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朝堂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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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甘平城朝堂之上,果然已經吵成了一鍋粥。
南宮玉樹一身黑色朝服,站在朝堂最前麵的位置,麵沉如水,一言不發。
他身後的皇帝禦座,依然空無一人。
此刻堂下正在爭吵的,一方乃是軍部主事,甘國上將軍董越,乃是甘國老元帥董知長子,此時正與另一個黑衣文官針鋒相對。
那黑衣文官厲聲道“董將軍,此前有文書送入軍部,言鐵釜關駐軍擅自斬殺我暗衙暗武衛,形同謀逆,我暗衙已經屢次要求軍部嚴懲,為何今日反而指責我暗衙起來?”
董越一雙細目中精光閃爍,冷冷道“不錯,我確實接到了文書,敢問慶大人,有何證據說我鐵釜關駐軍謀逆?”
那慶大人怒道“斬殺暗武衛,便是證據!”
董越嗤笑一聲道“慶大人,你雖是文官,不通軍略,但好歹也讀過書識得字,敢問哪家謀逆的軍士,會依照軍部程序,行文上報的?”
慶大人被這句話噎了一下,不禁更加惱怒道“無論你軍部如何狡辯,按我暗衙之法令,暗武衛承擔軍中糾察之責,無故斬殺,不是謀逆是什麽?”
董越道“你暗衙法令須大不過國法軍法,依照我甘法,暗武衛在大敵當前之際,攪亂軍務,煽動民亂,按軍法就該殺!依我軍部所見,這鐵釜關駐軍殺盡暗武衛,殺得好,殺得對!”
旁邊另一個文官上前一步道“董將軍不要強詞奪理,聖賢有雲子之所慎,齋、戰、疾。對軍中武夫,不能放縱,需得像祭祀和疾病一樣嚴加管控,否則必定禮崩樂壞,禍亂國家。暗武衛既然司職軍中稽查,若有意見相左,當上報京城善加處理,豈能擅自斬殺?法度何在?”
董越冷冷道“什麽時候一個管樂器的也能指摘兵事了?”
那個文官正是甘國太常卿,司職朝廷禮樂、祭祀之責,地位尊崇,乃九卿之首,此刻被董越一句“管樂器的”氣得幾乎吐血,指著董越怒道“鄙夫!你說什麽?”
旁邊諫議大夫甘雍上前一步,正色道“太常卿請戒怒!朝堂之上請勿出口傷人,秦軍部所言,軍法也,太常卿所言,文事也,並非同一回事,怎能據此指責秦將軍?”
太常卿大怒道“甘大夫這是要混淆視聽麽?老夫為九卿之首,禮樂事乃國家文明根基,秦將軍出口傷人你卻不提,反來指責老夫?”
甘雍淡淡道“軍中之人,又不曾尋章摘句,出言不甚嚴謹,乃是常事,老太常乃是斯文人,難道也要與軍中之人一般見識麽?”
他不待那暴跳如雷的太常卿反駁,便轉身對慶大人道“慶大人,下官身為諫議大夫,卻要請問,第一,貴衙暗武衛對軍中事務橫加幹涉,擅自斬殺無辜平民,意圖煽動民亂,致我前方將士於人人自危,此為何故?第二,此前易城被瑞國攻破,我易城駐軍自令將軍以下,四千五百餘將士浴血沙場,兩千餘人死難,其餘殘兵依然不屈不撓,沿途偷襲伏擊,遲滯瑞隊進軍。反而暗武衛所屬一百五十人毫發無傷,也不抗敵,卻安然返京,請問何故?第三,此刻國難在即,朝堂之上本應計議如何禦敵,如何保國,但從早至今,這些真正的要務無人討論,反而糾結於你暗衙區區幾百人被行了軍法之事,請問何故?”
接連三問,問得那慶大人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甘雍一轉身,向朝堂兩側文武官員一揖道“各位同仁,如今甘國所患者,兵事也,其餘疥癬之事,無關緊要。敢請各位,以甘國安危為要,盡快定下禦敵之策,才是正道!”
董越微微一笑道“甘大夫字字珠璣,都說到了點子上,這才是讀書人的風骨。”
太常卿怒道“你、你……”
董越毫不客氣道“你什麽你?活了七十歲的老匹夫,除了奏樂舞蹈之事什麽都不懂,你若有能耐,拿把刀去鐵釜關守城去,若無能耐,給老子閉嘴!”
