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石城頭，馬家現任家主馬紅盤，正麵帶苦澀的望著來自城下敵軍的一波又一波攻勢。

    這一次，不同以往，那些夷人攻城的樣子明顯要比之前認真的多，無論是攻城的人數規模還是攻城士兵的英勇都跟之前不是一個級別，東石城麵臨的形式要比之前半個月更加嚴峻。

    城樓上，有士兵遠遠的望去，隻見大批大批手無寸鐵的民眾被聚集了起來，而夷人的士兵正在驅趕著這些人往前靠。

    東石城的士兵目瞪口呆，中原人和夷人在外觀上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幾乎一下子就能夠分辨出來。

    士兵們一看那些手無寸鐵的民眾模樣，就知道他們大概就是居住在東石城附近的民眾了。

    眼看他們即將摸到城池腳下士兵拿著弓弩，略帶茫然的看向自己戰友，這才發現，戰友也一樣不知所措。

    士兵們很少會對民眾出手，因為民眾負責城市的產出，人口就是生產力，城市的統治者兵不允許境內人口過多的損耗，數百年來，無論是哪個家族統治東石城，不能隨便殺戮已經成為了鐵律。

    即便是四大家族繼位，也隻是對家族一部分的核心弟子清洗，至於尋常耕種以及做工的民眾，則是會安穩交接。

    落敗的家族以這樣的方式保全一條血脈，如果不是想要自絕於東石城，沒有人會和這一則規定過不去。

    然而眼前的場景則是出乎了東石城守衛們的預料，這些民眾衝上來是幹什麽？

    攻城？

    不，夷人把他們派上來，隻是想要讓他們送死罷了。

    士兵正在躊躇自己應該怎麽辦，遠處的守將大人已經扯著嗓子大喊“都愣著幹嘛？沒死的給我狠狠還擊，沒看到敵人就快要攻上來了嗎？”

    本地守將的命令如同天籟之音，讓這些茫然的士兵們找到了方向，立刻搭弓射箭，城下的衝在第一線的民眾，一排排的被射到，有被場景恐懼到的人想要逃跑。

    剛往回跑了沒幾步，就被跟隨在後方的夷人毫不留情的一刀砍下了腦袋。

    要真是雙方對壘，戰況慘烈也就算了，這是軍人的宿命，但是像眼前一樣瘋狂的屠殺民眾，算怎麽一回事。

    守將的麵色也鐵青，雖然是他下達了攻擊的命令，但顯然他也是不想這麽做的，不過身在其位，他總不可能看著敵人就這麽簡單的衝上城頭。

    城外的民眾是人，但城內的民眾更是人。

    兩者相比，守將也隻能勉為其難的做出損失最小的決定。

    眼下以東石城的守衛力量來看，光是守住城池都非常困難，就更別說進行反推了。

    要是有能夠從敵人手中救出這些民眾的可能性，那東石城的部隊早就把這群夷人給幹掉了。

    在城內矛盾重重，各處力量不能用到一起的情況下，保證東石城還沒有淪陷就已經是很大的本事了。

    早在東石城精銳一戰就被消滅之後，在整體占據上，他們這一方就失去了戰略上的主動。

    在最前麵的民眾被消滅完之後，後邊的夷人便暫時往後退了一點，好像並沒有要全力攻城，然而還沒有等守軍鬆一口氣，從屠殺了無辜民眾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第二批民眾已經被帶到了最前方，他們被威脅著向第一批人員一樣對城池發起衝鋒。

    不遵從夷人的命令，會直接死亡，而往前衝，說不定能夠在友軍的支援下，能夠逃進城市，活的一名。

    要是能夠不死，沒有人會想要主動去世。

    盡管往前衝，活下來的希望依舊渺茫，但是這一群人已經沒有其他的希望了。

    士兵一探頭，便見到男女老少，互相攙扶著往城市而來。

    “二娃子，是你嗎二娃子，我是你莫大叔啊，你小的時候我該抱過你呢！”

