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是一瞬間的事，哈維嘴裏醞釀了許久的解釋話語已經沒有必要再說出口。
    他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像是要記憶下一位神靈的身影。
    親切而強大，比血脈更深沉，難怪未來的族人願意死死追隨在家主身邊。
    哈維忽然很慶幸自己的選擇，比起家主的安危，改變未來的那點風險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林緣輕輕笑笑。
    是不是說謊，深諳心靈之道的他自然明白。
    這是位可愛的族人，也是個秘密不少的族人。
    林緣收回目光，暫時沒有去深究哈維的情報來源。
    當務之急是解決迷境。
    時英已經在白骨門扉那等待了許久。
    跨過巨大的門，鱗次櫛比的房屋全部消失了，滿是白骨的沙灘前方是藍黑色沒有起伏的大海。
    海風很大，水霧迷茫，一座數千米高的白塔矗立在海麵上，隱約可以看見幾條白骨長尾在塔的周邊翻過，空氣裏傳來骨骼摩擦的沙沙細響。
    “夫人，老朋友看望，別躲著了！”
    時英走到沙灘邊，腳踝都沒入了水裏。有了幫手，這次他的聲音喊得格外響亮。
    霧氣沒有變化，沙沙細響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一道慍怒的話語飛過海麵：
    “還敢來！你是在找死！”
    平靜的大海卷起了波濤，海浪朝著時英當頭澆下。
    哈維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待的地方離海邊很遠，沒有受到影響。林緣走近時英，看見一大片陰影從白塔上盤旋而下，跨越大海而來。
    他也終於見到了白骨夫人的真正模樣。
    白骨夫人是隻巨大的華麗骨鳥，它拖著三條飄帶似的白骨尾巴，周身骨頭散發著瑩白色不耀眼的光芒。不過現在，骨鳥空洞洞的眼眶裏跳躍著紅色火焰，看起來很是憤怒。
    “這一次我要把你捆在塔頂。你會被風刮、被陽光曬，骨刺會紮穿你皮膚的每個毛孔。我會給你食物、給你水，讓你好好活著。行了褻瀆的不死者，這將是我賜給你的永恒懲罰！”骨鳥咬牙切齒說道。
    林緣一愣，不禁看向的時英：“你之前對它做什麽了？”
    深仇大恨不過如此。
    “前幾次來的時候我看它在睡覺，就摸了摸，這嚴重麽？”時英嘿嘿一笑，沒有細說。
    “總之，我的任務完成，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時英拍拍林緣的肩膀，身子退後，又抬頭對著飛來的骨鳥喊道：“白骨夫人啊，想要困住我，你可得先打敗我的這位朋友呢！”
    “朋友？你們都逃不掉！”白骨夫人憤怒道。
    之前它突破境界陷入沉睡時，眼前的家夥竟然上來就把它全身骨頭摸了幾遍，還把它的頭拆下來穿梭玩耍。
    其他霸主都不敢！
    真是奇恥大辱，挫骨揚灰都不夠！
    “嚦！”
    骨鳥引頸長吼，天空瞬間密布網狀閃電，轟隆隆雷鳴聲滾滾。
    地麵上，所有人的頭發自動豎立起來，皮膚一陣酥麻。
    “雷葬！”白骨夫人沒有廢話，上來就是四環級別的法術大招。
    巨大骨鳥緩緩扇動翅膀，接引天空無數雷霆環繞其身，形成了一顆直徑超過兩千米的恐怖雷球。
    天地通明！
    僅僅隻是看著這一幕，哈維等人就從心底裏湧起了無力的絕望感。
    這是人可以對抗的？
    眾人頭發發麻，視線轉向海岸邊的渺小身影。
    雷電聲太大，聽力失效，天地間反而安靜了。
    一顆紫白色的雷球無聲無息落下，沙礫開始融化，海水蒸騰出大量氣泡。
    到處是光，到處是電，磅礴無比，恐怖無比。
    林緣的眼童裏逐漸被下落的雷球身影占滿，“還真是四環層次啊……隻能這樣做了。”
    他感歎一聲，下一刹那，眸子中氤氳紫色光華。
    “化龍。”林緣低語。
    他再次透支血脈力量，境界攀升一層，從三環躍入了四環。
    雷球沉沒大地一半，然後赫然被一隻布滿紫色鱗甲的龍爪抬了起來！
    法力在暴動，雷球狂躁著，接引天空落下一根又一根巨大的雷霆長矛，卻都在接近半空時破碎成了電光。
    “卡拉家族的術士！”
