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章 不能事人焉能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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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宋歆還在相府的時候,就聽見廊下服侍的悄悄談論著近日的見聞。宋歆的耳力及其靈敏,聽到他們說,最近販賣人口的凶手被捉住處決了。
他眉頭一皺,正在寫字的手也不由停了下來,沒想到李一平這麽快就被處決了。
看見宋歆停筆遲疑,周文直碰了碰他問道:“宋兄,怎麽不寫了”
宋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神了,就說道:“哦,沒什麽,隻是在思慮這下一句怎麽寫,故而失神。”
曹衝笑道:“宋兄,這尋章摘句的事情,是不是太無趣了呀”
“哦哦,不是不是,在下對經史不如周兄了解,故而遲鈍。”
宋歆和周文直這幾日的任務,是幫曹衝將儒家經典中論及鬼神的句子找出並謄抄下來,然後讓曹衝將他們背下來,以供上課預習之用。而曹衝此時則捧著一本《論衡》在讀。這本王充的著作,本來是被列為異書,限製流傳,而曹操相府內卻有收藏,曹衝就拿來和儒家經典內容正反對照。
此時的大儒們,多數是讀白虎通義這類讖緯學說的經典,相信鬼神和天人感應,並以此引申出三綱六義等等綱常倫理,將儒家的理論神學化。這也是巫蠱、占卜行為在朝堂和民間都大為興盛的原因。後來魏晉時期興起了玄學後,讖緯學說才漸漸式微,到了宋代以後,再無人提及。
王充的無神論學說,在後世看來並不算是特別稀奇,但是到了這個讖緯學說盛行的年代,自然是如同石破天驚一樣。
宋歆自從遇到了小玉,就知道這個世界所謂的鬼魂,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存在,何來什麽感應。和他原本那個沒有超自然存在的世界大不一樣。
這時候,曹衝說道:“我即將十五歲了,等五月過了生辰,我也要到辟雍去學習,你們在那裏也有席位。”
宋歆不知道什麽叫做辟雍,曹衝也沒怪罪他,而是耐心解釋道:“這是專門為士族子弟開的學宮,我要在裏麵學習三年。”
周文直來許都之前,也在劉表開設的辟雍內學習過兩年,他補充道:“辟雍之內,除了要學經史文章,還有各種技藝,如禮、樂、舞、詩、文、劍術、射箭、騎術、馭車等等。”
宋歆明白了,這就是個貴族子弟學校啊,這也是貴族階級把持國家命脈的手段之一,從教育上,將他們的後代和窮人後代區分開來。這在他曾經所處的現代社會也同樣存在,隻是換了一種形式罷了。
不過他沒想到,就算是曹操的兒子,也要進去辟雍寄宿,每五日才能回家一次。
到了授課日子,宋歆起個大早,阿薑幫他洗了洗頭,仔細紮成發髻,穿上丞相府發放的直裾(居)。
對於宋歆而言,這種衣物用藍色絲綢製成,穿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比自己平時穿的粗麻舒服的多。
來到相府,察覺到周文直的氣息似乎回複的不錯,雖然還是有點虛浮,但是比上一次見麵好了許多。宋歆還感覺到了一股微弱的神識在自己身上探查,心道:“看來他最近種下識海源種了,隻是神識還很弱罷了。”
不過宋歆根本不懼這麽弱的神識探查,九幽靈隱氣和隱神變雙重掩蓋之下,自己的修為不可能被發現。隻是不知道幫他種下神識源種的人是誰,周文直來到曹衝身邊,到底帶著什麽目的。
“嗯,今日我要聽司馬先生講《論語》,你二位就陪我旁聽吧。”曹衝笑著說道。
“是,公子。”
宋歆一聽,心道:“司馬先生該不會是司馬懿吧”
不一會功夫,一個人不緊不慢走進來,夾著一卷書。
