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絕北之道 90章 血色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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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是什麽?祭壇上的豬牛嗎”宋歆心中想著,看向曹純和魏通。隻是為了誘敵,把張飛逼入伏擊圈,自己,魏通和宋涯和那麽多士卒,都可以犧牲了。

    想到衛宣為了讓自己死,不惜搭上這幾千人的命。宋歆對他產生了殺意,這次回去,一定要親手斬殺了他!

    “子明,你們且在此休整一夜,我先率人前去驅趕張飛。”到了傍晚,曹純和魏通商量以後,決定讓這些傷兵在此就地修整,魏通的步卒損失巨大,已經不能再戰,已經沒有了作用。

    “子和將軍,我還有些馬匹軍械,你可一並帶去吧。我們用不上了。”

    魏通知道有曹純的虎騎在張飛後麵緊緊跟隨,張飛想要迂回再來打自己根本不可能,自己手中這些馬匹和軍械就幹脆留給曹純。

    “也好,正好我軍也需要一批馱馬,幫助駝運鎧甲軍械。”曹純也不客氣就答應了,他也的確需要一批馱馬。

    虎豹騎出征,每名騎士都配有戰馬、馱馬、走馬各一匹,行軍時,軍士騎走馬,馱馬駝運鎧甲兵器,否則,讓戰馬長時間負重行軍,會損傷馬腿和馬蹄,衝鋒時容易出現致命失誤。而馱馬往往壽命不長,損耗極快。此次曹純急行軍數日,自己的馱馬就損失了接近十分之一。

    臨走前,曹純看到宋歆和宋涯,略帶惋惜地說道“這個兄弟,恐怕不行了,早些準備後事吧”

    說完,領著騎兵向東前進,離營地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視野中。魏通扭回頭來,看見宋歆也在看著遠去的騎兵。他的身影被夕陽拉出了長長的一道。魏通輕歎一口氣,看著緊閉雙目的宋涯。

    “宋涯兄弟怎麽樣了?”

    “我幫他療傷了,現在睡去了。對了魏大哥,此次誘敵的任務,你是知曉的?”

    魏通搖搖頭“我並不知曉,我出發前得到的軍令是馳援江夏,並不知道這裏還有個做誘餌的安排。我猜是那個衛宣知道了丞相有誘敵圍殲的打算,就幹脆讓我帶兵出來送死。若不是子和將軍及時趕到,我們恐怕都要得逞了。”

    “大哥,曹丞相就不顧這些士卒的死活嗎?”宋歆有點不理解,為什麽曹操會聽衛宣的話。

    “賢弟,這些大人物做事,往往是如此,為了達到目的,什麽都可以犧牲的。”

    “包括大哥你嗎?”

    “嗯。”

    魏通點頭,又說“如今我身為將軍,隻要披甲出征,就是刀,就是劍,就是長矛的槍尖。我,便不是我魏通了。”

    他頓了頓,又說“既然是刀劍,對於這些大人物而言,都不算什麽,損耗便損耗了”

    宋歆聽了沉默不語,他又一次見識到了這個時代的殘酷。

    “賢弟,今後你會知道,這些王侯將相殺人,都不用自己動手,隻要一聲令下,就有無數人要丟掉性命。”魏通輕歎一聲。

    “是,大哥,宋歆知道了。不過衛宣這個老賊的腦袋,我要定了!”

    魏通說道“賢弟暫時忍耐吧,衛宣是程昱大人舉薦上來的,你若殺了他,恐怕東郡那些士族會找你的麻煩,而你的家族也在兗州,難保他們不會報複你的宗族。此事從長計議,不可魯莽。”

    宋歆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自己如果貿然殺了衛宣,找自己麻煩的恐怕還不止是東郡的士族,就連魏通或許都會受到牽連。此時在曹操陣營裏,兗州的士族明顯不如潁川和譙沛的士族更受重視,他們之間也有著或明或暗的爭鬥。就連曹操曾經倚重的大謀士程昱,也被打發回家養老去了。

    宋歆漸漸地冷靜下來,那種被黏稠黑油包裹時的無力感,又一次記憶深處被喚醒。自己是修行者又怎樣,不但有天罰和氣運限製著他,還有這無處不在的關係網絡。

    這天地,處處是枷鎖。讓人動彈不得,卻又不得不掙紮才能活下來。

    “召集人手,將戰死的士卒火化吧。受傷的還能救的,救。救不了的給他們個痛快吧”魏通下令,看著西落的殘陽,如血的殘陽。

    他的壯美是用無數士兵的鮮血點綴的嗎?

