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是個十足自信的人，特別是在練了邪術之後，更是受那邪術的影響，將這個想法加深再加深，慢慢地讓他直接被牢牢套在其中，無法自拔。

    人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太過於有自信也終歸不怎麽好。

    因為自信，他又一次錯過了一個好時機。

    陸昭並不打算繼續和他們說廢話，他先是撤去了屋裏的隱匿陣法。林喚的身影立馬顯現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時沒擋住的難聞氣味。

    嗅到那個味道，桃七伸長了脖子，朝屋裏瞥了一眼。

    在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姑娘時，她愣了瞬，隨即皺著眉頭，壓下泛上喉頭的惡心，略帶歉意地問他：“陸公子，你好好看看，林姑娘的肉身都已經成那個樣子了，你覺得就算固魂丹真的能讓她恢複正常，她會頂著那副模樣像以前那樣繼續活著嗎？”

    她覺得若是林喚恢複了，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自殺了。

    陸昭哪裏會不知道這些，但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能忍受林喚就此在這世間消散。

    “總會有辦法的，這就不勞煩老板娘費心了。”他變了臉色，指尖捏訣就要朝她打去，“抱歉了，你的妖丹歸我了。”

    直到這一刻，陸昭還在異想天開地做美夢。他對於此事已經胸有成竹，在將術法朝桃七打去的瞬間，止不住的再次勾起唇角，興奮地笑著。

    桃七特別平靜地看著他，那道術法已經近至眼前，可她根本沒有絲毫擔心的感覺。

    看到她此時這般淡然的樣子，陸昭疑惑了下，他覺得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就算她修為不錯，她身邊那人的修為也很好，在麵對危險的時候，至少也應該有個反應吧！

    很快，這個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可一個更大的疑惑又湧上了心頭，甚至顯露於麵上。

    “怎麽回事！？你怎麽一點兒事都沒有！？”陸昭臉上的笑意瞬間散去，他一臉震驚地盯著桃七，在心裏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是否施錯了術法。

    低頭瞥了眼腳下依舊發著光卻毫無用處的陣法，桃七重新看向陸昭，朝他笑道：“陸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白高興一場了。”

    陸昭提前布下的獵妖陣，是以困住妖族肉身為前提，讓被困的妖族無法施展術法，從而逃離不得。但桃七根本就沒有肉身，這獵妖陣哪裏能困得住她。

    而且，他後來打過來的術法，是根據獵妖陣而延伸出來的。被那術法打中之後，施法的人就可以借助著陣法的力量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地剝離被困妖族體內的妖丹。

    她都沒有被陣法困住，那術法又怎麽可能對她有用。

    將他麵上的震驚盡收眼底，但桃七並不打算為他解惑，她隻是再一次將話題扯回到了在他出手施法之前的那些話上麵：“陸公子，雖然這麽多年來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心愛之人，但你不應該利用酥杏姑娘對你的感情。她對你的心你必定也能感覺的到，可你不僅不在乎，還在發現她不願意再幫你後，居然想著要將她摧毀。”

    許是被心愛之人利用又拋棄的經曆桃七也有過，就為酥杏不平，說了這麽幾句。

    在她看來，不管是出自什麽目的，都不應該利用愛來達成。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陸昭卻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笑了起來，他道：“老板娘，酥杏她其實並不喜歡我，那隻是我為她製造出來的假象罷了。在入遙春樓的二十年裏，她早就遇上了那個真正喜歡的人，還因此生出了意識，徹底脫離了我的控製。”

    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陸昭低下頭，眼中落寞一閃而過。

    是啊，那隻是他製造出來的一個假象罷了，她對他的所有好，也不過都是由那假象延伸出來的而已。因此在她得知所有事情之後，假象散去，她便毫不留情地離開了他。

    沒必要當真的。

    根本沒必要當真。

    陸昭抬起頭來，一臉冷漠的重新看向桃七，他語氣冰冷，聽起來就好像毫不在意一樣：“她對我的那些感情都是假的，既然她現在不再受我控製了，那便沒有存在的意義，當初我喚她而生，如今我送她消散，不是應該的嘛！”

    沒有了用處就應該犧牲掉嗎？

    桃七想到了自己，她有些怒意，便用同樣冰冷的語氣回他道：“你給她製造的那些經曆是假的沒錯，但這麽多年來她對你的感情你敢說都是假的嗎？若是假的，她為何對你掏心掏肺，不求回報？若是假的，她為何一心為你，不怕艱辛？若是假的，她為何會生出舍棄自己來讓你恢複正常的想法？如果不是以愛為前提，她是出自什麽目的做出的這一切？陸昭，你問問自己，她對你的感情真的都是假的嗎？”