    “李郎，我的李郎你在哪裏，你不是說就在東石城當兵嘛，我帶著我們的孩子來找你了，快救救我們呐！”

    “孩子，你快喊爹！”

    一名婦女抱著一個不滿三歲的孩童，微微顫顫的走向城市，可還沒走幾步，便被從天而降的箭雨射中，靠著人體的慣性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一頭栽倒於路上。

    懷中的孩子摔得很疼，哇哇大哭。

    很快後麵的人群走了上來，毫不在意的踏過這位母親的屍體，她懷中的孩子也很快沒有了聲音。

    “我艸你們姥姥！”

    有城上的士兵忍不住了，這群夷人果然是沒爹沒媽的，他們不配為人，生來就是奴隸，都便宜了這些人。

    不知禮儀，不知廉恥，殘忍至極而不能教化。

    我人族當於這群夷人勢不兩立！

    然而這群士兵也沒有出城將這些民眾拯救下來的能力，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城牆上快速的射箭，讓這些民眾們死的快一點，希望他們來世頭一個好胎。

    為了東石城的更多民眾，隻能對不住了。

    城下的哭喊聲，叫罵聲不絕，真的遇到友軍不講情麵的射殺自己人，這些民眾們有的憤怒，有的驚懼，還有的麵帶絕望。

    第二批的人死完了，接下來的是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這一次攻城足足從天亮打到天黑，夷人這一方的損失不計其數，盡管大部分都是屬於東石城的居民。

