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酒第一次遇到小屁孩兒，是在季淵與南溪交界之處。

    當時穆如酒照例戰勝季淵國，讓季淵的軍隊往後撤了百裏。

    穆如酒是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發現他的。

    男孩兒有著一雙狼一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過於淩厲，穆如酒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竟然有一瞬間的愣神。

    他的身上滿是鮮血。

    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穆如酒的身上還穿著銀色的鎧甲，她一步步地向著小男孩兒走去。

    待她在男孩兒麵前站定，穆如酒蹲下身子，視線與那男孩兒齊平。

    穆如酒的臉上有血跡，她擔心嚇到小男孩兒，衝著他彎了彎眉眼。

    “你是誰？”穆如酒柔聲問道。

    來到戰場上的小孩兒……

    怎麽想怎麽可疑。

    身邊的副官見男孩兒不說話，便抿唇道“將軍，這男孩兒出現在這裏，太可疑了，說不定是季淵那邊派來的奸細，我們還是把他……”

    副官的話還沒說完，穆如酒就看到男孩兒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有著像狼一般的眼眸，黑紅色的眸子，瞳仁似乎是豎型的，看上去十分凶猛。

    聽到副官的話，那男孩兒便低吼著，伸出手去劃穆如酒。

    那鋒利的指甲劃過穆如酒的臉，原本白皙的臉上瞬間劃出一道傷口。

    隻不過，穆如酒沒有在意，仍然是對小男孩兒笑著。

    “開玩笑的啦，你這麽個小屁孩兒，誰稀罕殺你啊！”

    將軍的臉上，劃了淺淺的一道傷口，看上去有些嚇人，她卻對眼前的小男孩兒笑著。

    旁邊有一條江河。

    江水洶湧，那些石頭都被衝刷得圓潤光華。

    江聲混雜著將軍的笑，男孩兒聽得真切。

    “你叫什麽名字？”

    穆如酒這樣問他。

    小男孩兒不說話，依舊死死地盯著她，但是卻沒有再動手。

    穆如酒托著下巴，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連名字都沒有嗎？”語氣中似乎帶著些惋惜，隨即她繼續笑著，對男孩兒露出一對小虎牙，“既然是在易水河畔讓我撿到的，那麽，就叫穆易吧！”

    這名字聽上去，好像她兒子哦……

    穆如酒有些糾結地撓了撓頭。

    她下意識地看向眼前的小男孩兒。

    男孩兒身上都是血跡，就連臉上也是髒兮兮的，唯獨那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算了。”

    穆如酒笑笑，將手心伸在了男孩兒麵前。

    千秋將軍逆著陽光，對著男孩兒笑起來。

    明眸皓齒，星子入眼。

    銀色的鎧甲映射著耀眼的光亮，似乎是能夠將他拯救的神明一般。

    “小屁孩兒，要不要跟我走？”

    那雙手分明纖細，但是卻結了無數的繭子，大抵是經過歲月的洗禮，所有的烙印都落在了將軍的指間。

    鬼使神差的，男孩兒抓住了那隻手。

    溫熱的手掌將他小小的手包裹起來，她分明殺了很多人，身上卻沒有一絲血腥味道。

    隻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像是濃稠香甜的美酒一般。

    那是穆如酒第一次見到小屁孩兒。

    小屁孩兒警惕性很高，就算被她帶回去了，枕邊也放著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刃已經頓了，那天穆如酒將她從戰場上繳獲的匕首扔給了他。

    “這個給你，防身。”穆如酒眉眼張揚，似乎並不在意他這樣戒備她。

    小屁孩兒也從來都不吃她給的飯菜。

    實在餓得沒有辦法了，就去營帳外挖地上的積雪充饑。

    後來，穆如酒才知道，在無人發現的許多時日裏，小屁孩兒都是這樣活下來的。

    她知道這件事之後，拿了自己的碗筷去找小屁孩兒。

    一手將碗筷扔在小屁孩兒麵前，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夾起了他麵前的飯菜。

    小屁孩兒看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抓穆如酒夾過的飯菜吃。

    年紀這麽小，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高的警惕性。

    起初，穆如酒還以為小屁孩兒不會說話，總是在他麵前自言自語。

    直到後來有一次，穆如酒從前線回來，受了傷，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藏在營帳裏自己上藥。

    感受到後麵有人的時候，穆如酒猛地回頭，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屁孩兒手裏攥著滿是積雪的藥草，死死地盯著她。

    穆如酒張張嘴，半晌才緩緩開口“這冰天雪地的，你去哪裏找來的藥草？”

    當時她隻是這樣問，也沒指望小屁孩兒能回答。

    許久。

    她卻聽到了一個僵硬稚嫩的聲音。

    “敷上，止痛。”

    穆如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小屁孩兒。

    半晌，穆如酒眉眼彎彎，笑了起來。

    “原來你會說話啊！”

    再後來，穆如酒重傷昏迷，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那個小屁孩兒，在她的床前照顧了她很久。

    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一下眼的他，哭了很久很久。

    那時候穆如酒發覺，向來固執的小屁孩兒，也不過是個缺愛的孩子而已。

    戰爭結束後，穆如酒回到京城，先把他安頓好，這才上朝去見了謝琛。

    起初穆如酒並沒有將小屁孩兒的事情告訴謝琛，想著等論功行賞的時候，給他也討一份獎賞。

    畢竟小屁孩兒年紀也不小了，娶媳婦兒什麽的，都是要準備聘禮的。

    隻是後來啊……

    穆如酒一杯鳩酒死於冷宮，那時候，她最慶幸的，就是沒有告訴謝琛小屁孩兒的存在。

    否則，以謝琛的性格，肯定會趕盡殺絕。

    其實重生之後，穆如酒很多次想起他。

    她總是在想三年的時間說短並不短，如果小屁孩兒還活著，站在她的麵前，她能一眼就認出他來嗎？

    而現在，當長風吹過她的身邊，將她臉上的輕紗吹掉的時候，穆如酒知道了答案。

    她看著遠處的男子，高大的馬匹之上，男子體態修長。

    劍眉星目，鬢若刀裁。

    哪怕隻是一眼……

    隻是一眼，穆如酒也能認出來……

    那個人分明是……

    是——

    “穆易！”穆如酒對著人群中的男子高聲喊道。

    周圍的人聲太嘈雜了。

    穆如酒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喧囂的叫賣聲中。

    穆如酒紅了眼眶。

    她向著男子跑去，周圍的人流將她擋住，她逆流而上，走起來十分艱難。

    穆如酒瞪大了眼睛，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那人就在她的眼前消失。

    她撥開人群，對著馬上的男子喊著“穆易——”

    他並沒有回頭，甚至連停頓都沒有。

    穆如酒有些急。

    又有些生氣。

    她雙手合在嘴邊，做成喇叭狀，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小屁孩兒——”

    這一次，穆如酒分明看到那馬背上的男子身體僵了一瞬。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男子緩緩回頭。

    那雙黑紅色的眸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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