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聞言，稍微有點緊張起來，不過這種緊張隻是稍微持續了片刻，他才說：“周老師，我去哪裏都可以，主要還是看哪裏能要我。”
    “還有能待得下去就好。”方雲邊說，邊埋下頭去。
    一向很開朗和故作大方的方雲，這會兒竟然是情緒稍微有點失落。
    方雲算是自己半個老鄉，雖然不是一個縣城的，但都是湘西。
    周成繼續遞給方雲幾個串，然後問：“怎麽了，近期見過家長啊？”
    周成感覺到了方雲身上的壓力，而這種壓力，肯定不是來源於專業和學習上，對於方雲的學習速度，即便是楊弋風都覺得匪夷所思，說周成這個老鄉有點兒太離譜。
    如今在專業的實力上，方雲能夠與楊弋風旗鼓相當，甚至在某一個新技能的學習速度上，更是快得離譜。
    方雲重新抬頭，嘴角泛出一絲苦笑，然後久違地喊了一聲：“周成哥，其實還沒到見家長的那一步。小環她父母對我的工作還有學曆都挺滿意，也不是嫌棄我的家境。”
    “隻是說沒有父母幫扶，以後在帶孩子上麵，會多有吃虧。”
    “王環還有一個哥哥，她哥哥的老婆是單親家庭，後來又成了家，現在他父母就覺得他們兩個人帶兩個孩子，都夠嗆，以後就算能過來幫著帶孩子，最多也隻能來一個人。”
    “他們就建議王環再考慮考慮。”
    方雲說到這裏的時候，微微歎了一口氣：“其實要說掙錢的話，還有辦法解決，畢竟周成哥您的家境雖然比我稍微好一些，可您在沙市買房買車，都是靠自己買下來的。”
    “可誰能夠選擇原生家庭啊！”這是方雲很無奈的地方。
    方雲甚至找不到很多反駁的點，如果是雙醫生的職工家庭，那麽兩個人肯定時間都不穩定，沒有人幫著帶孩子，那就很難過在一起去。
    周成聞言，點了點頭。
    隨著年紀的增長，每個人要考慮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周成自己是幸福的，現在工作、愛情等都算還不錯，父母也蠻好，父母健在，能幫扶不少。
    想了一下，周成便建議：“你這個問題，和楊弋風討教過沒有呀？”
    說完，周成就趕緊解釋：“我不是特意提你們兩個的境遇很像，我是覺得，你可以和他谘詢一下，他會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
    方雲笑了笑說：“弋風哥啊？弋風哥他把在醫院裏的那些傳聞都還沒處理掉呢。”
    “神經外科的劉教授現在對他的意見還不小。”
    方雲說到這，用手指了指周成。好像是在說這件事與周成有那麽半毛錢關係。
    “你直接說。”周成眨了眨眼。
    方雲也就開始了八卦屬性：“我是聽弋風哥講的啊，弋風哥說，劉教授前段時間找他聊過，他希望弋風哥能說服你一起和劉教授一起做一個課題。”
    “弋風哥當時就拒絕了這個提議，好像是因為這件事，兩個人之間稍微發生了點矛盾吧。”
    “可劉教授的說辭卻是，你們骨科的那些病，再怎麽不濟就截個肢，我們神經外科的病，隨隨便便就可能死人，你能不能分清楚輕重緩急？”
    “而且你都沒問你怎麽知道他不同意呢？”方雲用很平靜的口吻來說這句話的。
    因為方雲自己也是骨科醫生，所以，他肯定是不同意這句話的。
    骨科的疾病，大多與活動有關，活動是第二條生命。能不能好好地活動，正常的生活，關係到一個人的生存質量，而不是簡單的活著。
    “劉教授的話，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不過在一定程度上，又太過於片麵。”
    “骨科的病可能是不會死人，但它可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每個人從事自己真正的行業的時候，都會考慮得更加深入一些，對其他的行業了解就會比較淺顯，這個你不用管。”
    “我隻是覺得，我隻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那麽就要把自己從事的行業先做好，然後才想別的，不要把一種都還沒做得透徹，就去貪多。”
