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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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榻上的如意瑟縮著,渾身上下染滿了鮮血。她完好的半張臉慘白如雪,另外半張臉上卻是傷痕累累,不知是用刀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劃出了許多深深的傷口。傷口汩汩往外滲著血,染濕了她的半邊衣裳。

    “怎麽會…這樣?”

    京墨輕輕的抽了口涼氣,眼前的一切仿佛是虛無縹緲的幻影一般,透出重重的不真實感。明明昨天見到她的時候,她人還是好好的,怎麽才過去一天,就成了這幅樣子。

    “你們先出去吧,我替她看看。”

    那大夫瞧著年紀不是很大,見狀也是一臉的凝重,轉身去收拾起要用的東西來。

    “拜托你了,大夫。不論花費怎樣的代價,都要把她救過來,拜托了。”

    京墨摸遍了懷裏,隻摸出一個薄薄的錢袋子,出來的著急,也沒帶多餘的銀兩。她連忙塞到大夫手裏,解釋道:“今日來得急,身上沒帶銀錢。等我家姐姐好了些,必定會重金相謝的。”

    “這個倒先不急,你們先出去吧。”

    大夫顛了顛荷包,臉上也沒有多餘的情緒,隨意擱在一邊,便把兩人趕了出去。見狀,京墨也不好再賴在屋子裏,隻能跟著寶叔兩人退了出去。

    “錢不夠,我這裏還有。”

    即使是退出去,京墨心裏還是擔心的很。大夫把門關上,她就守在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有沒有什麽聲音傳出來。

    寶叔在後頭,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遞過來一個荷包。他的荷包鼓鼓囊囊的,一看便是裝了不少銀錢。

    京墨一愣,連忙擺擺手:“這怎麽能讓你破費的,你生活也不容易,就把錢收回去吧。”

    寶叔不接話,卻也不收回手去,眼睛越過京墨,隻定定的看著緊閉的木門。

    看他這幅模樣,京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隻好接過去,將荷包揣在懷裏,又繼續沉默的看著那扇緊閉的木門。

    如意的情況像是極差,半天都沒有聽見裏麵傳來聲響。京墨心裏擔憂,站起身來踱著步子直打轉。好半天,才重新沉下心去,鎮定下來。

    “你不用回去嗎?時間這麽晚了,你駕車走夜路的話,真的沒關係嗎?”

    看看外頭的月亮已經高高掛起,京墨心裏估計著時間。想來時辰已經是不早了,她又開始擔心起寶叔來了。

    許久沒聽見寶叔的回答,她轉過身去,想看看寶叔怎麽樣了。

    寶叔卻是麵無表情,僵硬的像是個木頭人一般,直直地挺在原地。

    “寶叔?”

    他的樣子實在是不像沒事,京墨又緊張起來,連忙湊到他跟前,試圖喚回他的神來。

    湊到他跟前,京墨才注意到寶叔薄薄的衣服已經被汗濕透了,他的呼吸極其不規律,每一次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寶叔,別擔心了。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她的安慰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寶叔依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見他這樣,京墨隻能住了嘴,又轉回頭去。

    “你跟她認識的時間久,你跟我說說,她為何會受這苦。”

    本以為寶叔不會願意再說話,可京墨剛回過頭來,就聽見一個幹澀嘶啞的聲音響起。

    她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寶叔的。

    “寶叔…你歇一會吧?”

    一個人還沒有好,另外一個人就又倒下,這也不是個辦法。京墨試圖將寶叔攙扶著坐到一旁,可半天卻拉不動人。她看了一眼寶叔,意識到他也是暗暗用了力氣,隻好無奈的放棄。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一定知道,我求你告訴我。”

    寶叔的聲音發著抖,像是從胸腔裏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一樣。

    “…我也不知道,關於如意姐姐的事情,我隻知道她的父母身體不好,雖然她嫁了人,平日裏卻也是忙碌的很。”

    寶叔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無力地垂下頭去,隱藏了自己的表情。

    京墨說完了話,便收回了視線,不忍心再看寶叔。她年紀雖小,卻也不是不通人事,寶叔對如意的態度,將他的心意表示的明明白白的。可不管怎麽說,如意已經是嫁了人,兩人終究隻是有緣無分。

    “吱呀——”

    門開了,大夫腳步匆匆的出來。

    “怎麽樣?我姐姐還好吧?”

    京墨來不及再去顧上寶叔的情緒,連忙上前問道。她試圖從打開的門縫裏看一眼如意的情況,卻被大夫的身子擋住了大半,隻能看見一地染血的紗布和如意露在外頭的雙腳。

    “她傷的可不輕。我原先還以為隻是傷了臉,後麵才發現除了露在外頭的兩隻手,她身上就沒有幾處完好的地方。”

    大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京墨身後的寶叔,眼裏滿是譴責。

    “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淨做這樣的事情?女子柔弱,你不待她好些就算了,這樣虐待她,你還是個人嗎?”

