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萬知道時間到了，他就要變成人了。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去看眼前這個女孩。

    她個子小小的，身上穿著一件棕色的袍子，懷裏塞得鼓鼓囊囊，好像墜了一塊石頭。褲腳為了方便行走，收到了膝蓋以上，露出一截汗跡涔涔的白嫩小腿。她興致勃勃地擺弄著手裏的藤繩，就像一隻快活的小鬆鼠。

    西爾萬是紮根在峰頂的一棵棪樹，從來沒見過女精靈，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美是醜。但是他就是覺得她這個樣子，臉上好像有一種淡淡的光芒。

    少女把蒲公英綁好，拍了拍蛋蛋，喊了一句“地瓜，準備出發啦！”說罷張開雙手就要躍下峰頂。

    西爾萬心想糟了，這麽美好的精靈竟然要跳崖輕生！他心裏著急，身體竟不由自主向前衝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咦？這雪白的手臂？手指？他變成人了？

    少女被硬生生“救”了回來，還不待她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感覺到懷中的異動。她立刻伸出另一隻手，接住了從懷裏滑出來的地瓜。

    “呼……還好。”

    她及時接住了蛋蛋。

    借著牽引著自己手腕的力量，少女又走回了平坦的地麵。看見拉住她的竟然是一個光溜溜的男孩，她一聲尖叫，扔掉了手中的蛋蛋，雙手捂著眼大叫

    “啊——變態啊！”

    西爾萬臉上一紅，“咻”的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半晌察覺不到任何動靜，少女終於放下手來，這才發現眼前空無一人。

    “嚇跑了？”

    遠處的灌木叢中鑽出了一個小腦袋。

    看到他，少女沒有再次尖叫，反而神態變得有些激動，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這個光著身子的“變態”，是她醒來以後碰見的第一個人類。

    這是不是說明，附近有人住在這裏！

    她能回家了！

    見少女如餓狼般死死的盯著自己，西爾萬雖然有些害羞，卻也躊躇地走了出來。

    他穿上了一身與她身上式樣相仿的衣服，一米七的身高比少女略高一些，柔順的金發和精致的五官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你是誰？這裏是哪兒？”少女一把抓住男孩得肩膀，模樣有些瘋狂。

    “我叫西爾萬。這裏是荒原。”他怯怯地看著少女，“你在怪我嗎？我剛剛看見你要跳下去，怕你會有什麽危險，我太著急了，就……”

    他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那羞恥的一幕，再次鼓起勇氣看向她，“你為什麽要自殺？你已經擁有了精靈體，我們可以進圍城了！”

    在妖精們眼裏，隻要你熬過了一千年，變成了人，前途即是一片光明。西爾萬不理解，她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結束生命。

    他的話就像一記悶錘，砸在了少女苦苦維持的希望上。

    少女曾想過，這些“妖精”也許是精神分裂出了另外一個自己，來引導和幫助她。她想，隻要能回到城市，就可以治好自己。所以她不怕餓，不怕苦，不怕路途遙遠，不怕“有病”……隻要能活著回家，隻要能回到人類社會……她什麽都不在乎！

    可隨著在這裏生活的時間越來越長，沒辦法解釋的事情也越來越多，比如那堆石頭變的巨獸，比如會織衣服的蜘蛛……她的心裏也漸漸意識到，這裏貌似真的不是自己生活的那個世界。

    盡管這樣，她還是抱有一絲幻想……

    可現在，她這麽多天來遇見的唯一一個人，告訴她，這裏是荒原，她是精靈。

    少女心裏再清楚不過，她怎麽可能是什麽狗屁精靈？她是一個人！

    她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剛才的興奮和喜悅蕩然無存。

    許久許久，她都沒有說話。這讓西爾萬十分著急，不停地勸說著她。

    少女終於重新開口，“我失憶了。”她說。她看向望不見頭尾的山脈與森林，“我什麽也不記得了，父母，親人，朋友，我是誰……我都不記得了。

    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活著，有點沒意思。”

    少女苦笑了一下。

    “你別這樣……”西爾萬有點害怕她又要一下子跳下去，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我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我的父母。”

    西爾萬有些搞不懂，精靈都這麽奇怪嗎？

    她在擺弄著那些藤繩的時候，她那興奮的樣子，讓人單單看著她也能感受到她的快樂；可現在，這個渾身散發著孤寂清冷氣息，就算頭頂烈日依然消不去一身蕭瑟的人又是誰？

    “我是懸崖邊上的一棵棪樹，從我有意識起我就已經在這裏紮了根。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裏，但是這世界上的樹那麽多，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西爾萬又向少女走近一步，“隻要進入圍城，就能找到我的族人。你是不是害怕沒有地方去？沒關係，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死死地拉住少女的手，對上她疑惑中帶點遲疑的眼神，眼神始終如湖水般清澈，“你跟我一起去圍城吧，聽說那裏的高等精靈會很厲害的靈術，肯定會有辦法治好你，讓你恢複記憶的。”

