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柿子一醒就去立刻查看小老虎的情況。

    那條黑色的傷疤變得更深了。

    “別管它了。”伯弋沒好氣地說。他現在非常不開心，甚至有點想直截了當殺了它。要不是柿子一直守著這個家夥，他也許早就動手了。

    柿子沒有理他。她急忙找出自己的包袱，翻出了一把獸牙小刀。

    她深深地盯了一眼小虎，狠了狠心，果斷地鉗住它的身體，看準位置就要下手……這一刀卻沒有揮下。

    她舉起的手被西爾萬抓住，小刀掉在了草叢裏。

    被西爾萬打斷，她失去一切力氣，坐在了地上。

    柿子一臉不解地看著西爾萬。此時的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稚氣，他麵色沉靜地望著柿子，紅唇抿了又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一直不肯開口。

    柿子扯出自己的手腕，從地上撿起了小刀。

    “我不是要殺它。”她解釋道，“如果不及時剜去這塊腐肉，它可能會死。”

    “我知道，”西爾萬打斷了柿子，“我知道你是想救它。”

    “那你為什麽要攔我？難道……你也不希望我救它？”

    “不，不是的……”

    西爾萬垂眸，背過身好像在掏些什麽東西。擺弄了一陣後，他回過身來，拿出了一把簡陋的木製小刀。

    “你那刀太鈍了，用這個吧。”西爾萬說，嚴肅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褐紅色的木製小刀薄如紙片，刀身通體油光發亮，還纏繞著一股幽幽的綠光。柿子一愣，呆呆的就想伸手接過，哪知西爾萬卻將手一縮。

    “這，這是隻對靈體有用的刀，你也要小心。”他撇過頭，將小刀又往前遞去。

    柿子眨了眨眼，削靈體的刀？

    可自己是個人類。她渾不在意地接過來，在那一瞬間，心裏竟然泛起一種堵悶。

    西爾萬攥緊手，背過柿子，那身影，似乎還在隱隱的顫抖著，顫抖著。

    而柿子也同樣好不到哪兒去。

    她不是個會拿刀的人。作為一個現代人，殺雞宰羊這種事她不擅長……不，魚都沒有宰過，何來宰羊。本想一鼓作氣硬著頭皮割掉那腐肉再說，現在她的手，又有點軟，還止不住地抖……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鎖住小老虎的腿，輕拈起那刀片，目光一狠！

    不過一瞬，手起刀落，“啪嗒”一聲，一條手掌長短的腐肉掉在草地上，腐壞了一片花草。小老虎張開嘴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眼睛卻依然沒有睜開。

    好厲害的刀片！雖然像紙一樣薄，卻鋒利無比，削肉如同無物。不然對於柿子這麽一個沒用過刀的人來說，這件事真的沒有這麽簡單。

    柿子此時卻沒心情想這麽多，她將小刀一扔，把小虎抱起遞給西爾萬，“處理一下傷口……嘔……”話音還沒落下，她連滾帶爬的衝向水邊，哇哇地大口吐了起來。

    在她吐得仿佛隻剩下胃時，她才感覺到，仿佛有一股溫和的暖流緩緩透過自己的衣服，傳入自己的胃髒。

    她青著一張小臉，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謝謝你，伯弋。”

    伯弋冷哼了一聲，“到底為什麽救它？”

    “我也不知道……”柿子虛弱地笑了笑，看向小老虎。“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小家夥的時候，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句話。”

    “我記得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每個人都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不管你生在深淵，還是被踩進泥裏……隻要你想，你就可以重新開始。”

    想起它那堅毅的眼神，想起它滿身傷痕苦苦掙紮的樣子……已經這麽痛苦了，已經沒有力氣了，卻還是要離開，還是想要活下去。

    柿子說，“我想，我應該給它第二次機會。”

    世界重新歸於沉默。看來，伯弋又不想說話了。

    柿子很輕鬆地找到了西爾萬。他坐在高高的樹杈上，一臉頹廢，目中無神，比剛剛大吐特吐的柿子好不了多少。柿子對他招手，“西爾萬，我也要上去！”

    西爾萬從回憶中驚醒，手輕輕一揮，便有一隻小樹平地拔起，將柿子送到他身邊。

    “你還好嗎？”柿子問。

    西爾萬低著頭沉默不語。

    被削肉的不是他，拿刀削肉的也不是他，他為什麽會不好？可是聽到柿子關切的話，他突然有點想哭。

    “那個刀片，是用你的身體做的，對嗎？”聰明如柿子一下就猜到了。

    西爾萬終於忍不住了，淚滴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別哭。”柿子輕輕地拍著他，“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說，沒關係的。”柿子湊到西爾萬的耳邊悄聲說，“你放心，今天的事隻有我們三個和小老虎知道，附近什麽生靈都沒有的。你看，你教我的修煉方法特別有用。”

