如何了,門外漢也不至於覺得瓊枝峰劍修柳玉,太過不堪一擊。

    山門口附近的天地靈氣,隨著劉羨陽心念一起,便如獲敕令,倏忽間便凝出不計其數的長劍,高處如滂沱大雨落人間,低處如春草繁密生發。

    柳玉手持長劍,臉色慘白,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甚至不敢收回那把飛劍荻花。

    因為她仿佛置身於一座劍林,森羅萬象,劍氣交錯如天劫禁地。

    柳玉此刻被千餘重疊攢簇的劍尖所指,整個人如墜冰窟。

    劉羨陽一揮手,劍林隨之消散,笑道“柳姑娘可以回山了,以後好好修行,為人千萬別與誰學,隻管潛心修習劍術,一定大道可期。”

    柳玉提劍抱拳,一言不發,收起本命飛劍,失魂落魄,禦劍返回瓊枝峰。

    劉羨陽其實比柳玉更憋屈,高高舉起手臂,勾了勾手掌,示意再來。

    劉羨陽一步跨出,走過牌坊山門,開始走上台階。你們要是不來,就我來。

    一線峰停劍閣那邊,掌律晏礎再次開口笑道“雨腳峰劍修,庾檁領劍。”

    一道劍光從那雨腳峰亮起,風馳電掣,直奔祖山門口。

    這位身形落在山門口的年輕劍修,長袍玉帶,頭別木簪,麵如冠玉,正是金丹劍仙,雨腳峰主人庾檁。

    庾檁有意無意站在山門外,對那個拾級而上的背影笑道“劉羨陽,請你轉身下山。”

    劉羨陽轉過頭,腳步不停,扯了扯嘴角,“喜歡說夢話?那就躺下。”

    撲通一聲。

    庾檁這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劍仙,就那麽腦袋一歪,倒地不起。

    劉羨陽看也不看身後那個躺地上睡覺的家夥,繼續邁步登高之時,笑道“在這裏補一句。”

    “今天玉璞之下,都不算向我領劍,金丹也好,元嬰也罷,反正你們愛來幾個就來幾個。”

    正陽山諸峰修士,再次全部啞然。

    先前那次,是覺得荒誕,有人竟敢選擇今天問劍正陽山,這次更是覺得匪夷所思,等到此人當真問劍正陽山了,“辛苦”贏了一位龍門境的女子劍修,不算什麽壯舉,隻是那個已經開峰的庾檁算怎麽回事?要說是這位金丹劍仙,是領劍再讓劍,可天底下有這麽讓劍的路數?一劍不出,就倒地裝死?

    一線峰停劍閣,宗主竹皇在內幾個老劍仙,終於臉色凝重起來。

    諜報有誤,劉羨陽絕不可能是什麽金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