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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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前往西州的某個深山老林。

    一身著窄袖青衣勁裝的男子穿梭在林間,手持著一柄灰金劍鞘,劍柄布滿了灰金菱形暗紋。

    忽而風動,男子眼微眯,瞬而劍出,劍身清亮且薄,亮白的刀刃劃過之時,仿若於半空中勾出一道銀色的彎月。

    但幾息後。

    用天青色菱紋發帶束起高馬尾的男子同劍尖上停留的黃毛小鳥,大眼瞪小眼。

    男子周身淩冽之氣轉瞬退去,展顏一笑,伸手朝著黃毛小鳥摸了過去。

    “原來是隻鳥。”

    黃毛小鳥乖乖地落在男子掌心,任由男子溫柔地撫頭。

    “小鳥小鳥,給你取個什麽名好呢?”

    “小黃?”

    “咕!!”

    “大黃?”

    “咕咕!!!!”

    “看來你很喜歡大黃這個名字呢,那就叫大黃吧。”

    “咕咕咕咕咕咕!!!!!!?????”

    看著大黃開心(?)的神情,裴燁嘴角微微揚起。

    裴燁已然在這個深山老林轉悠好幾日了,今日能見一活物,他明顯多了幾分開心。

    他繼續揉著大黃的頭,輕聲道。

    “奇怪,我好像又迷路了,這深山老林裏,可不容易遇到像顏世子那樣的好人呢。”

    早先裴燁接到黑狐的信件,讓他去杭州府幫燕府嫡女燕驚雙撐腰,一起參加“杭州春景宴”。

    裴燁是京師裴家的嫡孫,還是嫡幼孫,自小含著金湯匙長大不說,更是被裴家上上下下寵愛長大,性格被養的單純了些。

    但裴燁卻算不上乖乖孩子,前些年叛逆之時,離家出走,改名換姓,偷偷跑到北境去當了一個小兵。

    可是一個養尊處優的高門世家子哪裏經曆過戰場上的血腥鞭笞。

    裴燁第一次上戰場,連殺人的勇氣都沒有。

    還是黑狐發現了裴燁的不對勁,替他擋了一刀,裴燁自此欠下了黑狐一個救命恩情。

    所以,黑狐所提之要求,裴燁不會拒絕,且還覺得黑狐有些大材小用。

    但能讓黑狐動用“救命恩情”,用給燕府嫡女撐腰。

    裴燁未見燕驚雙,便已然先對他好奇上了。

    接到消息的裴燁,很快就收拾行裝,動身前往杭州府,隻不過裴燁之人有些樂善好施,路上遇到好些乞丐,流民,上京趕考的書生,他能幫就幫一把。

    等到遇到顏鶴卿的時候,裴燁剛剛把身上最後一顆金豆子給了一個需要賣身葬父的孤女,還被那孤女纏上,真想以身相許來著。

    幸而顏鶴卿替裴燁解了圍。

    裴燁上了顏鶴卿馬車之時,見到顏鶴卿宛若他鄉遇故知,對顏鶴卿殷切極了。

    “顏世子,沒想到能在這遇到你,我要去杭州府,你是要去哪?若是順道可一起。”

    顏鶴卿同裴燁在京師雖不相熟,但也見過幾麵,顏鶴卿剛剛幫了他大忙,裴燁打從心裏覺得顏鶴卿是個好人。

    馬車裏點著暖爐,顏鶴卿拿著一卷書,翻了幾頁,薄唇微張,似是想回答裴燁的問題。

    哪知裴燁是個熱情開朗的急性子,又道。

    “我這次去杭州府是要去幫燕大小姐,同她一起參加杭州春景宴。”

    “聽聞顏世子你年前曾去過杭州府,不知可否有見過燕大小姐?”