    “好。”少女臉上又恢複了淺笑。她看著西爾萬說，“謝謝你。”

    西爾萬紅著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裏想，這個精靈的絕技應該是變臉了。雖然她跟自己之前見過的精靈有些不大一樣，但是精靈與精靈之間各有不同，這也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那我們這就走吧？”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少女指著遠處的鬼火樹，“從這裏出發，我們分頭行動，以遠方那棵最大的發紅光的大樹為終點，看誰先到。”說完她粲然一笑，一腳踩了空。

    “啊！”西爾萬向前一抓撲了個空，少女已經消失在山崖之間。不消一秒鍾，一個身影伴隨著一聲清嘯，出現在天空上方。

    “呀呼——我先走一步啦，小樹苗拜拜……”

    西爾萬癡癡看著天空中越來越遠的身影，萬木之上，蒼穹之下，朝著滾滾燃燒著的翻騰的雲海越去越遠。恍惚間仿佛看見了一隻自由的鳥兒翱翔於天際。

    “好美啊……”西爾萬情不自禁出言感歎。

    少女滑翔在天空中，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西爾萬。他看起來純真又善良。

    “難道他是是從小生活在這裏的野人？可是看他身上白白淨淨的，也不像啊……”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心想，如果他沒有追上來或者沒有找到自己，就正好順勢甩掉他。

    在想到“甩掉他”時，那雙清澈的眼睛又浮現在少女眼前，但她狠狠甩了甩腦袋。

    “你和他們不一樣，如果你錯信了別人，就有可能死在這裏。”少女對自己說。

    種子的力量剛好把她帶到紅冠巨樹的附近。她把種子種好，就開始查探四周環境。

    這顆樹的樹幹直徑有十餘米，茂密的樹冠遮蔽了周圍近百米的麵積，三尖叉的葉子發散著紅色的冷光，讓整棵樹在黑夜裏十分醒目。

    少女落地時，正趕上鳥兒趁著暮色歸巢。她努力地向樹上爬去，想找一個安全的棲息地。她習慣睡在樹上，雖然樹上也並不是完全安全的，不過比起地上的豺狼虎豹來說，樹上的蛇蟲鼠蟻實在是小兒科。

    “你在幹什麽呀？”

    被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少女一腳踩了空，差點從樹上摔下去。慌亂之中她感覺到腰部有一股力量將她托起，四周窸窸窣窣移動的枝葉交互盤錯，形成了一把天然的樹椅，將她穩穩地托起固定在大樹的主幹旁。

    她瞧瞧這神奇的樹椅，又瞧瞧地上的西爾萬，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試試這東西是否牢固。

    “這，這東西是你變的？”

    這又是什麽障眼法？

    小樹精靦腆的一笑，輕輕一躍上了樹，挨著她坐下來。

    “你剛才是在種樹嗎？”西爾萬問。

    “嗯，它載著我走了這麽遠，我也應該為它做點什麽……”

    少女的肚子突然叫了一聲。

    她尷尬地笑笑，看見西爾萬疑惑地盯著她，開口問道“西爾萬，你會吃東西嗎？”如果他真的是樹變化而成的精靈，他該吃什麽？難道要吃土嗎？

    西爾萬認真的想了一下，“以前我可以從大地和太陽中獲得一切能量。現在變成了精靈，我是不是可以吃肉了……”

    少女這塊“肉”幾不可聞地抖了抖。

    “啊，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果子？”西爾萬突然話鋒一轉，伸出手掌，在微弱的綠色光芒中，一顆小樹苗在他的掌心上躍然而生，瞬間完成開花結果的過程。

    七八個紅彤彤的果子掛在枝頭，讓拇指細的主幹支撐得有些勉強。

    少女震驚地注視著那棵小樹苗。

    在西爾萬的催促下，她半信半疑地摘下果子啃了一口，清脆甘甜，味道有點像蘋果。

    “你……你真的是樹變得？！”

    “對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是棪樹妖精。對了，你失憶了……我該叫你什麽呀？”

    少女的腦子裏正在經曆一場風暴的洗禮，根本沒聽清西爾萬說了什麽，隻隨口應付了一句，“柿子。”

    “好啊，柿子，時間不早了，咱們休息吧。”

    他一揮手，更多樹枝和葉子緩緩地盤錯編織，與先前的樹椅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封閉的巢。那巢將她包裹在裏麵，像蛹一樣吊在了樹幹下。

    透過縫隙，柿子看見西爾萬就在她旁邊一個一模一樣的“巢”裏。

    “柿子，我先睡啦。”說完更多樹枝把他包裹起來，看不見了。

    她攥緊打火石的手放開了。這一放鬆，發現西爾萬在巢裏給她放了幾片發光的葉子。在她頭頂正上方，還吊著一顆又大又紅的果子，似乎是為她專門準備的“夜宵”。

    她覺得有些好笑，她看起來就那麽貪吃嗎？

    但笑著笑著她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西爾萬真的是一個精靈。”她失落地想。

    這裏，也許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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