    雖然打退了敵軍，但城防部隊一點想要慶祝的心思的升不起來。

    今天實在是太慘了，有許多士兵聲稱今天一天殺的人，可能比他們一生中殺的人加起來，還要多很多。

    與此同時，城樓上的箭矢快速消耗，東石城有巨大的物資儲備倉庫，但要是按照今天的速度消耗，估計用不了多久，箭矢就會全部耗盡。

    城內無論是大人物，還是普通民眾，對夷人做法都相當憤懣，普通民眾覺得這些夷人實在是太殘忍了，活該種族受到歧視，而大人物們則是心痛民眾的損失。

    這些可都是東石城周圍的勞動力，是屬於他們各家的財產，僅僅一天，就要被殺光了。

    要是人都死完了，要這麽多的地，也沒辦法有什麽產出啊。

    幾位家主聽到這個消息都心疼壞了，然而他們又做不出打開城門放這些人進來的決定。

    誰知道他們中間混了多少夷人。

    一旦在開門的時候夷人發動總衝鋒，那他們是完全抵擋不了的，現在倒黴的隻是東石城周圍莊園，而東石城一旦陷落，城內的所有人將不會有一個好下場。

    翌日上午，又是像前一天一樣的不斷進攻，到了正午。

    雪鷹終於發動了總攻，因為他手中的炮灰部隊幾乎已經用盡。

    而時間上來說，也不剩下多少了，他必須要盡快將這座城市拿下，盡情的掠奪之後退去。

    從傳來的戰報上來看，這支來支援的部隊戰鬥力肯定是不弱的，除非必要，雪鷹也不想跟他們硬碰硬打一場。

    沒有好處的戰爭，腦子出了問題才打。

    隨著夷人不斷的投入戰鬥，東石城的守軍也岌岌可危，連各大家族的嫡係子弟，都被動員上了前線。

    他們都明白，一旦城市破了，這些不講道理的野蠻人可不會因為你是嫡係子弟就給予另外的待遇。

    最後的結局，無非就是慘遭處決。

    西風小徑，緊趕慢趕的雲瀾抵達這裏的時候，還是沒有能夠堵到敵軍。

    這一支剩下六千餘人的部落從容的退走了。

    到不是先諍不想追擊，隻是他手上的部隊並不具有打硬仗的能力，麵對夷人，其實他心裏也有些慌張，夷人能夠自己退去，肯定是好的，這樣平遠軍與雪獒部落都不會再有什麽損傷。

    當然，更加重要的，還是他們要處理戰場。

    長達近一周的鏖戰，這片不大的地域到處都是屍體。

    有夷人的，也有友軍的。

    這些英勇犧牲的人自然不可能讓他們曝屍荒野，肯定要將他們收斂起來。

    而戰場不處理的話，也會滋生很多細菌，任憑屍體腐爛的話，未來這塊土地就不能夠行人了。

    所以綜合考慮，先諍還是放棄了追擊敵軍的打算，他們這一塊已經取得了足夠的戰果，將敵人殲滅了一半有餘並且他們將不會再威脅到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從戰略目的上來說，已經完全達到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著用戰爭來解決問題。

    要是能夠在不付出人命的前提下，就能完美處理，決策者自然是願意的。

    呂四海從營地出發三天之後，先諍迎接到了雲瀾。

    在何平的嫡係人員中，派出朱子明這個即將脫離一線並且有些名不副實的三號人物，先諍才是一眾將官當中實質上的三號存在。

    雲瀾是鐵衛團的指揮官與平遠軍副總指揮。

    雲飛是一個營的長官兼任清風山軍區司令。

    而先諍則是補充團的長官兼任戰略後勤部長官。

    連李英等原來東石城的幾大家主，都屬於先諍的序列，給他打下手。

    雲飛的山區剿匪工作也很重要，聽說通過打擊土匪從他們手中解救民眾，營區的民眾數量已經要接近二十萬，清風山未來的定位還是戰略點，不會養這麽多人。

    最多幾萬人保證自給自足就夠了，現在這些民眾正在被安排著前往平遠城。

    雲飛四處出擊，整個山區的治安壓力都好上了不少，聽說他是侯爺的手下，位於山區的各大城市紛紛從土匪手中改換門庭，想要投入到何平的揮下，尋求保護。

    不過因為何平還在外征戰，這件事便暫時擱淺了。

    “雲將軍，您來的很快啊，我這邊的使者才出發沒幾天，您居然就率領著部隊到了。”先諍對雲將軍的行軍速度還是感到比較驚訝的。

    單純急行軍，這點對於這些精銳士兵來說，並不在話下，問題是既要保證行軍速度，又要保證隊伍能夠及時投入戰鬥，這就很不容易了。

    先諍簡單的看了看這隻平遠軍中的第一精銳。

    發現士兵們的臉上雖然略微的帶有疲憊之色，但士氣依然飽滿，整個部隊像一隻即將撲出的猛虎。

    隻等雲瀾的一聲令下，便可以上前擊碎敵人。

    雲瀾聽說敵人已經逃離了，先是皺了皺眉，而後舒展開來“你們打贏了？敵軍部隊的戰鬥力怎麽樣？”

    如果是朱子明的手下，雲瀾肯定不可能這麽問，因為用這個問題問他的那一群手下，對方必然會說“對方都是精銳之士，我等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擊潰敵人”這一類的答案。

    但麵對先諍則是沒有這個顧慮了，大家都是一起從定陶平原過來的，互相一個眼神，便已經了解雙方的意圖。

    先諍苦笑了一聲“對方的士兵比我揮下的人素質要強，但這隻部落嚴格意義上並不是我擊退的，而是汪明做的，我隻是恰逢其會趕到了戰場。”

    先諍揮下一大半都是還沒有經過訓練的士兵，訓練的時間不知道有沒有一個禮拜，質量自然不會很高，這裏的兵員素質當然不是指道德方麵的，而是身體素質與戰鬥意識等方麵。

    在這些方麵比起來，先諍這一方的士兵確實不如那些部落民，至少大部分部落民，手上都是見過血的，而且大多還不止一個。

    不過聽到是汪明的部隊擊潰了敵人，雲瀾波瀾不驚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驚訝“據我所知，敵人的數量不少吧，應該有個一萬三四，而汪明所部不過八百人，又不是鐵甲精銳，他是怎麽做到的？”