那人在學堂講師的座位站定。曹衝對著他行禮說:“仲達先生,學生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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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歆一聽,果然是司馬懿,不由多看了幾眼。
“公子有禮。”司馬懿也對曹衝回禮。
宋歆,周文直向先生行禮。此為相府規矩,公子讀書時要向先生行師生禮,公子的隨從也要向師傅行禮。
見到司馬懿,宋歆心情還是有點小激動,不禁仔細打量了他一會。不過仔細看後,卻又有點失望,這人身高七尺有餘,並不健壯,年紀大約三、四十歲上下。目光看起來還有些木訥,至於史書上說的什麽鷹視狼顧之相,也根本看不出來。而且他身上,甚至還有股淡淡的餿味。
司馬懿表麵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精明人,更像是個木訥的學究。要不是宋歆知道他後來幹的事情,也會被這表象給迷惑住了。
察覺到宋歆目光,司馬懿也隻是和他對視一眼,臉上沒有半分的表情變化,僅是微微頷首致意。
緊接著他開口道:“公子。前幾日公子提問,如何看待鬼神之事。那我們今日就講一講,先賢們如何論鬼神,或許對公子有所啟發,何如”
“學生聽先生安排。”
“嗯,不知公子是否做了預習”
曹衝點點頭,一臉自信的樣子,但宋歆卻暗暗擔憂,他昨天下午才拿到那些摘抄出來的語句,一晚上絕對不可能背下來。
司馬懿就開始將論語裏麵對於鬼神的篇章摘出來一一講解。曹衝授課期間對答如流,仿佛眼前就有寫好的答案似的。宋歆和周文直都不由吃驚,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神童,幾乎是過目不忘。這種記憶力,甚至和修行者都不相上下了。
司馬懿講完後,他就問曹衝有沒有問題。
“學生有一問題。幼時聽荀令君講課說過,世間鬼神之事,虛無縹緲,不可知也。慎終追遠,皆是為人。如果沒有鬼神,那為何這些先賢們還要論鬼神”
司馬懿道:“在下覺得,荀令君並非是說鬼神真的不存,鬼神之事並非人所能知,也並非人所能掌控,故而討論有無,便沒有了意義。”
“請教先生,那論語中,君子為何要祭祀鬼神呢”
“君子祭祀鬼神,是在於向世人彰顯對祖先的尊敬,從而教化百姓。《雍也》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就是說如果君子做事明智,乃是順應民心,敬侍鬼神而遠之。如此,有沒有鬼神並不重要,隻要讓百姓看到君主尊敬鬼神就是了。”
“先生之言提醒了學生,《泰伯》中,孔夫子讚揚大禹王,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同音‘服免’)。其實大禹敬拜鬼神時,準備比平常更好的食物,穿很好的衣物,應該也是為了讓活著的人能看到他對祖先的尊敬。其實這些食物和衣物鬼神都無法享受到的。大禹王也並非是要求鬼神幫他做事。而且有沒有鬼神其實對大禹王而言並不重要,也不是他敬拜鬼神的原因。是這個意思吧”
司馬懿點點頭說:“公子聰慧,大禹王是要敬拜鬼神給人看,而非給鬼神看。不能事人,焉能事鬼”
宋歆聽著這師徒的對話,自己也在思考著。這時候,曹操和曹丕走了進來。幾人跪下向曹操行禮,曹丕則對著幾人點頭示意。
“你們繼續上課。”曹操擺了擺手,他和曹丕坐在一旁,靜靜旁聽著。
“公子,既然明白了君子為何祭拜鬼神,那公子可以想一想,如何用這些道理去處置當下之事。”
“嗯,師父可聽說最近許都有一個三聖教嗎”曹衝突然問道。宋歆眉頭挑了挑。同時他也注意到周文直的眉頭也動了。
司馬懿點點頭道:“嗯,略有耳聞。”