    陸昭突然就被她的問題給問住了，盡管他原本就想到過這些，可自己想和別人問不一樣。他自己想的話，還可以逃避過去，但聽別人問起，他就沒辦法再逃避了。

    酥杏對他如何，他是最清楚不過的。這麽多年來，他不是沒有後悔過利用她。甚至有好多時候，他都在猶豫要不要將真相告訴她，然後再乞求她的原諒。可他同時又十分清楚，他明白自己不能那樣做，若是那樣做的話，他就不僅僅是對不起酥杏那麽簡單的了。

    當初做出那個決定，是為了他的林喚，如今林喚還沒有如他所願恢複正常，而他卻生出了後悔的心思，這如何對得起林喚，又如何對得起當初的自己。

    所以，他選擇了繼續堅持下去，正好這時桃七出現了，她為他帶來了最後的希望，讓他徹底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沒忍住將真相告訴了酥杏。

    就像是他跟她說的那樣，他是念在這麽多年的感情上，所以才讓她明白的。又跟他說的不一樣，他並不是為了再最後利用她，而是想要放她自由，讓她真真正正的活在這世間。

    其實陸昭的心早在不知不覺間就發生了改變，但執念拉扯著他的意識，讓他無法堅定，隻能左右搖擺，最後一無所得。

    他陷入了沉默，桃七注意到他的臉上慢慢顯現出了幾分痛苦的神情。

    有那麽一瞬間，她猜測到了他在想什麽，她不由得想起了言輕涯，她想會不會言輕涯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他是不是也曾跟陸昭一樣，對她生出過悔意，可最後還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才放棄了她，甚至殘忍的傷害了她。

    想到這裏，桃七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很快就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重新將注意力落在已經同她一樣回過神來的陸昭身上。

    “我要救喚喚，不管如何我都要救她，就像當初跟她承諾過的那樣，我不能讓她就此離我而去，我要不顧一切的救她才是！”陸昭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紅著一雙眼睛，盯著屋裏那個人影，“我說過的，說到就要做到，怎麽可以因為後來出現的人，就放棄那個決定呢！”

    “可可”他猛地收回視線，眼神躲閃，滿臉痛苦，“可我居然還是生出了想要放棄的想法，我後悔利用了阿杏。看著她全心全意地對我，為我不顧一切做出任何事情，我甚至還有了根本不應該有的感情，我明白那樣是對不起喚喚的，我不能對不起喚喚，所以我隻能繼續對不起阿杏，繼續利用著她，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他終於不再逃避，正視自己的內心，並且承認了一切。

    看著他這副模樣，桃七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可她並不同情他，他這樣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這個結果是他應該承擔的。

    將一直糾結於心倍受折磨的事情說出來後，陸昭覺得輕鬆了好多。他抬手抹了把臉，抬頭看向屋裏那個已經完全沒了氣息的人，突然就釋懷了。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喚喚就已經沒救了。我本應該放她自由，讓她就此離去的。可執念太深讓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困了她這麽多年，讓她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真是不應該。”在直視內心的那一刻，他留在林喚身上吊著她最後一口氣的術法散去，終於放了她自由。

    林喚的魂魄化作一陣風脫離了她的肉身，然後消失在他眼前。而那副早就已經腐爛的肉身徹底沒了樣子，到最後化成了一具白骨。

    桃七注意到陸昭的身體也漸漸呈現出了透明狀，她下意識皺起眉頭，緊緊盯著他。

    許是視線太過於強烈，陸昭回過頭來，朝她看了去：“老板娘，若你見到阿杏，麻煩告訴她我已經得償所願，和喚喚一起離開這裏了。”

    那些真心話不必說與她聽，就讓她繼續恨著他，那才是對他的懲罰。

    “不過這個懲罰我也背負不了太久了，這麽多年來我修煉邪術，身體早已受到了反噬。不過因為執念未了，就一直強壓著它，讓它無法發揮出它的作用。如今執念已散，反噬洶湧而來，接下來的歲月裏，我會為自己的錯而受盡折磨，就當是贖罪吧。”陸昭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笑意，輕鬆又開懷。

    桃七不知道那反噬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作用，但她知道他輕易還死不了。所以他說的贖罪是完全可以的，於是便答應了他拜托的事情，不過在離開之前，她向他要走了此行的報酬，順帶著拿走了他當初從師門離開時，順走的那幾本書。

    或許，那些書中會有她能從噬魂穀裏離開的解釋，她得好好找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