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無根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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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敢握著環首刀的刀鞘心中猶豫不定,他原是魏郡李氏的家仆,是家生子,在李府之中長大,姓名都是老主人給取的。

    李家待他不錯,家主讓他跟著小郎做書童,學會了認字,也算是吃過些好東西,見過些大場麵。

    後來驃騎將軍入主冀州,李家被抄家,部曲、佃戶被打散,遷往各處分田,府中仆人也都遣散了,他被遷到了渤海郡分田種地。

    因為識得幾個字,又伶俐會說話,在鄉裏混得還不錯,娶了媳婦,年前還生了個小子,雖然土坯的房子不如李府華美,但這是自己的,日子還算過得下去。

    他其實不會種田,剛來之時多虧了左鄰右舍的照顧,聽說他們都是從青州那邊逃難過來的,前幾年一直在開荒,這兩年才好過了些。

    原以為這輩子會這麽平平靜靜的過下去,麵朝黃土背朝天,成為一個曾經被自己看不起的老農。

    可前幾天,有人尋了過來,是原本李府的管家,告訴他主人死了,累死在苦役營裏,小郎逃了出來,想要召集家人報仇。

    自己跟小郎一起長大,按說應該毫不猶豫的啟程相隨,這才是忠義之道,他讀過書,知道什麽叫忠義。

    但他猶豫了。

    妻子粗手大腳,沒有府裏的侍女漂亮可人,兒子咿咿呀呀還沒學會說話,肯定沒自己小時候聰明,可這是自己的妻子孩子。

    每日清粥小菜,少見葷腥,不如在府中的餐食,可他是民,不是賤籍。

    李府遷到此地的人不少,管家去臨鄉聯絡人手去了,說是過幾天便回。

    回來就帶自己走。

    去給人做奴仆。

    李敢抽出刀子,銀白色的刀刃映照著他眼中的迷茫。

    這是民團配發的,說是用以自保的兵刃。

    這把刀子,是用來自己保護自己的,是砍殺賊人,驅逐盜匪的,其實大多數時候,是跟臨鄉爭水爭地,拔出來嚇唬人的。

    他跟著鄉裏的民團訓練了好幾年,見識過很多次兩個鄉的民團結陣對峙,然後互罵一整天。

    真動手是不敢用兵刃的,殺人要償命,聚眾反抗會被劃為賊人剿滅,那些紅衣騎士可不講情麵,說殺人就一定會殺人,說抄家滅族就一定會抄家滅族。

    那叫緹騎,他說過很多遍,可鄉親就是記不住,穿著朱紅色的袍服,騎著快馬,時不時的會來監督,所以就被冠以紅衣騎士的名號了。

    這就是自己的生活呢,有自己的屋,有自己的田,有妻有子,都是自己的。

    他回刀入鞘,走出門外,向鄰居家中走去。

    “管兄,弟有一事相求。”

    “什麽求不求的,進屋說話,吃過了沒”房裏走出一條大漢,虎背熊腰,肌肉虯結,古銅色的肌膚,反射著春日的陽光,一股彪悍之氣迎麵而來,敞開的衣襟裏麵,露出一巴掌護心毛。

    身著短褐,卷著褲腿,腳上全是泥,看樣子是剛從水田裏回來,破壞了野獸一般的形象,語氣也不符合長相。

    笑嗬嗬的頗顯憨厚:“可是遇到難處了我這裏還有百來個大錢,盡管拿去使。”

    “多謝兄長照拂,這次不是借錢,有人想要小弟去賣命,弟不想去,想請兄長幫忙殺個人。”

    李敢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要守著自己擁有的生活,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他知道這個一向照顧他的鄰居以前有故事,武藝精湛,氣息彪悍,肯定沒少殺人,三五個大漢,一時片刻就能放翻,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爭水爭地的時候,經常看到他與臨鄉之人徒手相搏,從未敗過。

    他相信鄰居兄長能幫他脫離困境,管家回來的時候必然帶不走他。

    “怎麽回事”管亥沉聲發問。

    李敢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把自己的經曆和前幾天的事情一說。

    管亥笑了,讚同道:“正該如此,好好的日子不過,給那些狗大戶賣命,那是傻子。不知道還則罷了,知道了這些人要造劉將軍的反,碰到就得宰了他們。”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這天底下,能為咱們這些小民著想的,隻有劉將軍,若不是擔心幾個孩兒,某也是要投軍的。行了,回吧,人來了知會我一聲。”

    “多謝兄長。”

    “嗐,什麽謝不謝的,都是鄉裏鄉親,伸把手的事。”管亥不以為意。

    李敢告辭歸家,不打擾人家吃飯了。

    他走之後,管亥的妻子臉色不好,埋怨道:“不是說不跟人拚命了嗎你答應過的,與我隱姓埋名,安生度日。”

    “幾個蟊賊哪裏用得著拚命回頭跟民團隊正一說,兄弟們亂刀砍了,哪來的危險吃飯,吃飯,今天幫老張頭施肥,可累死我了。”

