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字數:16749 加入書籤
最近總在下雨。
織田作之助抬起頭,&bsp&bsp看著幾天未出過太陽的天空。
翻滾著的烏雲幾乎要壓迫到地上矮小狹隘的棚屋上頭去,那偶爾間穿透雲層的雷鳴電閃,織田作之助的心髒總是不自覺的隨之提起,&bsp&bsp擔心蜷縮在棚屋裏的人因此喪命。
但似乎她們命不該絕與此。
這翻滾著的烏雲又是在預示著更大的災難發生。
織田作之助是這一場結局注定悲劇電影的唯一觀眾。
雨絲終於落下,穿過了織田作之助的身體,又落在泥濘的地上,即使他擋在那塊住著小小夜兔老師的木板前,也無法用身體阻擋滲進木板空隙裏的雨水。
織田作之助跪在地上,&bsp&bsp看著混著泥土的雨水嘩啦嘩啦的落進地窖,&bsp&bsp想著蜷縮在裏麵的夜兔老師該怎麽辦。
雨水落在身上,&bsp&bsp全濕透了吧,會不會很冷&bsp&bsp?
雨水灌進去,&bsp&bsp會不會淹到地窖裏小小一隻的夜兔老師?
會不會嗆水,會不會暈厥。
今天一整天了,女人還沒有帶食物回來,接連不斷的雨讓這些依靠身體維持生計的女人已經好幾天沒有接到活了。
這個時代破爛不堪,每天都在死人,&bsp&bsp村子已經封死了,青年壯年們早些日子用砍倒的樹做成路障,阻止外來的人進入村子,&bsp&bsp一定程度上讓這個閉塞的村子多了些安全感。
至少封上了路,那些著急前往戰場的武士或者天人,就會繞開這段路。
村子裏進入了短暫的安寧。
女人惆悵的望著棚屋外連綿不斷的雨,&bsp&bsp她扯過洗的發白的一塊破布,纏繞在腦袋上,&bsp&bsp決定出去找些食物。
有青壯年在附近巡邏,&bsp&bsp大多都衣衫襤褸,&bsp&bsp經年的戰爭讓這個村子已經難以煥發生機。
女人蹲在棚屋後麵,小心翼翼的從稻草的間隙裏往青壯年的方向看,在幾人終於拐過離開視線之後,女人才輕手輕腳的繞到藏著阿萬的木板前。
她一眼看到往裏麵流的雨水,表情瞬間慘白,女人抖著手,又不敢大聲呼喚,艱難的將已經濕透了的木板掀起一角。
這一次,沒有從小下麵伸出的小手幫助她。
雨水打在女人瘦弱的身子上,她探著頭往地窖裏看,抓著木板邊緣的手抖的幾乎握不住,她臉色發青,望著黑洞洞的坑底,隻能聽見水花翻騰的聲音。
“阿萬……”女人左右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巡邏的青壯年們回來,這才敢小聲呼喚,織田作之助也衝了過來,他徒勞的幫著女人扣住木板,眼睛死死的盯著地窖。
他的視力比女人好,可以清楚的看見地窖裏翻騰的泥漿水。
這時!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從水裏鑽了出來!
