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眉眼不變，那雙慈悲的眼睛似乎醞釀著無數情緒。

    “穆將軍的名號，臨陽不少百姓都是知道的。”

    說的也是，千秋將軍的名號，就算是遠離戰火的臨陽，也是有人聽說過的。

    這麽說來，無明的話也算不上不敬。

    穆如酒卻是挑挑眉，輕笑一聲“大師謬讚了。”

    無明看著她，眉眼間多了幾分冷沉。

    半晌。

    “貧僧見穆將軍有些佛緣，所以看到穆將軍時欣喜萬分。”

    僧人雖然這麽說，語氣卻沒有幾分“欣喜萬分”的模樣。

    穆如酒聽了僧人的話，倒也覺得有趣。

    “無明大師可真是一雙慧眼，我這人，還從未被佛憐憫過呢，大師大抵是第一個覺得我與佛有緣的僧人了。”

    穆如酒輕笑一聲，語氣不辨情緒。

    她自然是打聽過這位法號“無明”的僧人的。

    但是就目前掌握的情報看來，無明大師慈悲為懷，憐憫世人，“活佛”，這是那些百姓對無明大師一貫的稱謂。

    傳言，這位“無明大師”早就成佛了，如今袈裟加身，功德圓滿。

    隻是，穆如酒看著這位外表光鮮的僧人，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但是她又說不上來。

    慧空住持不是曾說，近百年來，世間無佛嗎？

    那麽這位“無明活佛”，又算什麽呢？

    不明白的事情，穆如酒便不會輕舉妄動，她對無明勾唇笑笑，看上去溫柔有禮。

    無明似乎並沒有為難穆如酒的意思，隻是開口道“我與穆將軍有佛緣，穆將軍日後若是有惑，可以尋貧僧來解。”

    說完，無明又對穆如酒欠欠身，低念一句佛號。

    穆如酒還是笑笑，什麽都沒說。

    無明說完，轉身看向高位上的祁允，端端正正地行禮道“陛下的病情不宜這般激動，貧僧還有事，就不叨擾各位敘舊了。”

    無明沒有過問他們之間的事情，隻是這樣說完，轉身離開。

    穆如酒看著遠處金紅色袈裟的和尚，她心中難言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因為無明的打斷，寢殿裏的氣氛逐漸回轉。

    祁君羨看著高位上已經緩和了氣息，端莊板正地坐在高位上的祁允，沒有說話。

    半晌，還是祁允率先開口“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四處遊蕩了，更不要跟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祁允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祁君羨身邊的穆如酒身上，麵露不善。

    穆如酒雙手環胸，聽到祁允這話裏話外的警告意味，不覺冷笑。

    她又不是吃虧的主，剛想著反駁，祁君羨卻比她先開了口“敢問陛下口中‘不三不四’之人指的是誰？”

    祁允冷哼一聲，眉宇間帶著幾分明顯的不屑。

    “你自己心裏清楚。”

    祁君羨的眸子便冷了下來。

    從進入寢殿到現在，祁君羨的臉色第一次肉眼可見的變差了，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

    “陛下，我想您可能是搞錯了，”祁君羨的聲音很冷，語氣中像是夾雜了冰塊一般，“您口中這位‘不三不四’的人，是我的未婚妻，是南溪即將繼位的皇後。”

    對於穆如酒的身份，祁君羨似乎從來都是不吝給予的。

    他就是想要把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甚至是稱謂都送給她，都擺放在她的麵前，任她挑選。

    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說她一句不好的。

    祁允似乎完全沒有想到祁君羨會這樣說。

    蒼白的臉上出現一瞬間的愣神，原本就烏青的眼眶顯得更加憔悴。

    反應過來後，祁允高聲嗬斥“祁君羨！你拿婚事當做兒戲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然都沒有問過朕與你母後的意見，就和這種人私相授受！？”

    “好一個父母之命！”祁君羨的聲音也陡然高了幾分，他向來是不會讓穆如酒受到一絲羞辱的，彼時的男人長身玉立，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臉色冷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陛下難道忘記了？當年我離開臨陽的時候，是你親口答應，祁君羨此生，與臨陽皇室再無半分瓜葛！”

    如今，又說什麽父母之命那一說？

    可笑至極！

    祁君羨是真的動了怒的。

    向來清冷如玉，溫潤有禮的翩翩公子，在任何事情麵前都能沉得住氣，但是獨獨這件事上，獨獨穆如酒的事情上，祁君羨不會退讓分毫。

    “咳咳咳——”

    祁允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的。

    但是一個急火攻心，就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聲音越來越大，整個寢宮都回蕩著男人的聲音。

    “父皇，您冷靜一點！君羨隻是不明白您的用心良苦，您千萬不要生氣！”

    祁明昭一邊安撫著祁允的情緒，一邊拍著祁允的後背，皺著眉說道。

    這幾個來回下來，祁允耗盡了力氣，倚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緩著氣，緊閉雙眼，不再看向祁君羨。

    祁明昭見狀，抿唇看向祁君羨“今日舟車勞頓，你們也辛苦了，我叫人備了房間，二位先休息一晚吧，明日我們再商討。”

    說完，祁明昭使了個眼色，便有侍婢上前，請兩人離開。

    穆如酒擔心祁君羨再說些什麽氣這位皇帝的話，牽著祁君羨的手離開了祁允的寢殿。

    這一路上，兩人一句話沒說。

    侍婢給兩人安排的住處在比較偏遠的位置，應當是祁明昭的意思，不想讓祁君羨太引人注意。

    兩人的房間離得很近，侍婢送到之後，就離開了。

    待侍婢離開之後，穆如酒轉頭看向祁君羨。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但是還沒等她開口說些什麽，便被他拽進了青竹香氣的懷中。

    穆如酒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放鬆下來，任由男人將她緊緊抱住，像是要將她融進骨血一般。

    “祁君羨……”

    穆如酒輕聲開口，隻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其餘的話便沒再說下去。

    “嗯，在呢。”

    祁君羨依舊這樣應。

    穆如酒突然覺得恍惚。

    似乎每次叫他名字的時候，祁君羨總會堅定又溫柔地回應“嗯，在呢。”

    但是他需要她的時候，她卻經常不在他身邊。

    半晌。

    “你可以跟我說的，”少女輕輕地開口，聲音溫柔又清越，“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說的，我都會跟你一起解決，一起分擔。”

    “祁君羨，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麽。”

    許久，祁君羨隻是悶笑一聲，抱著穆如酒腰身的胳膊收得更緊。

    “你就乖乖地站在這裏，讓我抱著就好。”

    她什麽都不用做。

    那些煩心事，那些黑暗與不堪，腐朽與災難，在她麵前，都不值一提。

    她什麽都不用做。

    她就站在這裏，他就能歡喜得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