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大娘看起來有點心神恍惚，她平常最喜整潔和幹淨，但現在有衣物堆積在房內，她好像也沒有看見似的。

    兒子黃蘇在窗外叫她，她也好像聽不見似的，這在葉瑞看來很奇怪。

    “寧大娘，你最近這是怎麽了，好像有點心神恍惚？是不是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自從母親走了以後，你就負責起更多的事情，也比平常操勞把持費心更多，你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寧榮大娘笑著跟葉瑞說幾句不妨事之類的話，就轉身走進後院的廚房裏麵。葉瑞看著寧榮大娘神情恍惚的神態，搖搖頭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

    等到寧榮大娘將熱氣騰騰的飯菜端在桌子上時，她的眼中竟不自覺的泛起淚花，她近乎癡迷的撫摸著葉瑞消瘦的臉頰，傷心的說道“你娘走了，家主也整天閉門不出，現在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將來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的生活下去，不管將來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葉瑞突然感覺到一陣悲傷情緒湧上來，本來母親陳白氏的離世對他造成很大的打擊，但後來冷靜下來以後，這種巨大悲傷的情緒也似乎先前那麽強烈了。

    隻是現在重新又聽寧榮大娘悲戚的說著，心中也產生一種悲痛過後的巨大空洞感覺。

    “寧大娘，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娘親。雖然母親待我也很好，但我和她相處起來總是感到有陌生感。但和你相處起來，隻剩下很溫馨的感覺，就像你真的是我的娘親一樣。”

    寧榮大娘端著的飯碗猛然間停頓在半空中，她的眼淚刷刷的留下來，老淚縱橫的嚎啕大哭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以前在瘋人院中自己即將死掉那刻護士們的哭聲，痛徹心扉的那種感覺。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哭聲中摻雜不舍的情緒，很長時間以後，周圍重新變得安靜起來。

    讓葉瑞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以前無論怎麽問寧榮大娘的身世問題，她都是拒絕提起的。

    但這次卻破天荒的和葉瑞說起她以前的很多事情，她年輕的時候喜歡的那個人，她被拋棄時感到的五雷轟頂，她沿路乞討的辛酸，她來到葉府兢兢業業的做事等等很多事情。

    她喋喋不休的一直向葉瑞講著這些她心底從未跟人提起的辛酸往事，就像她要使盡全身氣力將這輩子要說的話都要倒出來似的，有點神經質瘋癲的癡癡望著葉瑞的臉龐。

    她這種神態讓葉瑞感覺到很害怕，可以說寧榮大娘在葉府當中和他是最親近的人了。

    時間就這樣點點滴滴的過去，窗戶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現在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寧榮大娘終於結束了她的說話，起身望向暴雨如注的街巷。

    她起身拿起一襲蓑衣，披掛在有些臃腫的身上，抹去眼角的淚水笑著說道“今天和少爺說了很多憋在心裏的話，還希望少爺不要見怪。老姐姐走了以後，我心裏也就苦啊。我不知道我該去找誰說說這些心裏話，能想到的人也就隻是少爺您了。”

    葉瑞失神的看著走進雨幕當中的寧榮大娘，隻見她深一腳淺一腳的緩慢向前走著。

    葉瑞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在幽冥山和軒轅燕同樣也是在暴雨當中這樣走著，結果走著走著就走散了。

    他想讓寧榮大娘留下來等到雨停了再走，但她說家裏還有黃蘇在等著她。

    “少爺也就別擔心我了，黃蘇一個人在家我實在放心不下。

    他自小就害怕雷雨天氣，還記得他有次被雷聲嚇的哇哇直哭的跑進我的房間，大家當時還都嘲笑他膽小呢。

    隻是我知道，這孩子無論長得多大，也都從心裏依賴我，他在我的眼中永遠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寧榮大娘這句話對葉瑞記憶深刻，但直到不久後的某天，葉瑞意識到寧榮大娘口中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子黃蘇終於長大成人了。

    ……

    ……

    等到葉瑞再次見到寧榮大娘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某天傍晚。

    “寧榮大娘是被縣令親自點名關押的重要犯人，還希望陳少爺能盡快結束這次見麵。”有身穿官服的獄卒推開牢獄沉重的鐵門，葉瑞第一次走進這座陰暗、肮髒、黑暗的牢獄場所。

    穿過長長青石板鋪就的甬道，就來到獄牢最後一間的牢房口。

    這間牢房周圍的其他牢房都是空的，隻有這最後一間牢房內關押著頭發披散的寧榮大娘。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寧榮大娘眼神呆滯的坐在石床板上，手腳都被上了重重的枷鎖鐵鏈。

    她和前兩天說話的神態完全不一樣，現在的她就像落入陷阱絕望無救的獵物般靜靜的等待著死亡時刻到來。

    牢獄內一縷黃昏的光線從牢房內高高的小圓窗投射進來，葉瑞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人竟是最親近的寧榮大娘。

    “少爺既然能來到這裏看我，想必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吧。

    沒錯，就是我親手殺了觀茅焦，那個曾經忘恩負義的薄情郎。

    我以為我這麽多年早就忘記了他，但沒想到他竟然被貶謫到捧日縣當縣令。

    我以為的就是我單純的以為，當我在街巷中第一次見到他騎著高頭大馬的時候，就知道所有的事情終將由我來親手解決，他必須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想要功成名就，我就偏要他身敗名裂而死。”

    身穿灰色囚服的寧榮大娘在不間斷的說出這些話時，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和人討論中午要吃的要宰殺的牲畜般平淡無奇。

    她的眼睛平靜如水，任誰都想不出來就這樣一個和藹慈祥的人能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不對。事情根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殺他的話，又何必等到現在？

    你知道那天觀茅焦派人掘開了墳地的棺槨，你知道你隱藏多年的秘密就要被公開。

    到時候等到所有的秘密都公開，他自然就會身敗名裂，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這樣的結果對你來說百利無一害，如果你等再等幾天的話。

    可是為什麽你要親自動手殺他，可別跟我說什麽你實在等不及了。

    如果你實在等不及，很多年前你就會動手了，又何必要等到這個時候，你到底在隱藏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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