帶著‘嘩啦’的巨大水花,阿萬吐出嘴裏混著泥巴的水,兩隻被泥水泡的白花花的小手扣住了木板,幫助女人卸掉了一部分的力,濕漉漉的小臉揚起,白嫩嫩的臉上的肉又少了很多。
阿萬又瘦了,長發發尾枯黃,被泥水一泡,難得服帖的順在背後。
他的臉太小了,便顯得黑幽幽的眼睛極大,裏麵映著陰沉的天空,映著女人的臉。
“姐姐。”阿萬小聲叫道“姐姐,這裏好多水,阿萬好冷。”
女人握著木板的手一抖,她眼裏續起淚花,又仰頭去看天上的雲,雨水飄進她的眼睛裏,很刺很疼,讓女人的眼淚落了滿麵。
她仰著頭深呼吸,阿萬便仰著頭看著她,小小的身體泡在泥水裏,還有源源不斷的水灌進地窖,阿萬便努力的撲騰著水花,不讓自己沉下去。
沉下去,就無法聽不到姐姐的聲音了。
女人終於做下了某種決定,她使出全身力氣,將木板整塊掀起,扔在一邊,阿萬手裏一空,便疑惑的看向女人。
女人扯開衣襟,將寬大不合身的和服腰帶都扯開,露出裏麵瘦骨嶙峋的身子,她彎腰,將濕漉漉的小孩從泥水裏撈起,一股腦的藏進了懷裏,又將衣襟合攏,她動作從未如此利索過,又將木板擋在了地窖上,借著不合身的衣服,將懷裏一丁點大的阿萬抱著跑進了棚屋裏。
希望沒有人看見。
女人想。
棚屋裏很小,又漏雨,也濕噠噠的,但總比被水淹沒的地窖要好。
女人做賊似的把她撿回家的小天人抱進了棚屋裏。
懷裏的小孩很乖,模樣和人類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女人親眼看見他是被人從天人的飛船裏遺棄出來的,女人是無法看出來阿萬是天人的。
天人啊,多麽可恨的存在,但是女人無法將那些可惡的生物與自己收養的這個安靜乖巧的孩子聯係在一起。
當時的阿萬被一個帶血的繈褓扔在了亂石坑裏,被正在拾荒的女人看見,小孩子沒有哭,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女人,她那時候也才十五歲啊,父親被天人亂刀殺死,母親被攘夷的軍隊抓走,家裏隻剩下她與年邁的奶奶。
奶奶太老了,走路都在顫,拄著拐杖對著遠方的山脈就是一整天,最後,在女人出門掙錢的一天,自己撞在了石頭上,自殺了。
那天,女人正滿十五歲,她最後一個親人也不在了,傷心欲絕的女人背著奶奶的屍體,將她葬在了父親的身邊,也就是那一天,她遇見了被丟棄的阿萬。
這是個天人吧。
這是個天人啊。
仇恨與親人逝去的痛苦讓女人表情扭曲,她顫抖著手,捏起地上的石塊,想要殺死這個天人的孩子,但對上繈褓裏那雙清澈的眸子時,她又下不去手了。
女人跪在繈褓邊上,不斷砸著亂石坑裏的石頭,她尖叫著哭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麽喊著什麽,我為什麽還活著,為什麽隻有我還活著!
這個世道,還有什麽活下去的必要嗎?!
突然,柔軟的,溫熱的小手,輕輕攥著了女人的手指,力道很輕,很軟,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掙脫的力道,但是隻著柔軟的東西,卻讓女人的動作僵住,她的世界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眼裏全是淚水,但隔著朦朧的水霧,她看見繈褓裏的天人張開嘴,輕輕的“啊”了一聲。
小貓似的。
女人低著頭,愣愣的看著天人幼崽握著自己的小手,比之人類更加蒼白,但和人類一樣溫暖。
原來天人的手,也是溫暖的啊。
女人想,她在反應過來時,已經將孩子抱進了懷裏,那天沒有太陽,那天是女人最後親人去世的日子。
就這樣吧。
十五歲的她抱著繈褓裏的嬰兒想,既然你的家人不要你了,我的家人也全部不在了,就這樣吧。
“萬。”女人顫抖著嘴角,印在懷裏幼崽的額頭上“阿萬。”
被賦予‘阿萬’名字的天人眨了眨眼睛,在女人懷裏閉上了眼。
……
“阿萬乖。”女人很怕,現在的人類對天人的厭惡已經達到頂峰,如果,如果讓村民發現她藏匿了一個天人的話……
但是,如果不把阿萬從地窖裏帶出來,一直不斷的雨會把這孩子淹死的!
“阿萬乖。”阿萬抱著膝蓋,任由女人用潮濕的布料給自己擦幹身子。
女人注視著乖巧的孩子,輕輕的歎了口氣。
她聽到了阿萬肚子叫的聲音。
“阿萬餓了吧?”女人溫柔的撫摸著阿萬的頭“姐姐去給阿萬找吃的好不好?”