一句話罵完,裝作看不見被他罵得幾欲暈厥的太常卿,轉身對南宮國師不冷不熱地道“南宮國師,我記得當初陛下任命國師之時,曾經說過,國師之職,乃是護國家安定,佑社稷平安。如今國家有難,社稷傾危啊,請國師快快出手,擊退瑞隊,還我甘國安定。”
南宮玉樹臉上表情絲毫不動,冷冷道“如今陛下身體有恙,需老夫時刻在旁照顧,不得分身。”
董越笑道“這般說,抵禦外敵,還得需要我等武夫浴血方可,那便請南宮國師移步內宮,照顧陛下身體要緊,此間事務,南宮國師不必與聞了。”
南宮玉樹道“奉陛下旨意,在陛下不能親政之前,老夫身為監國,必須在此處參與國政。”
董越不冷不熱地道“如此,那國師要監國,監著便是。陛下旨意中,可沒有任何政務都需要國師點頭這一條。“
說完,當即轉頭,站到朝堂正中,厲聲道“此時瑞國兵鋒,已直指國家腹地,按甘法,此時我軍部當行臨時決斷之責。軍部指令,請各位凜遵,否則,休怪我軍部執行軍法!大司農何在?請立即封存國家錢糧,此後任何支出,必須有軍部照準。”
一個白發文官上前躬身道“凜遵。”
董越繼續道“大行令何在?請編發京城所有修繕工匠,並下文調各城內修繕有司配合,即日起各城加固城防,不得有誤!”
堂下一個文官遲疑片刻,上前道“請國師允準。”
董越大怒道“我剛才已經說了,如今軍部決斷,問什麽國師?”
那文官依然固執道“請國師允準。”
南宮玉樹冷冷道“待我斟酌後再決定。”
宮門口處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傳來“董越,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軍法?”
眾人眼光都向宮門口望了過去,唯獨董越聽到這句話,眼前一亮,大聲道“明法審令,以治為勝,用兵之法,教戒為先,一令既出,其重如山!不遵軍法者,殺無赦!”大踏步上前,將那大行令揪了出來。
大行令掙紮大叫“國師救我!”
南宮玉樹麵如寒霜,厲聲道“董將軍住手!”
董越置若罔聞,此時他因為上殿議事,並未攜帶兵刃,當下一手揪住那大行令的脖頸處衣袍,單臂隻一舉,便將那大行令提在半空,大喝一聲,用力向下一摔,那大行令就在空中被他倒摜下去,一顆頭顱砰地撞在金階之上,頓時粉碎,鮮血迸濺。
董越將屍身一甩,躬身道“凜遵大元帥教誨!”
此時宮門外發話之人,便緩緩走進殿堂之內。
此人發白如雪,身著戎裝,年紀已經在六十開外,正是甘國老元帥董知。
甘國雖然軍事上並無建樹,但當年若不是老元帥董知率軍數度苦戰沉星江,甘國早在數十年前便已被瑞國滅了,如今甘國各地統軍將領,十之都是出自當年董知帳下悍將,可稱為甘國定海神針,與瑞國老元帥烈問嶽、梁國傳奇悍將李抗,三人一時齊名當世。
董知走進殿中,冷冷地向南宮玉樹看了一眼,便一步步踏上宮殿玉階,一直來到南宮玉樹身旁,轉身與他並肩而立。
南宮玉樹雙眉一挑,待要說話,隻見殿下群臣一起躬身,轟然道“老元帥安好!”
南宮玉樹臉色終於有些難看起來,冷冷道“董元帥,此地不是隨便站的。”
董知瞟他一眼,懶得理他。
階下甘雍上前道“國師有所不知,二十年前,董老元帥卸讓軍職之時,陛下下旨,今後但逢戰事之時,董老元帥上殿便是這個位置,見君不拜。說起來,比國師還早了十多年。”
南宮玉樹心中憤怒,將袍袖一拂,便退了出去。
董知頭也不回,沉聲道“繼續議事。”
董越躬身道“領命!”
轉過身來,對甘雍道“甘大夫,如今大行令違逆軍法,已被處決,請甘大夫暫接此任,擔起城池修繕之責。”
甘雍道“凜遵。”
董越繼續安排一項項軍政財務安排,絲毫不亂,殿下群臣不敢再違逆,一時間效率甚高。
待董越將所有事項安排完,問道“各位還有什麽補充?”
隻見甘平城令上前奏道“大將軍,此前有訊息回報,從鐵釜關等地流亡而來的民眾,總數超過十萬人,此時已經抵近甘平城郊,如何安排,請大將軍示下。”
董越倒是楞了一下,他久曆軍務,卻不曾經曆過這等民政之事,一時有些茫然。
董知忽然道“這些百姓之所以流離失所,乃是因為我甘隊抗敵不力之故,所以這不是民政,乃是軍務。甘平城北郊,駐紮軍隊有三萬餘眾,現在馬上將軍隊調離,其中調一萬人入城,維持秩序,兼接管城防,其餘各部,立即趕往鐵釜關救援。騰出軍營,安置民眾,所需糧草,軍中屯糧和大司農處屯糧各負擔一半。”
董越和大司農同時上前稱喏。
見群臣並無其他事情,董知便道“各自散了,所有事項每日一報,至軍部匯總,我這幾日就守在軍部,若有陽奉陰違,做事拖遝不利者,休怪老夫不講情麵!”
待群臣喏喏告退後,董越上前攙扶父親下了玉階,向外便走便道“父親,如今咱們可是將南宮玉樹得罪狠了,隻怕是……”
董知橫了他一眼,嗤笑道“就憑他那個殺手頭子?”
董越不禁笑道“原來父親也聽說這個消息了?”