    妻子聽了這話才放鬆下來,嫌棄的說道:“趕緊去河裏衝洗一下,你都臭了。”

    “施肥還有不臭的你先給我個菜團子,讓我墊墊肚,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都。”

    管亥今天幫鄰居張家做農活,他食量大,老張頭他們家缺勞力,日子不寬裕,不好意思留下吃飯,餓著肚子剛回來。

    妻子一邊遞過飯食,一邊數落:“你現在叫管平,別又忘了,好幾個鄰居都知道你原名了,泄露了身份可怎麽辦”

    管亥湊過來小聲說道:“哪用得著這許多擔心,我告訴你,劉將軍是黃巾軍神上使,那是大賢良師生前任命的,按我說,哪裏需要隱藏身份

    幽州、冀州、並州,有得是黃巾軍中的兄弟,都安排分田種地了,軍中也有不少,安平軍那是自己人,滿天下對黃巾好的,隻有劉將軍一人,這還不明白嗎”

    妻子被熏的夠嗆,一把推開了他:“我不管!你答應過的。”

    “行行行,我叫管平,你叫張安,平平安安過日子。”管亥幾口吃完一個菜團子,出門去河邊衝洗去了。

    張氏卻低聲歎息了一句:“大賢良師才沒有任命別人當什麽神上使,那是騙人的。”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亂世之中,多少人隨波逐流,在命運的長河裏浮浮沉沉,又有多少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活

    世事如此,萬般無奈,能平安度日,已是上天垂憐。

    李敢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管家回來,倒是聽說臨鄉民團剿滅了幾個賊人,得了一筆賞錢,賊首懸在城門示眾。

    他專門去縣裏看了。

    都認識。

    看樣子是有人跟他一個選擇。

    如李敢這樣的事情,最近在鄉野多有發生,泛起了幾個水花,然後就歸於平靜了。

    緹騎開始收網,不抓人不行了,郭圖要跑。

    冀州跟郭圖預想的不一樣,有想法的士人不少,可聚不起兵馬來,他們有錢,很多錢,但沒人。

    穎川士人客居冀州,置辦不起產業來,部曲沒多少,冀州士人沒了田地,隻剩下錢了。

    光有金銀沒用啊。

    那些黔首不聽他們的了。

    留在此地也是憑白耽誤功夫,浪費時間,他放棄了,聚起來的那幾千人,連書城都攻不破。

    他打聽清楚了,書城守軍叫什麽千牛衛,不到一千人,可都是軍吏,有個說法,說千牛衛選的都是百人將。

    他專門去觀察過,裝備精良,身形壯碩,一看就是精銳。

    幾千雜兵去攻一千精銳駐守的城池,身後十裏就有上萬的大軍。

    怎麽打

    沒得打!

    書城裏麵也沒有民居,隻有各處藏書樓、書院、軍營,還有上千人的司煊、賊曹差役。

    白天有鄴縣的兵馬巡視,不敢明目張膽的聚集兵力,晚上裏麵不留閑雜人等,裏應外合極為困難。

    事不成,不如早歸,去青州、徐州想想辦法。

    讓冀州士人自己造反吧,他先撤了。

    郭圖想的挺好,可緹騎已經盯著他有一段時間了,他的馬車剛離開鄴縣十裏,就被一隊紅衣騎士包圍了,一通亂箭,隨行的護衛損失殆盡。

    他乖乖束手就擒。

    押入牢中之後,不等上刑,就全交代了。

    凡是他知道名字的,一通攀咬。

    袁渙冷笑不語,劉虞氣得想抽他。

    “胡言亂語,攀誣陷害,此必為賊子詭計,我等不可上當。”

    按照郭圖交待的名單抓人,得抓好幾萬,他吸引人口的計劃必然失敗,滿天下的士人必然與安平軍為敵。

    心思可真毒啊!

    袁渙出言相勸:“使君不必急躁,這幾日接待郭圖之人,召集部曲之家,都已派兵抓捕,剩下的,由主公定奪吧。”

    事關叛亂,劉虞不好擅專,點點頭同意了,可心裏很是擔憂,劉宜程殺性太重了,又一直防備士人,可別弄出一場屠殺來,那就壞事了。

    劉襄接到冀州士人想要叛亂的稟報之時,已經領兵到了郯縣附近,安平軍三萬大軍,一南一北,夾住了徐州黃巾七八萬人。

    東海的黃巾差不多都聚集過來了,下邳的黃巾也在南方蠢蠢欲動,戰事一觸即發。

    翻開呈文,謔!受牽連的人可真不少,不認識的那些先不說,自己麾下的官吏一個都沒跑。

    這是要反了天了

    再仔細一看,隻是郭圖的口供,已經抓捕的人員,有一百四十二家,五千多人,人犯還在審理,漏網之魚還在追捕。

    規模不小啊,郭圖挺會串聯呐!

    劉襄回文:“先把郭圖吊起來打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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