阿萬低著頭,感受著頭頂傳來的重量,聽到女人的話,他難得的拒絕了女人“在下雨,會生病的。”
女人笑的眼睛都完成了月牙“沒關係,姐姐很厲害的,姐姐不會生病哦,但是阿萬要答應姐姐不可以亂跑,一定一定不要亂跑,不要被別人看見,不然姐姐會難過的。”
阿萬注視著女人強裝鎮定下的,深藏的恐懼,點了點頭“如果有人來,阿萬就去地窖裏,阿萬不會給姐姐添麻煩的。”
“阿萬乖。”女人低頭,將吻印在了阿萬的額頭上“真是好孩子,姐姐會給你帶晚飯回來的,阿萬乖乖的等著姐姐。”
阿萬抱著膝蓋,看著棚屋的破簾子嘩啦啦的落下,耳邊再也沒有女人的聲音,雨水敲打在棚屋上的聲音環繞住阿萬,他直勾勾的盯著棚屋外麵,像炸毛的小動物,觀察著附近所有的風吹草動。
這是阿萬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離開地窖,原來世界是這樣的,和地窖裏也沒什麽不同,破爛陰暗,以及永無止境的饑餓和寒冷。
阿萬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將自己環抱的更緊。
織田作之助沉默的站在一邊,解開風衣,剛想將衣服披在阿萬的身上,卻再一次的回憶起這隻是一段記憶。
發生過的,夜兔老師的親自經曆過的,無法改變的過去。
這個答案讓織田作之助隻覺得絕望,人啊,為什麽恐懼悲劇的劇情,更多的是因為已經知道那是一個無法改變的結局,無論你想要做些什麽無論你嚐試過哪些掙紮,都無力改變的故事結尾。
阿萬還在發抖,他的肚子也在叫,在沒有姐姐的說話聲之後,他更清楚的聽見了自己肚子的聲音。
阿萬總是在想,為什麽自己總是吃不飽,姐姐已經將屬於她的那一份讓給了自己,他卻還是吃不飽。
他從未吃飽過。
阿萬在無天日黑暗的地窖裏,吃過地上的泥巴,揪過地上野草,但是那些東西都無法讓他的饑餓緩解,一複一日的饑餓讓阿萬感覺自己的四肢越來越無力,視線裏也總會出現閃爍的光點,等光點散去,阿萬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種情況越來越頻繁,阿萬便學會了在光點閃爍前先躺在地上,這樣摔倒就不會痛了。
漸漸地,他又學會了在饑餓時睡覺,睡著了,也就不會餓了。
所以當雨水灌進地窖的時候,阿萬是沒有反應的。
阿萬打了個哈欠,陰雲滾滾,但也比地窖更明亮的環境讓阿萬難得的沒有安全感,他感到緊張,又或許是臨走前姐姐的表情,讓他不敢沉睡,隻能忍受著饑餓,努力睜大眼睛,注視著外麵的一點點風吹草動。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在阿萬的腦子都開始混沌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輕,想賊一樣,不是姐姐的腳步聲。
阿萬倏地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努力聽著外麵的聲音,那腳步很努力很難努力的放輕,但也還是比姐姐的腳步聲重一些,像男人的腳步聲。
阿萬屏住呼吸,緩緩的站起來,他像一隻小獵豹,眼睛盯著聲音來源的方向,亮的驚人,織田作之助發誓,有那麽一瞬間,他從這孩子眼睛裏看到獵食者的凶狠。
但也隻有一瞬間。
阿萬想起了姐姐的叮囑。
那腳步聲朝著棚屋的方向而來,目的性極其明確,那腳步聲的後麵,還夾雜著其他窸窣的聲音。
來的不是一個人!
阿萬拱起身子,他動作輕緩的移動到棚屋邊上,隻等那邊有動作,自己就衝進地窖。
即使地窖裏還有很多很多的水,但姐姐說過,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萬幸的是,腳步聲停了,那些人站在了棚屋的後麵,沒有在往前走。
“怎麽樣?”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來,阿萬支起耳朵,呼吸都跟著男人說話的聲音放緩,生怕被外麵的人發現自己。
“我把後麵的路障破壞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要不咱就聽他們的話,把村裏的女人孩子都交上去吧?”
“滾蛋!”那個最開始說話的人罵了一句“那可是我的妻子孩子,老子憑什麽把她們交出去給那群天人!”