    “貪多嚼不爛。”周成對方雲如此解釋。
    方雲笑了笑：“周老師，您馬上就要升為副教授了，您還算沒嚼爛啊？”
    “其實我站在學生的角度，是不該給您建議的，可我還是覺得，其實劉教授的話是有道理的，您現在是最有資格去貪多的一個人了。”
    在方雲的視野裏，周成在骨科方麵的技能已經非常全麵，可以說周成現在的技能池，可能是院裏最寬的一個，或許也是最深的一個。
    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周成應做的是考慮那種真正的治病救人的事情，單純的、簡單的骨科疾病，應該交給其他人，隻有治病和救命，才能夠發揮出周成真正的實力，也才會讓周成的這一身醫術，變得更加有意義。
    周成很少找方雲聊過天，即便聊的時候，也沒有特別深入地去聊。
    所以，楊弋風知道的事情，或許方雲自己並不曉得。
    今天或許就是一個很好地與方雲聊天的時候了。
    周成問：“方雲，你覺得一個醫生，到了副高級別，是不是就該去考慮一些對生命而言更加有意義的事情啊？”
    “副高已經接近於高級職稱，已經不必刻意去追求什麽了吧？”
    方雲沒回話，但也點了點頭。
    周成又不缺錢，周成掙錢完全可以不靠臨床，就靠著做課題，拿文章換獎勵，拿各種獎金，都能夠實現財富自由。
    周成等方雲十幾秒，他仍然未回話，周成便知道了方雲的想法。
    “可我告訴你，其實副高隻是一個開始，你願意相信我這個觀點麽？”周成反問。
    方雲的眼神略為茫然。
    周成看到方雲這表情，似乎是有些明白，當初自己在八醫院的時候，羅雲是怎麽看待自己的了。
    或許當初的羅雲也就是現在的自己，或許當初的自己，就是現在的方雲，視野有一些，但很窄。
    所以看不特別全麵。
    而且方雲因為他的老師的關係，也不好在老師身邊待，所以這才借居在自己這裏，周成就覺得，或許自己也有必要為方雲進行一下視野的建設。
    “方雲，你覺得你先是一個骨科醫生，還是先是一個醫生，然後才是骨科醫生？”周成對方雲如此問。
    方雲思考了半晌，把手裏的烤串放下：“我應該還隻算一個骨科醫生。”
    “對！我們現在都隻是一個骨科醫生，雖然說骨科醫生並不一定就隻是會治骨科的病，但是這是我們的分工，這是我們在之前就選好了的一條路。”
    “骨科的病，隻有骨科醫生去承擔起來。”
    “現在，基本沒有任何一個醫院有骨內科，最多隻是有一個內分泌科，我說得對吧？那為什麽其他的內科，不來處理我們骨科非手術治療的病種呢？”
    “正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些東西該由我們骨科醫生來處理掉，他們隻要處理好自己科室領域內的事情。”
    “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們骨科，就先要處理好我們自己的病種範圍內的病情，然後才能想著去做在骨科邊緣內有意義的疾病，這才是正路。”
    “不然的話，所有的骨科醫生，都淺嚐輒止，那麽我們現在的關節置換術、關節鏡諸多手術，就都不會存在，反正就是不會死人嘛。”
    “如果是拿著死或者不死，是否喪失生命，作為臨床中的一個評價指標的話，那麽這個是非常片麵的。”
    “我承認生命很珍貴，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在生命之內，其實還有比生命更加尊貴的東西！”
    “那就是更好的生存質量。”
    “如果你是一名醫生，你選擇是讓活著的人更好的活著更有社會價值和生命的意義，還是讓將死的人變成好死不如賴活著更加有社會學意義？”
    “你怎麽選？”周成如今探討的問題，是站在了一個高度才能夠講明白的事情。
    活著，和更好的活著。
    再通俗一點，多十個活著的癱瘓病人，和多一個從癱瘓到完全正常的病人，你選哪一個？
    必須要選！
    幾乎所有人都是自私的，選擇就是，若是自己的親屬，那麽他選擇對方活著，若是無關緊要的人，他會選擇多一個健康的人。
