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低垂著眉眼，手裏握著的茶杯裏茶水蕩起波紋。
    八百年前，他找上了玄龜，在龜殼之上的地表修築起周山城。玄龜為基石，能量塔為中樞，又有十二代表占據一方地支，對應天時。
    整個周山城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暗合天地運勢。因此誕生的周山門不僅是為了探索長生時代下普通人的未來，也是在踐行著十二代表們天人合一的道路。
    這是周山門最初也是最深的秘密，一直以來隻有十三人知曉，現在卻是更多了。
    他是早就發現，還是因為來到了我的院子看到那些雜草？
    龍壓下心頭的疑惑，微微挺直腰杆，以晚輩的姿態謙卑道：
    “林先生的眼力讓我佩服。不過倒也沒有先生說的那樣偉大，這隻是一個嚐試罷了，成功率能有萬一都難說。世人如雜草，可我等超凡者也難當園丁，頂多是出類的奇藥，影響實在有限。”
    林緣笑了笑，“事在人為，你我又怎知那一點可能不會到來？何況，這城裏的普通人能夠安虞活到500歲，不必擔憂長生瘴，這已經比城外好得太多。庇護城市800年，龍先生難道沒有察覺自己體內發生的變化？”
    “先生說的變化是？”
    龍表情一愣，神念內視自身，並沒有找到什麽值得關注的東西。
    像是看出了龍的疑惑，林緣站起身，晶瑩如玉的食指在茶杯裏輕輕沾起一片茶葉，抖落在地。
    “我說花開，花就會開。”
    平澹的話語帶著難以描述的奇異韻律，龍以及旁邊的林可可都下意識地側過頭，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那片茶葉飄落。
    而就在茶葉落地的一刻，在兩人的眼中，溫潤的綠色從葉脈中間沁出，眨眼間以摧枯拉朽的姿態蔓延了所有葉麵。
    一秒，兩秒……生根，發芽，抽枝，開花。
    兩人屏住呼吸，而心情激動的龍更是震驚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樹茶花正無風搖曳在庭院裏，散發澹澹馨香。
    這可能嗎？這怎麽可能！它明明隻是一片茶葉，枯死的茶葉。
    茶樹毫不起眼，卻在兩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龍可以折下一段柳枝，讓它瞬間長成桌椅，可柳枝要是枯死，他就毫無辦法。而隻會刀法的林可可更不必說。
    從獵鷹王國出身的她很清楚，但凡涉及到起死回生的手段都是最頂級領域的辛密，更恐怖的是，林緣的動作毫無煙火氣，她看不出茶樹的生長過程中有半點人為的痕跡。
    “這就是造化，天地之勢的更高級運用。在你們看來是茶樹重活，在我眼中，是意誌共鳴天地，而後種種機緣巧合圍繞茶葉推動能量有序運轉，呈現出我想要的結果。”
    林緣緩緩解釋，又看著龍說道，
    “而你，龍，你精於天象，梳理陣法安撫民眾多年，在之前和你見麵時我就發現，你的意誌已經有資格接觸造化了。造化很高深，造化也很低微。人們修行總往天上看，其實，如果能腳踏實地有時低頭看看地上的雜草，或許便能發覺造化運行的些許痕跡。”
    聲音近乎道，字字震響。
    龍心神恍忽，嘴裏呢喃著“天地之勢”，忍不住閉上雙眼，手捂著胸口後退了半步。再睜眼時，心裏已滿是欽佩與感激。
    他上前一步，執弟子禮，恭敬地低頭向林緣拱手道：“多謝先生教誨！”
    林緣微笑著點點頭，坦然受之。
    可以說，有了今天的一番感悟，龍以後在突破7階，登臨仙神時的把握至少多出了3成。可別小看這3成把握，6階修行者雖然少，可放大到整個長生界還是多如過江之鯽的。而真正把握規則的7階，才是長生界真正高高在上的逍遙者，鳳毛麟角的存在，多少修行者可望而不可及。
    這是真正的大機緣，龍也清楚，所以直接執弟子禮，可惜林緣並不收他。
    當然，林緣之所以願意點撥龍，也是出於補償的心理。
    在他這幾個月遊蕩周山城，探索文明之力的奧秘時，林可可每周都會去打擾龍一次，其他代表也沒少挨打。