“可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沒了底氣“可是,家裏最後一點糧食也沒了,封了路,也沒辦法去村子外,我家裏的幺兒昨天已經餓死了。”
“……”最開始說話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這世道啊,怎麽讓人活下去。”
另一個人也沉默。
誰不知道天人要這些女人和孩子有什麽用處呢,孩子可以放進天人的孩子堆裏,長大之後已經被天人同化,女人則被抓去放進吉原或者軍隊裏,做些什麽誰又不知道呢。
把女人孩子送出去,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等村裏再無可送的時候,剩下的男人就會麵對攻進來的天人的屠殺。
但,能活一段時間便是一段時間啊。
“如果……”另一個人抖著聲音開口“咱們把棚子裏的這些女人送過去……”
無人出聲,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們都是做些皮肉生意的,去哪裏做不是做……”
短短時間之後,附和聲漸漸響起,他們來到棚屋附近,本來也就是這個目的。
阿萬瞳孔放大,他早已餓的視線模糊,但那幾個人的聲音還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他的耳朵裏。
他們,要把姐姐賣掉?
賣去哪裏?
他們為什麽要賣掉姐姐?
阿萬不懂,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的也越來越快。
忽然!眼前的破爛簾子被人一把掀開!
“這裏住的這個年紀最小,好像二十……”逆光站著的男人聲音忽地頓住,他看著棚屋裏瘦瘦小小的人,眼睛驚愕的瞪大。
不,不對!
這不是人!
即使這個和人類有著極其相似的外表,但常年和天人打交道的男人還是敏銳的察覺出阿萬與人類的不同。
這種區別很細微,但是男人恰好見過這個種族。
他們的膚色是人類無法達到的白,那種白像是刻進了基因裏,以至於男人一眼看到阿萬時,就辨認出了。
這是夜兔一族,幾年前飛船來過村子,飛船裏都是這個種族,他們高高在上,他們強大到隻一眼就讓男人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但夜兔一族似乎對於脆弱的人類沒有任何興趣,他們來到這個星球也隻是來添加能源,很快,飛船就離開了村子,那飛船上的夜兔卻在男人心裏留下了刻骨銘心的重量。
“奇怪,這裏怎麽有一個孩子?”另一個人掀開簾子看見了僵住的阿萬,疑惑道“難道是這個女人生下來的孩子?”
“不……”男人全身都冷了,他死死的看著白到幾乎透明的孩子,那雙眼睛即使沒有飛船上那些夜兔的高高在上,但其中透露出來的審視也讓男人的後脊發涼,這似乎是天生刻在血液基因裏的恐懼“這是……”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如果,可以以藏匿天人為理由,那麽他們送出這裏的女人也便理所應當了!
“這是個天人!!”他大喊出聲,眼裏卻透出希望來“住在這裏的女人藏匿了一個天人!!!”
他的話語讓跟進來的人全都陷入了震驚當中,阿萬腦子裏一片轟鳴,他隻知道自己因為三天未進食的眩暈沒能及時衝出去!!
“啊啊啊啊——!!!!”
尖叫聲充斥著阿萬的腦子。
“把他抓起來!!”
“住在這裏的那個娼女呢!!!”
“把她也抓起來!!!她居然藏匿天人!!!”
“殺了他們!!!”
“可惡!!咱們被天人害成這樣,這個婊子居然還藏著天人!村子的位置是不是他們暴露出去的!!”
“叛徒!!”
“叛徒!!!”
“燒死叛徒!!!”
混亂的聲音轟隆隆的傳進阿萬的耳朵裏,讓他的腦子劇痛不已。
但可笑的是,明明他隻有五歲,明明他看起來很虛弱,但居然沒有一個人感對他動手。
這個村子裏的人,全都沉溺與天人帶來的恐懼裏,居然對一個天人的幼崽感到恐懼。
圍著棚子的人們都跑進了村子裏,他們呼朋喚友,拿著火把,非要聚集在一起才能夠處刑這個罪惡的天人。
最開始喊出話的男人衝進村子裏的所有人家裏,將女人藏匿天人的消息告訴所有村民。
女人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她懷裏多了一捧少到可憐的野果,臉色慘白的把野果塞進了阿萬的手裏“阿萬乖,阿萬不怕,姐姐保護你。”
明明女人已經嚇得全身都在發抖,但她依舊強裝鎮定“阿萬是姐姐唯一的親人了,姐姐一定不會讓阿萬出事的。”
“姐姐,阿萬被人看見了。”阿萬捏著野果,被女人抱在懷裏,聲音悶悶的“阿萬好沒用。”
“不,阿萬很好了,阿萬很厲害。”女人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她們這些賣身女人的命在他們眼裏如同草芥,那些人根本就是帶著目的來的“阿萬乖乖的,藏進地窖裏,無論發生什麽也不要出來好不好?”
