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像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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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良可能是真怵張淑敏,有些結巴地說“張、張老師,您下課啦?”

    陳衛東咬著嘴唇無聲地笑了一下,“這小子也有怕的?”

    呂良伸出雙手想要接過張淑敏手裏的書包,這裏麵有一個是陳玉鬆的,陳衛東暗暗罵了一句“懶死你得了!”

    “幹嘛?知道放哪兒嗎?”媽媽的話豈止是不客氣,簡直是嫌棄、討厭的口吻,陳衛東心裏一跳,她前世好像不是這樣兒的,是自己記錯啦?

    “媽,您幹嘛啊!”陳衛東本來想說‘火氣那麽大’,還是忍住了,“今天又有學生惹您生氣啦?”

    張淑敏還是那樣不耐,“沒有,就是沒想到家裏有生人!”

    十足的火藥味兒啊!呂良呆不住了,跟在張淑敏後麵,小心地說“張老師,其實”

    隔著一道門,陳衛東能聽到呂良在解釋,解釋什麽聽不清楚,這房子的隔音有這麽好嗎?還是呂良低聲下氣地聲音太小了?

    稍後,是張淑敏的聲音“你不用替他們說話,我都習慣了!”

    “張老師,是真的,”呂良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我爸真的數落我媽了,我媽,我媽也後悔了。”

    “好了,我累了!”張淑敏結束對話走回來,“能吃啦?”

    “嗯,都盛好了!”

    陳衛東扶奶奶坐下,這家裏一直的規矩就是奶奶不上桌、不動筷子,誰也不許先吃!

    奶奶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兒媳婦,“你呀,手腳笨也就算了,腦子還不好使,沒事兒自己好好想想吧!”

    “媽,您怎麽又說我啦?我站了一天,真的很累。”張淑敏是三年級的班主任,同時教一到三年級的數學和語文,每天的課都排得滿滿的,那個時候老師是不分科的,盡管科目沒有現在這麽多,但辛苦是真的。

    媽媽的委屈陳衛東都看在眼裏,前世的後三十年她和母親的關係緩和了很多,在母親退休以後也親近了起來,母親在她眼裏就是一個傻實在的女人,不想動任何心思,得過且過是最好,堅守著那個年代的一些規矩,對百般挑剔的奶奶也十分孝順,在奶奶癱在床上以後,每天中午都跑回家給奶奶做飯,有時還會包幾個餃子,細致入微地照顧她,一直到把她老人家送走。

    奶奶揮了揮筷子,“不是累了嗎?吃吧!”

    今天,奶奶的話出奇的多,應該是呂良來的緣故,陳衛東夾了一筷子白菜到他碗裏,“多,多吃點兒!”聲音裏滿是感激。

    呂良緊張地抬不起頭,一個勁兒地往嘴裏劃拉粥,想及早把飯吃完走人。

    奶奶說“慢點兒,催死都不催食!”

    飯桌上突然安靜下來,陳衛東停下筷子,也停止了咀嚼,一口饅頭哽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難受壞了。

    “媽,日子總得過不是,別老說死啊什麽的,沒用!”

    頭一次,奶奶沒有回懟媽媽,她默默地喝完碗裏的粥,“小良,第一次來家吃飯,得吃飽啊!”

    “咳咳咳”呂良連聲咳嗽起來,這一驚嚇真是不小,平時的‘孩子王’也怯場了。

    媽媽不明所以,看著奶奶、再看看陳衛東,“誰讓他留下吃飯的?”

    媽媽的反射弧真的夠長,飯已經吃了一半兒了,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陳衛東搖頭,真是糊塗一輩子。

    一直暗暗運氣的陳玉鬆陰森森地說“他已經吃了兩個饅頭啦,還讓他吃?他是豬嗎?”

    奶奶少有的爽朗,“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不礙的!”

    呂良放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張老師,我吃飽了!奶,我回家了!嗯,還有,謝謝你們!”

    陳衛東都感到了他臉上的熱度,那句‘謝謝’是今天跟自己學的吧,文明用語,張教師應該喜歡!

    媽媽愣了一下,語氣緩和了許多,“方便就過來玩兒吧!”

    “嗯,”呂良臉上的膽怯褪去了,隨之而來的是被認可的滿足,“張老師,我保證,以後不會有人欺負老二!”

    媽媽嘟囔了一句“什麽欺負不欺負的,好像都是命!”

    那縷無奈、酸楚、無助彌漫開來,所有的委屈想要爆發、想要釋放,可找不到出口,最後,長歎一聲,“去吧,天晚了!”

    陳衛東的心裏是慌的,如果媽媽問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是否有說服力,可,她又編不出其它的美麗謊言,已經做好了挨揍的準備,反正最多就是跪十分鍾搓板,又不是沒跪過。打定主意反而淡定了,收拾桌子、掃地,幹完自己的活,偷偷瞞著在桌上備課的媽媽,她好像沒有一點要責備自己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開口“媽,都收拾完了!”

    “作業寫了嗎?沒寫快寫,寫完睡覺。”

    “哦,”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事後想想,媽媽應該也是太累了!身體和心都疲憊不堪了!

    陳衛東把爐子封好!輕輕地拉上幔帳,爬上炕。

    家裏是北房三間,對著門的算做客廳,右手邊帶炕的屋子和客廳相連,奶奶帶著陳衛東姐妹睡,現在隻剩衛東陪奶奶了。

    左手邊的屋子是爸媽弟弟三人睡,現在也隻剩母子二人了。

    東西廂房各三間,存放一些長年不用的雜物,從外麵看已經破敗了。

    冬天的夜又冷又長,奶奶前幾天還念叨家裏陰氣太重,總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今天有了呂良,奶奶的話多了,屋子裏也有了短暫的熱鬧,陳衛東在心裏默默地感謝了一下,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他!

    黑暗中,奶奶瘦骨嶙峋的手伸了過來,嚇得陳衛東一激靈。從有記憶開始,奶奶沒摸過她、更沒抱過她,大晚上的要幹嘛?

    “奶奶,有事兒?”

    奶奶的手沒什麽溫度,摸上她的小臉蛋,“老二,知道你委屈,可怎麽辦呢?”

    “奶奶,”沒想到奶奶會這麽說,陳衛東吸吸鼻子,“沒事兒!”

    奶奶的手停止了摩挲,“呂良說保護你,就一定做到,這孩子甭看淘,有時候打架,可他仁義。”

    想到奶奶還有一年多的時間,突然心裏發酸,陳衛東翻身,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您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嗎?”

    半晌,奶奶幽幽地說“好像沒什麽日子啦!想也沒用啦!”

    “怎麽會,我幫您!”陳衛東大包大攬地說,“想幹什麽?”

    “我想想把那口壽材上遍漆,要朱紅的那種,還想、還想在死前看你爸一眼,還想、還想把那幅國色天香重畫,然後裱起來,掛在北麵牆上”

    奶奶好像在交待後事一般後來,隻有細微的呼吸聲,陳衛東害怕地喊了一聲“奶奶~”

    “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