    八百人擊潰一萬多人，如果不是在偷襲的情況下，就算是當初的八百親衛，也很難取得這樣的戰果，而汪明手下的士兵，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武器裝備，肯定都沒有當初的親衛隊那樣豪華。

    汪明的樣子從雲瀾的腦海中拂過，他知道汪明原先是先諍手下的一名普通士兵，等到先諍外調成為營長後，汪明才升職成為代理中隊長，直到這一次出征，才將職位撫正。

    在戰爭中作為開路急先鋒，屢次立下功勞，後麵的招募周峰更是神來之筆，為侯爺謀取了大量的利益。

    侯爺對汪明也很滿意，絲毫不介意他沒有什麽背景家世，直接將他提拔成為大隊長不說，所帶的部隊還是屬於加強部隊。

    朱子明統帥一路，他汪明僅率領八百人也統帥一路偏師。

    眼看他的上司先諍被調任訓練總務長，如果有新的營長誕生，長官一定是非他莫屬他。

    先諍剛到這裏的時候，望著滿地的屍體，也是不敢相信，不過打了一個順風仗的他，對這位老部下也是很滿意的，盡管汪明部隊的折損率實在是太高了，這對將來士兵加入他的部隊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消息。

    畢竟即便是軍士，肯定也希望在待遇好的同時，有活下來的機會吧。

    原本汪明在攻堅時候的陣亡率已經算的上很高了，但這一次直接幾乎全軍覆滅，要是後麵還是沒有什麽改變，即便深的侯爺的信任，軍士也不會願意調到他的部隊中去的。

    除非待遇實在太好，軍士們給不出拒絕的理由。

    雲瀾微微點頭“能在弟兄們中冒頭的，也沒有多少人，他汪明是個能打硬仗的，隻是之前的指揮經驗太少，即便是中央主力軍出來的，在見識方麵也不是短期就能夠彌補上。”

    “靠著實戰積累也是一種方法，他們現在還在修整，還能夠繼續征戰嘛？”

    雖然雲瀾抵達這裏之後沒有打仗，但東石城的戰役還是沒辦法避免的。

    考慮到對方的人數眾多，他必須要將一切的力量都集中起來，盡可能增加自己的底牌，才能給與對方絕殺。

    雲瀾有自信，要是自己這一邊列陣正麵迎敵，那些夷人絕對不會是對手。

    不過為了增加把握，聚攏部隊還是必須要的，鐵衛團再能打，一共也隻有四千人，對方可是有三四萬，十倍之敵即便有幾率正麵將其擊潰，而後的追擊也是需要人手的。

    先諍搖了搖頭“忘記說了，這次戰役的戰果很大，但汪明所部的損失也很多，此戰過後，生存下來的人一共就幾十人，其中還能征戰的不到五十。部隊已經不成建製了。”

    雲瀾聽到這麽大的戰損比，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又覺得這才比較合理。

    汪明還能活下來已經算得上非常幸運了。

    “朱子明部不過折損幾百人，就已經鬧得不行了，差點彈壓不住，汪明的人幾乎死完了，也沒見他一哭二鬧三上吊。”雲瀾的眼神閃了閃，讓先諍明白這是在表達對非嫡係部隊的不滿。

    先諍安慰道“侯爺心裏是有數的，我們畢竟是客軍，當初必須要吃朱子明所部，才能發展壯大，雖然他們部隊的戰鬥力拉胯了一些，但沒有他們，平遠軍也沒有現在的規模。”

    雖然他們完全可以把朱子明等人全部殺了再進行部隊整編，但終究還是侯爺比較仁義。

    作為侯爺的部下，他們對此也不能有什麽意見，軍人執行命令，有一個放心的長官，還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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