“姐姐呢?”阿萬仰起頭,注視著姐姐帶著淚光的眼睛“姐姐不一起嗎?”
“不,姐姐不去。”女人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她蒼白的唇瓣印在阿萬的額頭上,聲音發著抖“阿萬不要出來,等姐姐叫你。”
阿萬掀起了木板,注視著地窖裏翻滾著看不清顏色的泥水,深吸一口氣,跳了進去。
渾濁的水似乎根本沒有底,阿萬仰著頭,黑眸裏映出來的天空一寸一寸被眼熟的黑暗籠罩,最後徹底陷入了黑暗裏。
阿萬下半張臉埋在水裏,腳下踩著水,才沒有讓自己咕嘟咕嘟沉下去。
有汙濁的水嗆進嗓子裏,被阿萬麵無表情的咽下去,居然也可以止一止腹中難耐的饑餓。
那幾顆野果被阿萬珍惜的放進衣襟裏,打算等姐姐叫他出去時一起吃。
外麵的聲音傳進地窖裏沉悶悶的,但是阿萬的耳朵似乎從小就比其他人要好,他可以聽見外麵的吵嚷聲。
還有雨水滴答滴答的落進地窖裏,阿萬敏銳的察覺到水位又上升了,他艱難的撲騰著,又嗆進好多水。
“啊——!”
突然!就在阿萬艱難的把手指塞進木板與地窖邊緣的縫隙裏,想把自己掛在地窖的牆上時,木板上突然傳來沉重的奔跑聲!
那人踩在木板上,踉蹌的跑過去。
卻最終被人按在了地上!
‘咯吱——!’
咚——!!
木板重重的搖晃的了一下,又凶又狠的砸在了阿萬的手指上!
‘嘶。’
劇痛順著手指一路鑽進阿萬的骨髓裏,阿萬隻剩下腦袋還在水麵上,他張大嘴,艱難的將痛呼聲吞下去,臉上濕漉漉的一片。
雨滴落在阿萬的臉上,溫熱的,滾燙,滴到阿萬的眼角,鼻子,落進阿萬的嘴裏!
雨水,是腥的嗎?
阿萬覺得自己的手指都要斷掉了,他覺得自己好沒用好沒用,居然會因為手指的疼痛而淚流滿麵。
好疼啊……
阿萬的眼淚滴進水裏,他的眼前全是紅色,明明一片黑暗,他的視線裏也全是紅色。
好疼啊,為什麽可以這麽疼!
阿萬張大嘴,卻沒有聽到自己的慘叫聲。
壓在木板上的人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壓迫著阿萬的手指也越來越痛。
他哭到抽搐,眼前白光閃爍著,饑餓侵蝕著阿萬的理智,他抖著手,掏出懷裏的野果,發現野果居然也是鮮紅色的。
看起來很新鮮的果子。
阿萬吞下了果子,好腥,好澀,一點也不甜。
他一把將剩下的果子都塞進了嘴裏,沒怎麽咀嚼,就都吞了下去。
好餓。
好餓……
好餓——
他終於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原來自己在喊的是姐姐。
為什麽要喊姐姐?
姐姐問什麽還沒有叫我出去?
姐姐。
姐姐——?
阿萬被木板夾住的手指動了動,劇痛之下,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將木板抬起了一條縫隙。
早已又光照進了地窖,一切都不是阿萬的錯覺。
滴在他臉上的雨水確實是紅色的。
野果確實是紅色的。
他身下浸泡著的泥水,也不知何時變成了紅色。
阿萬一直以為地窖是他的家,可有一天,屋頂流下來的雨水,卻是血紅色的。
是,姐姐的血。
阿萬突然間懂了什麽。
他沉默的,固執的,第一次違背了姐姐,掀開了擋在地窖的木板。
原來,他的力氣這麽大。
木板上壓著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長發披散著,身上都是刀子割出來的傷口。
有人割下了女人身上的肉。
是姐姐嗎?