    顏鶴卿翻書的動作一停,冷白的眼皮微動,眼瞼上揚,看向裴燁鮮衣怒馬少年郎般的麵容,未置可否。

    裴燁知道顏鶴卿性子冷淡,他沒搭話,他也不意外,繼續自顧自說著話。

    “聽聞燕大小姐也擅武,那可比京師的貴女們有趣多了,我到了杭州府就去找她比劃比劃……”

    “你對她起了心思?”顏鶴卿冷淡的聲音忽而響起。

    裴燁一愣,耳廓瞬間微紅,明顯是被說中了心思。

    “早聽聞顏世子聰明絕頂,卻未曾想,我不過剛提,你便能發現,也不算起了心思,就是覺得燕大小姐有些特別,我二人都擅武,說不準能聊到一處去,我同京師這些貴女就聊不到一處,我母親總言,終身大事既稱終身,自當要找一個能說一輩子話的人。”

    “興許,燕大小姐就是我能說一輩子話的人。”少年郎眼間似有著世間最為清澈的山霧,朦朧地勾勒出對美好未來的向往。

    顏鶴卿靜靜看著裴燁,薄唇緩緩抿緊。

    ……

    路上小鎮口。

    裴燁熱情地同顏鶴卿揮著手,未曾想到顏鶴卿雖如傳言般冷漠,但其實還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

    不止給了他好幾袋金豆子,還給他指了去杭州府的路。

    裴燁差點就想同顏鶴卿拜把子了。

    他隔著有些遠地同顏鶴卿揮了揮手,喊道。

    “顏世子,你真是個好人,可惜我二人不順道,等下回我回了京師請你喝酒。”

    顏鶴卿看著裴燁澄澈的眸子微愣,他垂眸頓了頓。

    “其實,杭州府在……”

    顏鶴卿清雋的下巴微揚,再一抬頭,裴燁早已不見身影,使著輕功,趕路去了。

    駱府別院,湖畔草庭。

    冬末的寒意已然開始消退,年後的眾人,不論男女,大多都換上了新衣,以此來迎接新的一年。

    明初雪同寧碧坐在一處矮桌,她們兩旁也聚集著一些女子,但這些女子仔細看去,大多並不是杭州府叫的上名號的世家女子,而是一些末流世家女子,或者便是寒門庶族女子。

    方才臨近幾位以才會友,明初雪才情了得,得了她們高看一眼,眼下對明初雪熱絡了幾分。

    明初雪臉上帶著清淺柔和的笑容,但握住白瓷杯的手卻略微有些收緊。

    她是平民出身,可自小才智卓絕,於她幼時的書院出盡了風頭,書院的夫子曾言,她的才情便是書院男子都是比不得的。

    可眼下,就因為她是平民出身,杭州府那群頂尖尖的貴女,壓根就看不上她,方才路過之時,也隻同寧碧說話,她好生生上去見禮,她們瞧都不瞧一眼,引得明初雪頻頻被旁人笑話,便是這些末流世家或是寒門庶族的女子,也不大能看得上她,方才若不是她以才智取勝,也入不得她們的眼。

    明初雪唇微抿,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無視和鄙夷,她心裏隱隱有些不甘。

    但她轉念又是多了些許笑容,這次的“杭州春景宴”,便是她的揚名地。

    明初雪柔柔的眸間難得閃過些許勢在必得。

    她有信心能摘下“杭州府第一才女”的名號。

    這樣旁人也才能高看她一眼,這些時日跟著寧碧參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宴席,明嘲暗諷遭了不少,這讓明初雪越發不喜自己的寒門平民出身。

    她得抓住這次揚名的機會。

    明初雪正想著,她身旁的寧碧忽然激動地扯了她的衣袖。

    寧碧也是自小被寵愛長大的,沒規矩慣了,她扯住明初雪的衣袖有些用力,好似掐了明初雪一下。

    明初雪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一瞬,寧碧卻全然沒有注意。

    “初雪,顏鶴卿好像又來杭州了!”

    “而且…他好像來這次春景宴了!”

    “顏鶴卿”三個字一出,明初雪瞬間忘了手腕的疼痛,她指尖輕輕顫了顫,可看著寧碧滿心滿眼的愛慕,她壓下了心頭的激動,柔著聲笑道。

    “顏世子怎麽會又來杭州了呢?”

    “他…不是一個地方不會停留二次的嗎?”