    “我……我是一棵棪樹。”西爾萬抽泣著說道。

    柿子一笑，“我知道啊，你跟我說過。”

    “不……”他低著頭，一張帶著淚花的水嫩小臉讓柿子都忍不住想捏上兩把。

    不過，鑒於此時談話的嚴肅性，柿子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棪樹……雖然很多，可是隻有極個別棪樹可以傷害精靈的身體，是精靈的天敵……被稱為‘西克勒斯’。”

    柿子明白了，“你就是‘西克勒斯’。”

    其實，在他拿出那把小刀時，她就已經有所察覺了。一把自帶克靈屬性的武器，這對所有的精靈是多麽大的威脅，也是多麽大的誘惑。

    “你是怎麽知道的？”柿子像突然想到了什麽，驚問，“難道是有人……”

    “我碰見一個精靈。”

    他的身體又開始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那年我二百多歲，剛剛擁有意識，學會說話。那天他來到山頂，我們聊了起來。他給我講了很多故事，很多荒原裏發生的有趣的事情。”

    “後來呢？”

    “後來，”西爾萬咽了一口口水，“他的身體不小心被我劃傷，知道了我是‘西克勒斯’，就，就要……”他眼眶一紅，卻強忍著嗚咽著說道，“他想把我砍了做成兵器！”

    柿子心中思緒萬千，她想她現在明白為什麽西爾萬這麽膽小了。他生性善良又心思單純，剛見麵時，他也是誤以為柿子要自殺，毫不猶豫挺身而出。

    天生擁有傷害精靈的力量，本來是一把雙刃劍，可是放在西爾萬身上，卻隻能是一把揮向他自己的劍。

    西爾萬緊緊地抓著柿子的手，仿佛這樣才有勇氣講出這一切。

    “我害怕極了，身上瘋狂的長出樹杈……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隻是恰好那根樹枝刺穿了他的脖子，就，他就死了……”

    他傷心地哭起來，好像錯手殺了那人比自己差點被殺更值得傷心。柿子歎了一口氣，這個傻孩子……她將西爾萬的身體轉過來跟她麵對著麵，又用袖子將他的眼淚輕輕拭去。

    “你後悔嗎？”

    西爾萬安靜了下來，開始認真地思考柿子提出的問題。

    “你們第一次見麵，無冤無仇，他隻是為了利益，就想要你的命。這種卑鄙小人，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值得原諒！更不值得你哭泣。”

    西爾萬像是被柿子這一番話驚住了，他瞪大一雙朦朧的淚眼，傻乎乎地看著柿子。

    柿子又說，“西爾萬，謝謝你。”

    “謝……謝我？”西爾萬也顧不上哭了，滿眼都是疑惑。

    “嗯。我謝謝你把他殺了，不然我現在看見的就是一把劍了……不，那次我從樹上險些掉下來，要不是你接住了我，我早就摔死了。”柿子字字如刀卻滿臉溫柔，“你看，你要是沒有殺他，你也得死，我也得死。那到底是誰死比較好？”

    西爾萬瞪著婆娑淚眼，“他……？”

    “沒錯！他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如果你當時沒有殺了他，他可能還會去傷害更多的棪樹。想一想，你救了多少同族啊！這難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你應該高興才對呀！”

    西爾萬依舊有點懵。

    他覺得柿子的話是那麽冷血，但她的笑臉又是那麽溫暖。

    “我，我靈力弱，膽子也小。我有時在想，那麽多棪樹，為什麽是我。“

    “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好孩子，這不是一件壞事。不過，”柿子無比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以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

    西爾萬鄭重地點了點頭，反而像是在向柿子做出承諾。

    兩個人從樹上跳下來，一起向河邊走去。

    有些話，柿子沒法對西爾萬說出口。如果他是棵普通的棪樹，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不！就算他再普通，再平庸，終歸會有這麽一天！

    恃強淩弱雖然違背人性，卻是萬物天性使然！靈界的規則就是這麽簡單粗暴。這一路柿子與西爾萬走的這麽順利，難道真是因為柿子八麵玲瓏，而荒原生物愚昧無知？

    錯！

    因為他們是人身。這是其他的妖精，對力量的本能畏懼！如果說陰差陽錯的還有一點，就是把伯弋的力量錯認成柿子的了。有時候，柿子真覺得，比起西爾萬，她更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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