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寒蟬寺的住持慧空，那一日撿回來一個嬰孩。

    正值秋日，當他抱著孩子踏入寒蟬寺的一刹那，那滿池的蓮花全開了。

    冷寂的秋日，瞬間明豔。

    慧空住持為他起了法號。

    寂安。

    寂安很聰明，識字時學的是那寒蟬寺書閣中的一千八百四十二本經書，那些書上詰屈聱牙，晦澀難懂的經文字詞，他字字通其意，倒背如流。

    隻是小和尚的話太少了。

    總是一個人獨處，拿著一柄掃帚去掃寺外的落葉，落花，很少跟師兄弟們說話。

    有時候，慧空住持也會跟小和尚談談心，跟寂安說，可以多跟別人說說話，能夠見到更多的風景。

    寂安聞言，那時稚嫩的小臉也帶著穩重“可是師父，倘若我說錯了呢？”

    除了慧空，寂安很少跟其他人說話。

    慧空聞言，愣了一瞬“你還是孩子，說錯話隻要改正便好。”

    “師父，我不隻是孩子，”小和尚寂安那時便有一雙澄澈的眸，“我還是僧人，世人向我訴說他們的苦厄，若是我說錯了話，便是造了因果罪業的。”

    “師父，徒兒想要成佛。”

    成佛的人，怎麽能夠予世人罪業呢？

    那一夜，慧空聽了寂安的話，知天命年歲的僧人緩緩起身，向眼前這位隻有五六歲的小和尚欠身行禮。

    慧空雙手合十，昏黃的眼中帶著敬佩的情緒。

    “阿彌陀佛。”

    慧空相信，寂安是能夠成佛之人。

    這世間，已經百年無佛了，而寂安，會成為第一個。

    自此被世人傳頌，成為世人眼中的活佛，接受萬人敬仰與跪拜。

    佛家有雲，圓寂的活佛會去往佛祖座下，成為佛祖身旁的弟子，名留青史。

    而慧空相信，寂安就是這樣的存在。

    春去秋來。

    那從前帶回寺廟時稚嫩的嬰孩轉眼間就長大成人，僧人一襲僧袍，哪怕身上樸素，他就站在那裏，來來往往的香客也會自覺地向他行佛禮。

    寂安大抵是寒蟬寺福星一般的存在，他在寒蟬寺的這幾年，寒蟬寺的香火越來越鼎盛，甚至成為許多百姓千裏迢迢前來上香的地方。

    僧人的話越來越少，除了肯和慧空簡單地說幾句話之外，僧人再不回應其他人的問題了。

    寂安告訴慧空，他修了一門禪法。

    閉口禪。

    三緘其口，一言不發。

    寒來暑往，僧人還是和從前一樣，拿著掃帚，獨自一人去掃落寺前的雜草與落花。

    直到有一夜，寂安主動去找了慧空。

    “師父，徒兒這幾天似有所悟，天地宇宙，世間萬象，與我為一，我即是宇宙，天地也處其間。”

    僧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無波無瀾。

    慧空聞言，卻是瞪大了眼睛，滿眼不可置信。

    “寂安……你、你悟了？”

    世間因果，僧人悟了，距成佛也不過一步之遙了。

    其實按照寂安的天資，早就應該點戒疤的，但是他年紀還不到，慧空便將這件事緩了下來。

    如今寂安即將成佛，這戒疤是安排上的。

    寂安自始至終都斂著眉眼，慈悲的眸子被長長的睫毛覆蓋，說不出的溫和。

    饒是曆經許多的慧空也不得不承認，他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僧人。

    “師父，明日，徒兒大抵會晚歸。”

    寂安隻是這樣說。

    慧空聞言，便也明了。

    在僧人成佛之前，還有一件要事去做。

    ——破除自己的執念。

    想來，明日之後，“寂安活佛”的名聲，便能讓所有世人知道了。

    翌日清早。

    僧人照舊拿了掃帚，去寺前掃樹下的落花。

    寒蟬寺的桃花比別處開得晚一些，山下的桃花都落光了，而山寺的桃花開得正盛。

    他聽到了一聲猛獸的低吼。

    僧人緩緩抬眸，便看到一隻巨大的猛虎出現在他的麵前。

    僧人的眼中並沒有多少情緒。

    ——這是他的執念，他心裏清楚的。

    心有猛虎，所見便是猛虎。

    這是他的執念，隻要他今日將執念破除，世間萬千因果，便奈何不了他半分。

    當那隻“猛虎”向他撲來的時候，僧人雙手合十，低念佛號。

    他能夠感受到，那“猛虎”的體型正越來越小，如同霧氣一般，正在緩緩消散。

    向來清清冷冷的臉上不覺勾了勾唇角。

    成了。

    就在這時，僧人看到似乎有幾顆石子飛過，穿過那本就強弩之末的“猛虎”，它便無力地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僧人慈悲的眸中閃過一抹詫異，眼中淺淡的金光緩緩消散，他茫然地抬眸，朝著石子飛來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張明豔的臉。

    少女撥開了滿枝的桃花，笑意清淺。

    “喲嗬，原來是個這麽漂亮的小和尚！”

    僧人眸中的驚豔一閃而過。

    他看到她翻身下樹，看到她站在他的麵前，看到她眉眼彎彎，說著又乖又軟的話。

    萬事有因果。

    事已至此，寂安隻是覺得命中如此，從沒想過怪罪誰。

    其實也沒什麽的，今日的執念沒有祓除，那便等下次有所悟時破除便好。

    下次悟道，應當也不會很遠的。

    他這樣想著，卻是看著眼前的少女笑得乖巧又局促。

    她說，“和尚，別人幫了你，你要說謝謝哦。”

    她說，“我、我護送你回去，小心那老虎再跟上你。”

    他知道，她應當是迷路了。

    便走在前麵，將她帶出了那一大片的桃花林。

    鍾磬聲響起，寂安去見了慧空。

    慧空看著眼前的僧人，半晌隻是輕聲開口“出什麽差池了？”

    寂安想說的。

    想說他遇到了一位女子，明眸皓齒，擾了他的祓除。

    可是話到嘴邊，卻隻是淡然地開口“徒兒下次會更加小心的。”

    一句話，慧空便也明白了寂安的意思。

    成佛失敗了。

    慧空歎了口氣，倒也沒再責備他。

    成佛一事，本就是因果輪回，天理命定，寂安此次沒成佛，也是他的造化罷了。

    他看著眼前站得筆直的僧人，卻是說起了另一件事“明日，我讓你師兄準備好物什，為你點戒疤。”

    寂安的眸中似有不解閃過。

    他抬眸，看著慧空。

    寺裏的香火繚繞，寂安整日在此，身上也帶了淡淡的檀香。

    許久。

    “徒兒，還是想再等一段時間點戒疤。”

    至少不是近日。

    他心有些亂。

    大抵是山寺的桃花擾了他的心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