是姐姐啊。
阿萬發現自己很冷靜,他從來沒有這麽冷靜過,肚子裏饑餓的轟鳴聲在他的耳邊回蕩著,阿萬雙手撐在泥濘上,將自己從紅色的水裏□□。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染紅了,臉上嘴角,眼角乃至於發絲間,都是滴答落下的鮮紅色。
此時的阿萬,像極了剛吃完人的野獸。
他好餓,眼前晃動的都是可以進食的獵物。
阿萬把他們殺了,就可以吃飽了。
他們都是獵物。
他們的肉質一看就很難吃,但是無所謂了。
從鮮血裏爬出來的小孩臉上沒有一絲人類該有的血色,每一步的腳印裏,都是泥濘的血漿,每一根發絲間流淌下來的水絲織成一張細密的血網,將小孩包裹進逃不出的牢籠裏。
有人四散逃開,高聲尖叫著怪物,尖叫著惡鬼。
但他們的移動速度在阿萬的眼裏,像一隻隻蠕動的臭蟲,隨手就可以碾死。
好慢。
原來這些東西跑起來這麽滿的嗎?
阿萬歪著頭想。
他聽得見自己血液流過耳膜的聲音,阿萬從未覺得自己的身體這麽輕巧過。
嘴角不受控製的上揚,越來越大,越來越猙獰。
阿萬此刻已經被殺戮完全控製,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隻知道自己好餓好餓,好煩,想撕碎到處逃竄的獵物。
把這些東西都殺了,就會舒服的。
耳邊似乎有聲音這麽說著。
阿萬衝了出去,他的速度快的像一陣風,眨眼之間就已經來到了人前,在逃竄的人們沒有反應過來時,阿萬的手掌就已經穿透了他的胸口!
‘噗嗤——’
血肉破開的聲音讓阿萬的瞳孔微微放大,他被鮮血兜頭潑了一臉,嘴角弧度卻上揚,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鮮紅色,阿萬的聲音沙啞“好難吃。”
織田作之助瞳孔的閉上了眼睛,跌坐在地上,看著五歲的孩子瘋狂的屠戮這個村子裏的人,手掌一次又一次無情的穿過人們的胸口,鮮血潑灑在阿萬身上,將這個瘋狂孩子渲染成一隻隻會殺人的惡鬼。
“惡……惡魔……!”男人尖叫著跌倒在地,被阿萬騎在了腰上,血紅色的手抵在他的候邊,男人看著阿萬,像是在看一隻怪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個阿軌那個女人收養的天人一定是個怪物!!!阿軌害死了整個村子!!!!”
阿萬落下的手一頓,他歪了歪頭,似乎是在不解。
“哈哈哈哈!!!”男人似乎已經是嚇瘋了“都活不了,一個都活不了!!!這個世道,一個都活不了!!!!”
“阿軌那個賤女人害死了全村子,她死了,我也死了,全村子都死了!!”男人表情猙獰的看著阿萬“你這個隻會殺人的惡鬼!!你也活不了——!!!”
‘撲哧——!’
阿萬麵無表情的拔出插進男人心髒裏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他還是好餓。
奇怪,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都殺死了,他為什麽還會這麽難受。
好餓,好痛苦!
阿萬已經徹底失控,他瘋狂的砸著村子,像隻隻會破壞的野獸,隻有把所有東西都破壞掉了,才會讓他的心裏舒服一些。
他砸掉了村民的房子,炸毀了棚屋。
炸毀了女人的家。
最後隻能像隻野獸一樣,一拳一拳的砸著土地。
筋脈裏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燒的阿萬寸刻不得安寧。
最後,阿萬回到了地窖前。
他腦子裏很混沌,不知自己要做什麽,但即使血液灼燒著他的神經,阿萬還是回到了地窖前。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來幹什麽。
阿萬機械的將□□的女人抱起來,丟進了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窖裏,將木板緩緩合上後,五歲的孩子脫力一般的砸在了木板上,雙眼睜著,直勾勾的盯著頭上的天空。
“阿萬很乖。”
“姐姐躲好,阿萬保護姐姐。”
……
織田作之助身體抖了一下,他沉默的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夜兔老師,那種絕望的悲傷幾乎要把織田作之助壓垮。
“什麽故事?”萬軌皺起了眉,他歪著頭努力的回憶,卻什麽也想不起,隻記得幼時的陰雨綿綿“不必了,寫它做什麽。”
萬軌垂下眼睫,手指敲了敲輪椅,語氣淡淡“我都忘記了。”
“寫它做什麽。”
——他的記憶告訴他已經遺忘,但他的身體卻始終記錄下他最恐懼的過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