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酒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她信了穆子嘉的話，想要那位寂安大師對她說句話，偷偷一個人跑上了寒蟬寺。

    正值春日。

    春雨連綿。

    那雨水打在了桃花瓣上，花瓣無力地垂落在地上，鋪就了滿地的落紅。

    她迷路了。

    一個人迷失在山中，誤入一大片的桃花林。

    雨越來越大了。

    穆如酒縱身爬上一棵桃花樹枝，就倚靠在樹枝上，等著雨停。

    桃花真好看呐。

    可惜她不能經常出府，這樣的景象，她從出生至今，也沒有見過幾次。

    大抵是有雨水進了眼睛的，穆如酒眨眨眼，就有什麽東西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她聽到了什麽聲響。

    低頭看去，就看到有誰一襲素色的僧衣，手上拿著一把掃帚，他的不遠處，是一隻老虎。

    ——穆如酒甚至不知道這樣的凶物是如何出現在佛門重地的。

    從穆如酒的角度看去，她看不清那僧人的麵貌，隻是能感覺到僧人的瘦弱。

    這樣的大老虎，他一個這樣瘦弱的人，怎麽可能對付得了？

    所幸當時的穆如酒已經偷偷地學了武功，她手上揣著幾塊石子，對準了那低吼著的老虎。

    ——這和尚好奇怪啊。

    遇到這老虎，不跑不喊，隻是站在不遠處，與那隻老虎對峙。

    那隻老虎也有些奇怪。

    看上去很凶猛，四肢粗壯，但卻也是遠遠地看著僧人，並沒有主動進攻。

    穆如酒的手心出了汗。

    她年紀尚小，也不清楚自己手上的力道夠不夠，擔心能不能救下這和尚。

    她想著，先按兵不動，如果那老虎被嚇走了，和尚就安全了，但如果那老虎衝上去，她就把手上的石子擲出去！

    若是能夠成功將老虎擊倒，萬事大吉，如果不能的話……

    她就隻能想辦法把這凶獸引開了！

    ——總不能讓這麽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和尚一個人麵對老虎吧！？

    穆如酒這樣想著，攥著石子的手緊了緊。

    那老虎看上去十分健碩，他朝著那和尚低吼一聲，大概是終於不耐煩了，嘶吼著朝著和尚撲殺過去！

    穆如酒看準時機，將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

    ——所幸，成功了。

    那老虎躺在了地上，似乎再也起不來了。

    僧人似乎有些詫異，他淡淡地抬眸，看向穆如酒所在的那枝頭。

    穆如酒悄聲鬆了一口氣。

    少女撥開滿枝的桃花，朝著那僧人看去。

    當看到僧人的那一瞬間時，穆如酒瞬間認定——這就是那傳聞中慈悲又極富盛名的寂安大師。

    原因無他，隻是那雙眼睛，慈悲又悲憫，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像是看著芸芸眾生。

    穆如酒先是一愣，隨即對著僧人展顏一笑。

    “喲嗬，原來是個這麽漂亮的小和尚！”

    少女笑起來，有著一對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張揚又熱烈。

    那時的寂安分明是第一次見她，卻下意識地覺得——這樣肆意的少女，應當是被家裏人寵出來的。

    他不知道，有的人，即使身處黑暗，滿身汙泥，也總是對別人笑著的。

    穆如酒確定眼前的和尚就是寂安大師。

    雖然挾恩求報不對，但是穆如酒想著，她也算是幫過他了，他說句感謝的話應當也可以吧？

    她翻身從桃花樹上下來，背著手，一步步走到僧人麵前。

    雨突然停了。

    有萬千霞光停在少女的肩膀，灑在少女長長的發上。

    她歪歪頭看向僧人，對他笑著，像是等待僧人開口道謝。

    ——隻要他道一句謝，她就算是受到寂安大師的祝福了吧？

    隻要能夠受到他的祝福，她肯定也會被父親後母寵愛，肯定就能夠吃飽穿暖了吧？

    幼時的穆如酒沒多少誌向，隻是想要吃飽穿暖，也想得到父母的寵愛，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但是她等了好久。

    等到那不遠處的桃花瓣上，雨滴都順著花瓣落下來了，僧人都沒有開口道謝。

    他垂眸低聲，雙手合十。

    那時的僧人還是個小和尚的模樣，但是那雙眼睛卻始終都是波瀾不驚的。

    僧人向穆如酒微微欠身，應該是當做道謝，他低低地念了句佛號。

    ——隻不過不是念給她聽的。

    穆如酒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她有些不開心地撓撓後腦勺，歪歪頭去看垂眸的僧人的眼睛。

    僧人抬眸，那雙慈悲的眸子對上少女，深不見底包羅萬象，霞光籠罩下，似乎呈現出淡淡的金色。

    “和尚，別人幫了你，你要說謝謝哦。”

    穆如酒眨眨眼睛，感覺她要“教導”一下僧人這些禮節。

    僧人隻是笑笑，卻是向後退了一步。

    再次向她欠身，用更低的聲音念了句佛號。

    穆如酒自然知道寂安大師修的是閉口禪，隻是她沒想到，他看上去似乎也不比她年紀大上多少，是怎麽忍住一句話都不說的呢？

    穆如酒聽到了晨鍾暮鼓的聲音。

    ——是寒蟬寺的鍾磬。

    僧人自然也聽到了。

    他朝著少女微微欠身，轉身欲走。

    穆如酒這才反應過來，叫了一聲“和尚”，趕忙跟了上去。

    僧人滿是慈悲的眼睛流露出一抹疑惑。

    穆如酒低著頭，憋紅了臉。

    半晌，她才抿唇說道“我、我護送你回去，小心那老虎再跟上你。”

    僧人先是一愣。

    隨即反應過來。

    應該是迷路了。

    他低聲笑了笑，卻是沒有揭穿她的小心思，走在少女前麵，朝著前方走去。

    穆如酒緊緊地跟在僧人後麵，大概是走了有一會兒，終於走出了那片桃花林，來到了禪院前。

    看著周圍熟悉起來的景物，穆如酒終於悄悄地鬆了口氣。

    僧人在寺前停了下來。

    他轉身，向著穆如酒欠了欠身，這才轉身離開。

    穆如酒沒有再跟上去。

    ——她該回去了。

    再不回去，會被後母和父親罵的。

    那是穆如酒跟寂安的第一次相遇。

    此後很多很多年，穆如酒一直記得。

    至少她以為，她一直記得。

    後來，她回去還是因為穆子嘉告密被打了，還罰跪了祠堂，餓了一天。

    穆如酒想著，隻要她能夠讓寂安開口對她說句話，不管是什麽，她肯定就會好起來了。

    一定是這樣的。

    寂安這麽厲害，肯定能實現她的心願的。

    所以此後很長時間，穆如酒都會偷偷跑去寒蟬寺找小和尚。

    不管是嚇他還是逗他，和尚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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