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扒開上麵的土。

    鮮紅的蓋頭，被埋在土裏多年，已經有些朽了。

    我拽著邊，輕輕一扯，它就從中間碎了一個洞。

    穿過這個洞，我看見了柳兒的臉。

    栩栩如生的臉。

    要不是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隻有死人才會有的青白色。

    我幾乎會以為，她還活著。

    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

    那隻狗都已經腐爛到隻剩下了骨頭。

    她的屍體，卻連一丁點都沒有。

    看上去就好像她還活著。

    我心裏登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死人都是會腐爛的。

    塵歸塵，土歸土。

    但有一類死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枯朽的。

    那便是怨氣極深之人。

    當怨氣足夠深，它便能凝聚在屍體周圍。

    強烈的怨氣，可以使屍體多年不腐。

    柳兒的屍體，恐怕就是這種情況。

    她是帶著極大的怨氣死去的。

    我還沒遇到過怨氣這麽深的死人。

    把她的屍體挖出來，真的就能消除她的怨氣嗎？

    一時間，我心裏有些沒底。

    我開始猶豫。

    就在這時，她臉上的紅蓋頭似乎動了動。

    沒有風，它卻動了一下。

    這是怎麽回事？

    我下意識看向柳兒。

    她的一雙眼睛，在下葬時，被郡主的人用蠻力合上了。

    緊閉著眼睛的柳兒，睫毛正在輕輕顫動。

    她醒了？！

    我後退半步。

    她身體周圍的土壤，開始撲簌簌抖動了起來。

    她像是在掙紮。

    我吃了一驚。

    被淋了黑狗血的人，還能憑借著一口怨氣掙紮。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除非，她的怨氣當真是已經濃重到了極點……

    幾點雪白，從土壤中破土而出。

    白森森的一點一點，像是雨後換了種顏色的筍子。

    那是她的指尖。

    柳兒的指尖，漸漸破開土壤。

    它們漸漸展開，柳兒的雙臂探了出來。

    我心裏莫名一跳。

    路過的人，卻沒有注意到這裏的。

    她要從土裏出來了。

    慘白的指尖，按在地麵上。

    柳兒穿著一身鮮紅，從地下緩緩爬了上來。

    紅蓋頭蓋不住她的臉。

    透過那上麵腐爛的洞，我能夠看到柳兒的臉。

    她雙眼瞪大，翻白之處，盡是一片血紅。

    紅到似乎能滴下來血來。

    她像條蛇一樣匍匐在地上。

    雙手撐住地麵，她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緩步後退。

    冷汗，從我後背滲了出來。

    我預想到我會解開鎮壓著柳兒的陣法。

    可我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模樣。

    “啊……”

    “啊……”

    她慘白的唇蠕動著，發出怪異的聲響。

    被深埋地下這麽多年，也許她連如何發聲都已經忘記了。

    她向前爬行的目標明確，就是我。

    無論她身旁路過多少村民，她的雙眸，始終死死盯在我身上。

    她爬行的速度並不快。

    可我也沒多少路能後退。

    她十指纖纖，扣在堅硬的地麵上。

    細嫩的指尖，承受不了她全身的重量。

    血，從她的指尖滲了出來。

    她每爬一步，地上都會留下幾點血印。

    像開敗了的紅梅。

    終於，一個略微清晰的音節，從她口中發了出來。

    “我……”

    她想說什麽？

    我瑟縮在牆角，指尖一片冰涼。

    她纖細的脖子，將她的臉撐了起來。

    那一雙翻白含血的眼睛，始終凝視著我。

    她一步步向我爬來。

    “我……等到他了麽？”

    冷汗，從我的額頭滾落。

    她的手，已經勾住了我的腳踝。

    她的手寒氣森森，那是一種隻有死人才會有的溫度。

    一股寒氣，順著我的腳踝，遊走至我的全身。

    她固執而倔強地揚起一雙血紅的眸子。

    她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

    “我等到他了麽？”

    四周的天，陰沉了下來。

    周圍刮起了陰冷的風。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問我。

    “我等到他了麽……”

    “我等到他了麽？！”

    腳踝上的觸感，讓我頭皮發麻。

    她的力氣，一點一點增加。

    我的腳踝一陣麻酥酥的疼。

    她的聲音，幾乎已經是歇斯底裏。

    “我等到他了麽？！”

    渾身冷汗的我，心髒已經幾乎跳停。

    我無法回答她。

    因為我也不知道。

    她問的話，聲聲泣血。

    陰沉的天色，似乎都在為她鳴不平。

    我攥緊掌心，讓自己再忍耐一下。

    天色已經有了變化。

    也許白夜即將結束。

    她的樣子，著實陰森可怖。

    我顫抖著，閉上了眼睛。

    或許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白夜就會結束。

    黑暗中。

    一隻手，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就在那一瞬間，我腳踝上的觸感消失了。

    有人？！

    我猛然睜開眼睛。

    柳兒不見了。

    地上的血點，也不見了。

    可……

    白夜並沒有結束。

    拉我手的，是一個孩子。

    她指著滾落到我腳另一旁的球。

    “姐姐，球。”

    我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我不知道那是屬於劫後餘生，還是其他的什麽。

    柳兒的屍體，還被埋在土裏。

    我失望了。

    我做了那麽多，難道就沒有改變什麽嗎？

    我有些垂頭喪氣。

    我掃一眼柳兒，想再把她埋起來。

    就是這一眼，讓我發現了不對。

    她的一隻手，的確已經破土而出了。

    那隻手緊緊攥著，一點紅色從她的掌心探了出來。

    她手心裏抓著什麽東西。

    我回想起來，剛才她爬向我的時候，這隻手的動作的確是有些別扭的。

    她掌心裏藏著什麽東西？

    我靠近過去，雙手小心翼翼捧起了她的那隻手。

    她掌心緊攥。

    從她指縫間露出來的，是一點點紅繩。

    我想將它從她的手心拽出來，卻怎麽也拽不動。

    白夜尚未結束。

    也就是說，柳兒的怨氣尚未結束。

    但她掌心的這個物件，極有可能會是我新的線索。

    然而我用盡了各種方法，都無法讓她展開手掌。

    我該怎麽做？

    我冷靜下來。

    我用掌心，抱住柳兒攥緊的手。

    “我知道你死的冤枉，知道你心裏還有未了的心願。”

    “求你給我一個提示，我來幫你了結心願。”

    我捧著柳兒的手，不停地說著這些話。

    直到我說得口幹舌燥。

    我有些著急了。

    再這樣耗下去，又要輪到郡主屠村的時間了。

    要是又經過一個輪回，我還要把自己做的事情再重複一遍。

    然而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