“這個三聖教自稱有神仙相助,他們說自己可以為人驅鬼治病,收了不少教眾的。學生不知,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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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先賢都說了祭拜鬼神是在給人看,那麽為何還有那麽多信徒願意相信這些虛妄之事呢。”
司馬懿道:“公子問的好,這便是君子與小人之差別了。君子遇險,不求於鬼神而求於己。而小人不求己,卻求於鬼神。自古以來,借鬼神迷惑百姓之事多不勝舉,而事後看皆是為了私利。正如當年黃巾之亂之張角。如今這三聖教也是,在下聽聞,三聖教不過是借鬼神之事,向信徒收取供奉,逼迫商家捐贈錢物。”
曹操聽到司馬懿這麽說,眉頭皺了皺。眼眸中閃過一絲好奇和錯愕,但他還是沒有打斷講課。
“先生所說之事,學生也聽說了。”曹衝說著,看了一眼宋歆,又接著問道:“但百姓往往願意聽信這些虛妄之言,而不願從聖人教化,這又是為何”
司馬懿道:“君子看長遠,而小人看眼前。三聖教給病人施符水,不取分文。而請醫者治病卻需要診費。百姓必然會選不要錢的符水,雖然符水不取分文,但多是以藥湯冒充,說是神仙治病。”
曹衝點點頭:“的確如此。”
司馬懿接著道:“而病人治愈以後,以為自己沒有付出,就得了天大的好處,就甘心成為教徒。殊不知,成了教徒,就會被收取供奉。細細算來,這些後來付出的供奉,可比當時應該付給醫者的藥石、診費貴重的多了。”
宋歆聽到此處,不禁了然,自古以來這些賢者把這些問題都想的明白,世人總以為敬拜鬼神,就能求得好處。殊不知,這些都是想賄賂鬼神為自己牟利。以鬼神欺人的,無非都是利用這種心理來騙人。沒想到司馬懿看的如此透徹!這個看起來木訥的人果然厲害。
這個道理,在他原本的時代,也並沒有很多人看得清,特別是那些明星大腕,為了一點利益,聽信神棍的話去養小鬼,最後被反噬的例子不勝枚舉。有時候,現代人覺得自己比古人聰明,其實在一些問題的認識上,還是差遠了。
“仲達,今日的課就到這裏吧。”曹操打斷了課程說道。
“遵命,丞相。”
“仲達,先不要走,你們剛才說的三聖教如今怎樣了”
司馬懿躬了躬身答道:“回稟丞相,三聖教已經在許都城內置辦了宅子,信眾很多。而且經常到東區巡遊,商戶不堪其擾,而官府內也有人信,往往報了案最後就不了了之。”
“嗯,曹某本想在南征之前,就過問此事。沒想到這麽短短不到一年,三聖教就發展的如此大了。”曹操沉吟道,突然,他看向周文直,
“文直,你可知道這三聖教”
“在下知道。”
“你覺得該如何處理此事”
“在下認為,仲達先生所說的聖賢道理不假,但未必適用於三聖教。在下覺得,還是再看看他們是否真有作奸犯科。如真有,再以國法懲治不遲。”
周文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宋歆微微一怔。“他為何這麽說”
曹操也疑惑地看著周文直,而司馬懿聽到周文直的話以後,並無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表態,隻是低頭沉默著。
周文直看到曹操和司馬懿的臉色,瞬間察覺自己說的多了,連忙解釋道:“在下覺得,鬼神之說,並非虛妄,如果這三聖教真的有神仙,我們貿然動他,得罪了裏麵的神仙,恐與我不利。而且此教教眾甚多,萬一激起民變,恐怕”
宋歆聽完心中暗暗呸了一聲,“什麽神仙,你一個修行者難道還不知道嗎三聖教都住進我家了,還要侮辱我的家人,換做是尋常百姓,豈不是要忍氣吞聲了!他們欺行霸市,不算作奸犯科若真有神仙,會讓他們欺負百姓”
“宋歆,你之前與三聖教有過衝突是嗎”曹操突然扭頭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