    顏鶴卿信佛,這些年走南闖北的遊曆,主要是去當地有名的佛院住上一小陣子,這件事,大梁好些人都知道。

    可顏鶴卿不會在同一個佛院住兩次,這件事,大梁好些人也都知道。

    按常理來說,杭州府有名的千佛寺,顏鶴卿已然去過了,這個節點,他應該去尋找下一個佛院才是。

    所以,這也是年前顏鶴卿離開杭州府時,杭州府的女子們那般傷心的原因。

    女子天地狹小,不如男子可以常年走南闖北。

    今次一別,她們該是這輩子都無法得見顏鶴卿之風采。

    明初雪亦是如此想,那一日,她心神不寧,早早就登上了城牆,看著身著黑錦狐裘的顏鶴卿上了歸京的馬車,慢慢遠去。

    當時的明初雪心頭瞬間一空,整個人明顯失魂落魄。

    明初雪跟顏鶴卿並不是在杭州府初遇的,而是早些時候,顏鶴卿遊曆在另外一個城鎮之時,路上救下了被困在山間獵人陷阱的明初雪。

    明初雪看顏鶴卿第一眼,一顆心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不用顏鶴卿自報家門,光看他的周身氣度,衣裳發冠,明初雪便知,顏鶴卿身份之高,根本就不是她這般人可以肖想的。

    明初雪小心掩藏著自己的心思,隻為了不被顏鶴卿厭煩,能同顏鶴卿多說幾句話。

    後來遇到寧墨之時,明初雪雖亦動情,但她知道在她心底,無人能及顏鶴卿。

    再然後,當她得知顏鶴卿也來杭州府時,明初雪第一次逃了學,守在千佛寺門口,隻是想同顏鶴卿再說一次謝謝。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等到了顏鶴卿。

    或是說…顏府的馬車。

    明初雪最終未能同顏鶴卿說上話,她追上去之時,馬車雖是停了下來,但也隻有車夫過來問詢,她表明來意後,馬車裏的那人並沒有出聲,車夫卻是回來,表示顏世子已然知曉,心意心領,此後不必再來。

    明初雪心下失望,但也明白顏鶴卿便是這般冷漠的性子。

    顏鶴卿待誰都冷漠,自誰也成為不了特殊。

    明初雪失望的情緒也便沒有太多。

    而此次顏鶴卿居然會再次出現杭州府,明初雪微微攢了攢手,柔柔的眼裏閃過幾分壓抑不住的心思。

    耳邊,寧碧的聲音很快響起。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方才確實好似有人在駱府別院見到了顏鶴卿的身影。”

    “我聽京師的小姐妹說,顏鶴卿雖信佛,但他也愛才,這次或是對杭州春景宴起了興致,這才去而複返的。”

    明初雪恍然間,忽而想起顏鶴卿離開杭州時,曾回頭看了城牆一眼。

    正正好同站在城牆邊上的她對視上。

    雖顏鶴卿很快便移走了目光,但卻讓明初雪久久不能抽離。

    顏鶴卿愛才?

    那是不是說明,他亦欣賞有才之女子?

    那她是不是……

    明初雪眼眶晃動,那潛藏在心底妄念忍不住…破土而出。

    幾人說話之時,湖畔草庭中央六角青銅爐裏燃著的時辰香已然快接近尾聲。

    駱府引導報名的下人忍著哈欠,微微有些發困,正等著一會香盡之後,趕緊將六角青銅爐搬離,他也好交班,回去睡個懶覺。

    可就在這時,他眼前忽然多了一雙黑錦金祥雲紋靴子,一道清冷的女聲道。

    “請問,如何報名?”

    下人眉眼微抬,看著燕驚雙一時竟忘了接話。

    隻想著,燕府這位才學不通的大小姐不是不想丟醜嗎?

    怎麽突然想來參加“杭州春景宴”了?

    與此同時,湖畔草庭方才還有的歡聲笑語,於此刻戛然而止。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站在六角青銅爐前的身著青衣勁裝,麵覆白紗的女子身上。

    這群人裏大部分人所思所想,同駱府下人一般。

    燕驚雙竟然想來丟醜?

    還是當著寧墨和明初雪的麵?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杭州府的世家貴女和高門子弟,大多看不上燕驚雙,寒門庶族有才情的才女和才子,也不太能看得上燕驚雙。

    隻是,燕驚雙有家世撐著,他們對燕驚雙的鄙夷不會表露的太過明顯。

    明初雪自小對情緒感知敏銳,她倒是輕易感知到了。

    明初雪有些擔心地看向燕驚雙,但她心裏又莫名多了幾分愉悅的平衡。

    駱府引導報名的下人頓了頓,快速接過話。

    “燕大小姐同我說一聲便是。”

    “隻是,燕大小姐可否知道規矩?”