    “什長,馮六死了”張虎哀傷的對宋歆說道,他已經見識過宋歆的手段,不敢再輕視他,這時候他已經把這個少年當做了一個合格的軍人了。

    “我們伍內也各死了一人。”周中和劉牧也說。

    “嗯,他們都是勇士,把他們抬到外麵火化吧。”宋歆淡淡的說。

    “是。”十幾人抬起馮六等三人的屍身,出去營地外麵。馮六最終也沒能得到賞錢,回家娶一個媳婦。

    “什長,你要去看嗎?”

    “不去了” 宋歆沉默了一下才說。

    張虎沒說話,點點頭走了出去。

    自從從那黑牢出來,看了三次這樣的葬禮,他不想再看,至少現在不想。

    正如於吉說的,這外麵不也是黑牢嗎?黑牢裏就是些蛇蟲鼠蟻,而外麵,卻無處不是吞人的陰謀和陷阱。

    “或許這就是於吉說的,修煉吧真的好殘忍,世間就是修行者的道場”宋歆想著。

    他似乎明白了為何要限製修道者。對於擁有大能的修道者而言,一個法術殺死萬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也不會有任何愧疚。因為他高高在上,看不到這些人臨死前的驚恐,不安,憤怒,悲傷如此,修道者不會體會凡人的艱辛。

    “無論凡人還是修道者,我們都是在這天地構成的黑牢裏,掙紮求存。”宋歆心中感慨萬千。

    修道者本來是做逆天之事,更應該知道萬物生靈生於這天地間的掙紮、辛苦。壓製修道者,逼迫他們也體會凡人的辛苦,體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麵對權力,和屠刀時的無奈和絕望。這才是對修道者心境最好的磨練。躲在深山裏不問世事,修成大能卻視凡人如草芥,想殺就殺,這算什麽修道。

    和那些原來的世界裏,他痛恨的權貴和資本、那些欺負弱國人民的發達國家有何區別,都是吃人不吐骨頭!他們可以隨意編造謊言入侵一個國家,然後還把自己包裝成正義。他們的政客在幹淨整潔的宴會上彈冠相慶,迎接著世人的讚美。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幾百萬人流離失所,屍骨無存,

    嗬嗬,正義個屁。

    殘陽帶著最後一絲遺憾落下,天黑了。

    營地外麵,熊熊大火燃起。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複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又是這首送葬詩

    宋歆第一次祭奠那些被妖魔殺死的人時,宋涯就唱過這首詩。

    如今又聽見了,隻是宋涯現在唱不了了。

    剩下的士卒,也在跟著吟唱“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不少士卒都流淚抽泣。死去的人中有他們的兄弟,好友,多年的同袍。

    曹操在短歌行中感歎“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的生命就如這薤上的露珠一般,太陽升起就會落下,永遠消逝掉。宋涯當時還唱過《園中葵》。因為那時不知道這些死去人的身份,便兩首都唱,以示尊重。今日這些皆是士卒,便隻能吟唱《薤上露》。為何,就連死後唱挽歌時都要區分地位的差距

    熊熊大火騰起的黑煙帶著眾人的歌聲,飛向天空。

    夜裏,宋涯微微睜眼,“表弟”

    “哥,你醒了?”宋歆大喜道。

    宋涯微笑了一下,“可惜晚了一步”說完他的手掌緩緩放開,裏麵是那張被捏變形、滿是血跡的金剛符宋歆低頭不語,淚水滴在宋涯的臉上。

    “表哥,好好睡吧。”

    宋涯再次閉上眼睛,沉沉睡去。半骨幫他護住魂魄,可是宋涯也因此沾染了魂素,一場大病是少不了的。接下來宋涯要麵對的,恐怕是一場比受傷還要可怕的靈魂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