    京墨一愣,知道這大夫想必是誤會了,剛要替寶叔解釋兩句,就被寶叔打斷了。

    “是我不好,我應該早早發現的…大夫,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那大夫冷哼一聲,滿臉的鄙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知道心疼了,當時怎麽不收著點手。你進去看可以,不過今天人你是不能帶走了,她的狀況還不好,至少得等明天她醒了,才能叫你們領走。”

    說完,那大夫讓開了身子,留出一條路來,叫二人進去。

    京墨原本領先一步,這會兒卻被寶叔兩步反超過去,搶先進了屋子裏。

    他先進了屋子,人卻又僵住在原地,愣愣的看著床榻,不敢再上前半分。京墨緊隨其後,也跟著進去。

    屋子裏的血腥味極濃,滿地的血紗布。如意縮在床頭,微微側著身。她一側的臉被紗布包的嚴嚴實實的,有血跡洇了出來,另一側完好的臉上秀眉皺起,眼角也隱隱有淚痕。

    她身上搭著寶叔的衣服,可那衣服畢竟隻是件上襖,遮不全她的身體。如意兩條腿露在外頭,準確來說,她支離破碎的褻褲已經無法遮擋完全她的身體,露出來兩條傷痕累累的腿。

    鞭痕、淤青、紅腫、裂口。

    一個人的身上,居然會有這麽多的傷口。

    京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如意的時候,說不上她有多麽的美麗動人,卻也高挑秀氣,溫柔大方,跟病榻上這個脆弱的身影毫無關係。

    “小娘子回去吧,更深露重,再晚些恐怕府裏看後門的嬤嬤就要睡了,你就回不去了。”

    寶叔聲音幽幽的傳來,仿佛是隔了千萬裏一般,飄渺而又嘶啞。

    他的聲音成功地將京墨從回憶裏喚回神來。

    “那寶叔你呢?”

    又看了一眼虛弱的像是沒有生氣的如意,京墨有些放心不下,輕輕坐到床邊,替如意梳了梳淩亂的頭發。

    “我在這兒照看她,你回去吧。”

    梳理頭發的手一頓,京墨皺了皺眉:“寶叔終究是外男,怎麽照顧姐姐?倒不如讓我留下,女子照顧女子,那才是方便。”

    “你年紀小,怎麽照顧人?”

    “我是個丫鬟,伺候照顧人本就是我拿手的事。再說了,我又離得近,平日裏也能隔三差五來一趟,看看姐姐的情況。”

    “你隔三差五來就行,這會兒天色晚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府裏的人也不放心。”寶叔第一次說話這樣強勢,不由京墨反對。

    “可是寶叔留在這兒,你遠在莊子上的娘可怎麽辦?”京墨也不讚成寶叔一個人留下來的決定,“畢竟姐姐嫁為人婦,寶叔也不好留下,不如回去照看你娘。”

    兩人正爭執著,外頭的大夫卻探頭進來:“怎麽?你倆還想留下來?可別想了,我們這兒不留外人,你們把銀子放下就走吧。與其留在這兒耽誤我們治病救人,還不如趕緊回去,多湊點兒錢,再買一些補品來。”

    兩人被這樣一懟,也都沒話說了。

    “你們趁早回去,今天天也晚了,明日你們早些來,說不定她就醒了。”

    見大夫話都這麽說了,兩人縱使千般不情願,也隻能答應下來。

    “敢問大夫,明早醫館幾時開門?我們也做好準備,早早過來。”

    京墨看了一眼沉默的注視著如意的寶叔,開口問道。

    “我們醫館一直開著,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值班,一天到晚不關門的。明早你來,隻管跟值班的大夫說你是來找人的,自然會有小童領你你來見她。”

    大夫揮揮手,一臉的不耐。

    “你們兩個人要是沒有別的事,就快點走吧,你們在這兒實在是礙事。”

    話已至此,兩人也不好再多待,京墨將寶叔給的錢袋留下,便一前一後的離開了醫館。

    “我明日會再來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接她去莊子上暫住。”

    兩人沉默了一路,臨到了白府後門的巷子口,寶叔才開了口。

    “你怎麽接她走?畢竟她已經嫁為人妻,就算你接走了,別人該怎麽嚼舌根?”

    京墨一愣,反駁道。

    她明白了寶叔話裏的意思,卻並不讚同。

    “你難道要她一輩子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嗎?”

    沒有問他關於如意臉上疤痕的看法,也沒有問他關於如意今日一事的看法,京墨隻問了這樣一句話,卻足以讓寶叔停下腳步,陷入沉思。

    “我不知道,寶叔是一時興起,還是已經深思熟慮過,才說出了這個決定,可我還是想要寶叔再確認一下。”

    京墨立在巷子口,微風吹散她有些淩亂的頭發,也吹散了她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兒。她目光落在寶叔身上,落在了這個老實而又憨厚的人身上,心裏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如意姐姐的命已經夠苦了,如果寶叔沒有做好準備,就不要再去找她了。”

    與其說這是警告,倒不如說是一份真心的勸告,既是為了如意,也是為了寶叔。

    “寶叔想想清楚吧,我該查的事情也已經查清楚了,這幾日就不往莊子上去了。寶叔若是沒事,也就不必再往鎮上來了。”

    京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麵上卻不露出來半點心思,說完話,便轉身進了巷子。隻留下寶叔一人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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