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月影，但見流雨。
    蕭瑟的寒風陣陣，將從天而降的雨點吹飛在窗欞上，不知打濕了誰家樓台。
    四象鎮的南關正街，一個孤零零的院落裏，陡然間亮起了燈火。
    這本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這宅子不值得，這寸土地不值得，就連這座鎮子也不值得……
    但這院子裏的人值得。
    很值得。
    院落裏沒什麽引人注意的地方，荒荒涼涼的，除了兩座石凳和一張刻了象棋棋盤紋路的石桌外別無他物，冰涼的青石路上早已經因為無人打理與四象鎮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生出了一層滑膩膩的青苔，隻怕行路時一個不小心，便要吃一個大跟頭。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是當年事發前無常劍周止的老宅子。
    但顯然，這個消息沒有多少人知道，或者說，除了天機樓，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
    就算知道，他們也不會相信。
    因為當年那位冠絕天下的無常劍向來仗義疏財，也從不接那些懸賞的單子，行走江湖僅僅是帶著自己一兜子的家當，大多是行俠仗義後推辭不掉的謝禮。
    買宅子的餘錢？
    那自然是沒有的。
    但沒多少人知道……四象鎮，就是周止的老家，而這座宅子，是周止入江湖前住的老宅。
    在周止入世之前且不提，單單是入了江湖之後便是惹來了無數麻煩，這也難怪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回到了這個生養了很多年的故土……
    富豪、官員，甚至一些王公貴族，他們都希望周止能夠幫他們在江湖中斡旋一二，以維持自己的利益。
    更有甚者，則直接希望周止參與朱常洛與朱常洵的奪嫡大戰之中……
    然而很遺憾，周止拒絕了。
    後世很多人把這看作是他“畏罪自殺”的原因……
    當然，他的仰慕者，和受過他幫助的人們當然不會聽信官府的一麵之詞，他們有腦子，他們有眼睛，他們會獨立思考，他們知道周止是什麽人。
    但有人希望他們不是這麽想的。
    於是那件事之後，百姓的議論當然無所謂，官府也知道這堵不住他們的悠悠眾口，隻需要等到他們倦了、累了，自然會找其他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嘴巴不嚴實的官員可就不那麽好運了，他們是朝廷的人，說的話天然就附帶了真實性和權威性，因此這些人是不能發聲也不許發聲的，除非誰真的以為萬曆皇帝就如同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隻是個貪玩不上朝的主。
    所以，創造一樣東西很難，可破壞它卻非常簡單。
    隻需要一場小小的清洗，就能把這些通通埋葬在過去，再也無人知曉。
    當然了，知曉之人有的還活著，因為不能殺……比如曹化淳，比如劉守有。
    他們扮演著太子的近侍、皇帝的親信，一旦出事，朝堂之上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風，所以動不得
    實際上，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知曉的人仍然活著……這次不是殺不得，而是殺不了。
    比如眼線遍布天下，僅憑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便在大明擁有一席之地的陰謀家，大明江湖的無冕之王——“算命先生”謝乘年。
    這位在天下擁有勢力盤根錯節，甫一開始就著手於這個大棋盤之上的執棋者正懶懶散散地斜靠在二層一間隔間的牆邊，點著一支蠟燭，搖搖晃晃地起身，將那扇窗子輕輕閉上。
    沒人知道他和這宅子是什麽聯係，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能挖出來連那位萬歲爺手下的錦衣衛和東廠這兩大機構都不曾了解的事實與真相……
    但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判斷。
    因為他是謝乘年。
    隨著窗戶被輕輕關閉，顆粒分明的雨聲終究是小了下去，像是孩子輕柔的手指刮蹭著臉頰，安心的讓人想要睡上一覺。
    隔間之外的陰影裏，站著兩個全身黑衣的男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此時看來，竟有些滑稽。
    一身漆黑，隻在夜晚行走；腰間懸著一根鐵釺子，身上不沾染半分灰塵；辦事僅求高效，從不吝惜性命……天機樓的刺客，向來如此。
    可縱然是冷漠如這兩人，見到麵前這個戴著笑臉麵具的男人動作輕柔地關上了那扇窗子，心下也不禁生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
    相傳，算命先生謝乘年不會武功，所以天機樓也隻是一個鬆散的組織，而從未真正意義上開宗立派……說穿了，朝廷與江湖都認為謝乘年隻是一個串聯者。
    自己作為媒介，讓兩個利益相關的人在不知情中互相合作，自己從中牽線搭橋，讓雙方同時受益……因此，天機樓吸引了大批的客戶，大多是商人，少數是官員，而極少數的那部分，自然是貴族。
    這是引火燒身的忌諱，也是牟取暴利的途徑。
    顯然，天機樓很自信，所以它隻看到了後者。
    這其中的原因，這兩位沉默不語的刺客都很清楚……因為麵前這個看似瘦弱、戴著笑臉麵具的人根本不可能不會武功！
    僅僅是站在他麵前，這種由內而外，讓人從心底發出恐懼再蔓延到全身的感覺……
    你說他不會武功？！
    這個坐擁天下第一情報組織的無冕之王就那麽懶懶散散地坐在那把不起眼的椅子上，微微地倚著靠背，一點點地翻閱著麵前的卷宗，並是不是抿上一口新鮮的金山時雨。
    不怒自威。
    收斂心神，那位矮瘦的刺客微微鞠上一躬，卻還是不敢進門，迫於這位樓主的威壓，他當然不會去做這種逾越雷池的愚蠢舉動。
    “此來何意？”
    那看的人心裏發毛的麵具下，終於傳出了一絲淡淡的聲音，平靜如水，淡泊如風，還未靠近，便讓這二人心生寒意。
    出人意料，方才聞言，胖瘦兩人突然反應過來，隨即便難以置信地對視了一眼，居然是同時語塞！
    這麵具下，分明是個少年郎的聲音！
    然而十年前那場針對無常劍的事件發動之時，謝乘年便已經在江湖上聲名鵲起！
    可惜這位樓主從不露相……隻是即便如此，那麵具之下也不該是個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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