    駱府引導報名的下人看著隻身一人前來的燕驚雙小心詢問道。

    杭州春景宴報名,得需一男一女一起報名才行。

    駱府這位下人的言外之意,在場眾人也聽得分明,那群瞧不上燕驚雙的世家貴女隱隱憋笑。

    燕驚雙的大哥早先便離開杭州去找鬥戰蛐蛐,燕驚雙的三弟是個根本就出不了門的病秧子,至於,燕驚雙的前未婚夫……

    眾人不由目光來回掃過寧墨和明初雪。

    這二人可是早早便結對入宴了。

    且不說,燕驚雙能不能找到人選,若是真找到人選,比不上寧墨,豈不是更會自取其辱。

    這三人的八卦恩怨,在場可是無人不知。

    一時,那些看不上燕驚雙的眾人,都等著看燕驚雙的笑話。

    明初雪絞了絞手帕,最終還是沒能起身說話。

    她眼含怯怯,朝著燕驚雙遞過去歉意的一眼。

    今次的“杭州春景宴”,她必須要拿下頭名,所以,不能將寧墨讓渡給燕驚雙。

    而場內的燕驚雙仿佛不知周遭人的鄙夷一般,她下巴微揚,目色平靜,淡淡道。

    “知道。”

    下人疑惑“那燕大小姐的男伴是?”

    燕驚雙這回卻未立馬接話,而是眉心輕皺了一瞬。

    燕驚雙的遲疑,更是引發周遭譏笑,甚至有人懷疑燕驚雙是不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也是在燕驚雙愣怔之時,周遭眾人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所有人的目光眼下全然轉移,看著從不遠處緩緩走向湖畔草庭的男子。

    來人身著白錦長袍,腰間著一白玉帶,發間用黑金冠束起,廣袖上飛舞的鶴圖活靈活現,風過,似羽化登仙。

    白玉兒郎,朗朗如日月之入懷。

    他緩步而來,仿若謫仙落凡,踏步生蓮。

    來人正是顏鶴卿,一時寧碧和明初雪齊齊變了臉色,暗含激動,但眼下無人注意,隻因在場女子皆是難掩激動。

    寧碧激動的聲音快速響起。

    “瞧瞧,顏鶴卿真的回來了,他真的來看杭州春景宴了!”

    寧碧用的是“看”,隻因以顏鶴卿的身份地位,他怎麽可能會看得上一場小小的杭州春景宴,而且,以顏鶴卿之才,在場恐怕隻有寧墨能堪堪與之比較,且…大部分人心裏都覺寧墨還是遜了顏鶴卿一籌。

    在場眾人皆是想到顏鶴卿愛才一事,興許顏鶴卿是想看看這次春景宴上有沒有什麽亮眼之才,好與此論道一番。

    一時,不論男女皆為激動興奮。

    要知,不論男女,若是入了顏鶴卿的眼,此後名聲定當大漲,不論仕途或是嫁娶,都能一躍龍門。

    女子更多了幾分心思,尤其是明初雪。

    她看著緩步朝著湖畔草庭走來的顏鶴卿,心下砰砰直跳。

    若是,她真能在這場杭州春景宴揚名,顏鶴卿…會否對她另眼相看?

    明初雪耳廓微紅,一雙過了水的眸子藏著小女兒的激動和嬌羞。

    可……

    顏鶴卿直直朝著湖中央的六角青銅爐而去,於燕驚雙身邊站定。

    眾人一時莫名,眸光全然疑惑地看著兩人。

    彼時春風揚起,湖畔草庭垂下的四角風鈴蕩出叮鈴作響的悅耳聲音。

    而因顏鶴卿的出現,而被眾人遺忘忽視的燕驚雙突然在此刻開了口。

    “博陵燕氏,燕驚雙。”

    “鍾離顏氏,顏鶴卿。”男子的聲音隨之而起。

    “結對,入宴。”

    兩道同樣清冷的聲線交纏在了一起。

    容貌盛極的男子同麵覆白紗的女子緩緩轉頭。

    一垂眸,一微仰。

    彼此凝視,萬古長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