    這事對林可可修行有利，對其他人來說就不大美妙了。她畢竟是自己帶來的人，也是道我托付給他的神秘少女，與自己也存在著奇妙的感情聯係，所以林緣才不得不出麵管理。
    “我今天過來也是來帶這丫頭走的，這段時間也多虧你陪她練習了。”林緣說道，伸手朝著林可可一招。
    本來聽到林緣的話語已經準備開溜的林可可，頓時感受到周圍的天地裏生出一股綿力，推搡著她移動。
    饒是她臉頰漲得通紅，死死黏在椅子上的屁股也隻得無奈地騰空而起，整個人立正在林緣身邊。
    “我不要回去！”她抗議道。
    “抗議無效，野夠了也該回家了。”林緣不聽，手指虛空一拉，林可可的嘴就像拉鏈閉合，隻能發出徒勞的嗚嗚聲。
    龍滿頭大汗，不敢插手這對兄妹的事，等到現場穩定才開口問道：“先生難道是打算離開周山城了嗎？說來慚愧，先生來我們周山門好幾個月，我們還沒有正式接待先生呢。而且，我們這裏的琉焰離明果也實屬一絕……額。”
    龍還想說些什麽，但一想到林緣深不可測的境界，忽然發覺偌大的周山門裏居然拿不出值得這等大能注意的珍寶，一時僵住。作為門內最強者，他往日裏隨便從袋裏掏點什麽，底下人都會興奮不已，現在的情況確實把他尷尬住了。
    好在林緣不是喜歡為難別人的人，擺手說道：“身外之物對我來說沒什麽用，倒是龍先生這裏的城市我還想再生活一段時間。我們兄妹暫時不會走，潘然兄弟最近遠行去了，近期我們會繼續住在那裏。以後，這丫頭也不會去搗亂了，龍先生就當我們是普通的旅行者吧。嗬嗬，旅行的人總要小小休息一下的。”
    “先生說笑了，您想待多久就多久。既然先生有了居所，我就不亂操心了。要是需要我幫忙，可隨時喊我。”龍誠懇地說道。
    “嗯。”
    林緣應了一聲，連同身旁的林可可一同消失在了庭院裏。
    龍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鼻間縈繞著茶花的清香。
    “造化意，天地勢，造化意……”
    他都囔著來到自己的草藥園，蹲下身子撫摸著一株雜草的葉片。
    半天之後，沒有法力波動，雜草蜷縮的嫩芽忽然伸展了一點點。
    龍眼底深處亮起光芒，像個孩子般笑了起來。
    ……
    離開了龍的庭院，林緣真就帶著林可可縮在了郊外的莊園裏，任憑林可可如何鬧也不開門了。
    世間萬物逃離不了平衡，縱然是身具無限力量的星主也不得不受製於龐然的宇宙。
    林緣賦予了長生界芸芸眾生長生，死亡就會以另一種形式降臨。
    在周山城體驗的幾個月裏，林緣遇見過積極修行的超凡者，也遇見過躺平縱欲的超凡者，見過努力經營日子的普通人，也看見執法堂押送著心靈墮化的人離開城門。文明之力在此期間有過數次變化，可惜他沒有看懂。
    獵鷹文明主說每個人看到的文明之力本質都不同，至少現在，林緣看著手裏的這團清亮的文明之力，它還是文明之力。
    “哎。”林緣仰天歎息一聲，然後看見了頭頂大樹上睡大覺的林可可，不由得又歎息一聲。
    “前段時間你戰鬥過多，現在正是好好沉澱消化的好時機。讓你靜靜感悟，你怎麽又睡著了？”林緣身體騰空，揪住林可可的耳朵，把她提落地麵。
    “啊疼疼疼。耳朵要下來了！”林可可大聲喊道。
    “不許再睡覺了！”林緣生氣道。
    “不睡了，真不睡了。我保證！”林可可雙手舉起投降，見林緣移開目光，小聲念叨道，“對著那坨文明之力發呆，和我在樹上睡覺有什麽區別。”
    “你在說什麽？”林緣偏過頭，麵無表情。
    林可可嚇得身體一抖，幹笑道：“沒說啥，我說今天天氣真不錯呢，陽光明媚。”
    啪嗒，
    一滴雨落下。
    轟隆，
    又是一聲雷霆。
    林緣抬起頭，天空湧起密雲，紫色雷霆如山巒在雲間起伏。
    “不是吧……”林可可麵容僵住。
    林緣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是莉娜醒了。不，隻醒了一些。她在向我們打招呼呢。”
    “啊？她不是在山上嗎，在那水晶球裏？”林可可疑惑道。
    “不，在長生界，她無處不在。”林緣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