董知哼道“哪裏需要聽說?五年前我便知道了。”
董越不禁一愣,問道“那父親為何如此容忍他胡作非為?”
董知歎口氣,道“投鼠忌器啊……”他將目光轉向遙遠的北邊,繼續道,“莫說我,現在瑞國那個老匹夫,估計日子也不好過吧。”
瑞國首都瑞極城內。
烈老元帥這段時間的日子,果然不太好過,孫女離家出走,並未平息瑞國朝野上下的猜疑,反而讓一向平靜的烈府更加擾攘。
此時烈老元帥正在府中接待幾個客人,看老元帥皺著的白眉,便知道不是很情願。
座中四名客人,其中一個坐在首位的,是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華服男子,笑嗬嗬地對烈老元帥道“老元帥啊,語衫妹子性子也太暴躁了些,太不給錢少府留麵子了,如今孤王來做個和事佬,請老元帥和錢少府盡釋前嫌,怎麽樣,老元帥怎麽也得給我這個麵子吧?”
烈老元帥麵色勉強,拱了拱手道“二殿下親自來說項,老夫自然是不敢違逆的,隻不過我那個孫女,自幼被我驕縱慣了,如今跑得無影無蹤,我動用了百名家將四處尋找,竟然找不到,就算想對錢少府有個交代,也沒辦法啊。”
二皇子下首,一個文官哼了一聲道“老元帥,我可以不追究令孫女攪鬧我府上的無禮之處,但也請烈老元帥不要掩飾了。令孫女跟那個百裏赤情投意合之事,京城中也不是沒有人知道,如今烈老元帥可派人去軍中查探了麽?”
烈問嶽是老而彌堅的性子,聞言忍不住立起了眉毛,冷冷道“錢少府,話不可亂說!百裏赤將軍當年乃是我的護衛,與我那個孫女確實認識,什麽情投意合之類的話,請慎言!”
錢少府冷冷道“老元帥,我錢某自問身家清白,如今官居少府之位,為嫡子求親,怎麽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吧?親事是否應允,乃是和和氣氣商議之事,令孫女卻打上我家門,折辱犬子門客,難道這便是烈老元帥的家風麽?”
烈問嶽眯起了眼睛,問道“怎麽,錢少府想管管老夫的家風?奉勸一句,還是管管自家家風要緊,若是你那兒子文韜武略精通,怎麽會被我孫女駁得啞口無言?至於你那兒子的私德,哼哼,老頭子卻還嫌髒了嘴說不出來。”
錢少府大怒,拍案而起,便要發作。
二皇子急忙打圓場道“少府大人,坐下坐下。”強將錢少府按坐到座位上,回頭又對烈問嶽道“老元帥啊,也難怪錢少府,這件事呢,語衫那個丫頭確實做得過分了些,大家同朝為官,何必如此傷臉麵?”
烈問嶽悻悻道“我那孫女,性情暴烈,也委實做不了錢少府這等書香門第的兒媳,我看這婚事嘛,還是從長計議吧。”他將“書香門第”這四個字說得甚重,譏諷之意再明顯不過。
這時,坐在錢少府下首的一個中年人突然插話道“不瞞烈老元帥,我前幾日為令孫女和錢家嫡子看了看麵相,乃是天作之合,更是天意,我上霄宮願意出麵做媒,不知老元帥給不給這個麵子?”
烈問嶽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問道“前幾日?我那孫女離家出走已經快一個月了,卻不知上官先生從哪裏看的麵相?”
那中年人依然麵帶微笑,語氣和藹地道“看不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上霄宮認為,令孫女和錢家嫡子乃是天作之合,違逆天意,可要招致不祥啊。”
此言一出,烈問嶽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饒是他近期下定了決心韜光養晦,不願牽扯朝堂之事,但上霄宮這般蠻不講理地欺上門來,還是讓老元帥怒火升騰,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老夫戎馬一生,吃的是瑞國俸祿,受的是皇室恩典,卻不曾受過上霄宮什麽恩惠,也犯不上給上霄宮當狗。”
二皇子和錢少府頓時臉色都不好看起來。
那上霄宮的人更是臉色不渝。此人正是上官雲落,身為上官雲滅的胞弟,平日裏即使在上霄宮中,也是人人敬他三分,哪裏受過這等言語?頓時大怒,將桌案一拍,喝道“既然老元帥說令孫女不在瑞國沉星江大軍之中,這個好辦得很,我上霄宮即刻派人,去軍中查找一番,也不費力。”
烈問嶽兩條長長的壽眉耷拉下來,沉沉地道“請便。”
說罷起身便走,走到門口時略略一停,道“二皇子,錢少府,我老頭子已經是退休榮養,也活不了幾年啦,幾位謀劃深遠,不缺老頭子這點微末之力,但我這老頭子成事或許不行,若要敗事,卻也不難,二位還是請回吧。”轉身便出了門,竟然對那上官雲落絲毫未曾理睬。
上官雲落牙咬得緊緊的,心中暗道“等我四大宗門將布局展開,到時候定然第一個斬殺你這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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