    但是同樣的自私就是，你多出來的這個健在的親屬，讓你覺得有親近感的人，是他們用痛苦換來的你生命中，身邊的存在感，於他們而言，其實活著比死了更加痛苦。
    這個問題，周成之所以能夠看得這麽透徹，是因為羅雲親自經曆過，而周成，則是羅雲遭遇的見證者！
    方雲一時間不好抉擇了。
    周成也沒繼續多說什麽，也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結，而是道：“如果把這個問題換作是你的能力下限和能力上限，你選擇提升你所有能力的下限，還是提升一種能力的上限呢？”
    因為這個問題沒有倫理學參考係，所以方雲毫不猶豫地講：“那肯定是提升一種能力的上限啊。”
    一種能力代表專業，一個人不需要太多的能力，隻需要一招鮮，就能夠吃遍天。
    越是專業的技術水平，就越能夠發揮好作用。
    周成就說：“那其實你就已經給出了答桉，你或許會覺得我的想法很殘酷，很冷漠，但事實就是如此，隻是看待問題的角度。”
    “一個是從個人層麵出發，一個則是從社會麵出發。”
    “我當然也相信，作為急診患者的家屬，希望自己的親戚們能夠保住生命，我也當然相信，作為一個骨折患者的家屬，他希望自己的親戚能夠痊愈，能夠恢複到之前的自由。”
    “而且，方雲你知道嗎，有很多東西，是要到了副教授這個層麵，才有資格去參與，去開拓的。所以，副教授其實不是終點，而隻是一個開始。”
    周成說完，就笑了笑，然後拿起串開始擼起來。
    方雲立刻驚愕地看向周成。
    周成隻沉默不語。
    方雲思考的這些東西，周成早就想過了，隻是他目前這個階段，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教學，完整的教學。
    他現在有的一些技能，有的一些東西，從現實的角度，從科學的角度還解釋不通，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而這些證據，是他之前不具備資格去找和論證的。
    所以說，現在周成不管是在臨床中，還是在那一款教學遊戲裏麵，所呈現出來的技能等級和一些細節，都是青春版本，是能夠推演出來的版本。
    如果說周成不把這些青春版本發展成最終的版本，就半途而棄，然後去改行做什麽其他外科的話，周成覺得自己會後悔一輩子的！
    “周老師您的意思是，有一些話，您之前是沒有資格說的？”方雲如此問，隱隱猜測到了什麽。
    “每個人的天賦和能力都不一樣，我相信小方你也有自己獨特的能力，但是不便於表吧？”
    “你肯定也有一些話，偶爾也想過要有人替你講出來吧？”
    周成笑著問。
    方雲繼續保持沉默。
    周成就不再提，招呼道：“吃東西吃東西，說話也不能影響幹飯呢。”
    “好！”方雲懂了周成的意思，就不再繼續建議，隻是問：“弋風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些啊？所以他才拒絕了劉教授的？”
    “差不多吧，我們之前就有聊過這種事情。”
    “先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完，然後才能有閑情雅致地去做其他事情和真正的享受生活，不然的話，就隻能是為了生活或者其他事情而奔波。”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站出來說自己的話，或者幫我說幾句話。”周成這算是與方雲第一次坦誠了。
    我會的東西很多，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把它們說出去，整理出來，係統化地證明它們。
    而這些東西，要大量的出現就必須要有一定的資格。
    這個準入資格，副教授才能勉強夠格。
    打造完整的教學體係，一旦完成，那麽周成的人生啊，也就算是完美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