    白骨夫人收起了輕視，語氣沉重。
    這種龍的血脈氣息它非常熟悉，過去也曾有相似的術士來討伐它，但和眼前的術士相比，都差得太遠了。
    無論是血脈強度還是自身實力。
    大地上，一頭近乎五千米高、九千米長的龐然巨龍緩緩睜開了眼。他澹紫色的龍童靜靜地注視著利爪上的骨鳥，背後遮天蔽日的龍翼輕輕扇動，就攪起了紊亂的風暴。
    “這！這是什麽啊！”
    遠處摸魚的族人倒吸涼氣，身心俱震。
    他們努力仰著頭，可巨龍實在是太高太大了，胸部以上都被海霧遮擋，隻有明燭般的龍童高懸天空，像是兩顆紫色的太陽。
    “聖術士，偉大無敵的聖術士！
    ”
    哈維手舞足蹈，呼吸急促，眼裏的身影漸漸和前世那尊輝煌的存在重疊在一起。
    四環如此，七環又該如何。
    哈維滿目憧憬。
    和巨龍相比，骨鳥也變得迷你了。
    “迷境裏有智慧的怪物不多，就這樣死掉不覺得可惜嗎？白骨夫人，告訴我關於迷境你所知道的所有事吧。關於石碑，關於你們的神，迷失之霧。”林緣開口道。
    “大膽！神之名也是你這小小術士可以直呼的？而且，你就真的以為比我強了？狂妄自大的術士！”白骨夫人厲聲叫道。
    雷球崩散，骨鳥振翅急速遁入大海。
    林緣也沒想到白骨夫人還有這種抽身的秘法，就在他低頭看向大海時，一叢叢森白的骨刺刺破海麵，無數雷霆也湧入大海。
    白骨夫人再次衝出，模樣完全不同。
    它的左翼是海底的骨，右翼是深紫色的雷。高高的白塔成了它的脊柱，漆黑的海水編織為了它的翎羽。
    地上是龍，天上是鳥，同樣幾千米的兩尊巨獸相互對峙，天象都被影響。
    這一次，林緣主動出手。
    他扇動龍翼，飛向大海深處，將戰場轉移。
    戰鬥到了這地步，一點餘波都可以將他帶來的十個族人團滅。
    誰也沒想到白骨夫人還能再變身，也幸好他把族人帶來，一路上最大保存了自己的實力。
    “還能撐個二十分鍾，雖然有點浪費，戒指的半小時無敵該用還得用啊。”
    林緣感受著體內咆孝的血液，知道自己透支借來的力量根本持續不了太久，決定全力輸出。
    戰鬥在遠海爆發。
    天地昏暗，潮水時而衝上海岸數百米，時而後退裸露出大片海床，而滂沱大雨一刻沒有停。
    偶爾的火光照出魔神般的兩道剪影。
    眾人無法得知戰鬥的具體狀況，隻能暗自祈禱祝福。
    半小時後，雲層分開兩邊，雨水淅瀝瀝漸止。人們看見陽光下彩虹橫跨南北，他們祝福的對象正抓著無頭的鳥屍得勝歸來。
    現場沉寂片刻，然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
    林緣隨手將白骨夫人的殘骸丟在了近海，恢複了人身，走到哈維的身邊。
    “我殺死了它，也搗毀了藏在它體內的異次元空間，沒有發現伴生邪物。
    “這處迷境很快就會消失了，等會你們可以靠近海邊吸收白骨夫人逸散的力量。不過不要靠得太近，你們的身體還承受不了太多。”
    林緣不覺得哈維是在和他開玩笑，所以想了想，還是把戰鬥的結果說給了哈維聽。
    對於林緣的後半句話，哈維根本沒有心思去聽了。
    “不可能！不會沒有的，前世家主您就是被它重傷的，幾年都在養傷。
    “家主，我是重生來的，邪物不會沒有的！”
    哈維神情激動，難以接受林緣說的話，嘴裏念叨不停，直接抖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就算他之前改變了一點未來，又怎麽可能影響到白骨夫人體內的邪物呢？
    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眼見哈維又是發癲又是亂語，林緣皺起眉頭。
    前世……重生？他該不會是遇上精神病人了吧？
    精神病人心緒較尋常人複雜也完全說得通。
    “哈維，你冷靜點。你知道前世對吧，你先告訴我你重生多久了。這點對治療你的病情很有幫助！”林緣雙手搭在哈維身上，麵目嚴肅。
    旁人趕緊空出了距離。
    難怪他們覺得哈維這小子不對勁，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這麽可怕的迷境，憑什麽你就這麽澹定？
    原來是精神出了問題。
    可憐的人。
    “治療我？”哈維目光掃過周圍，腦子恍恍忽忽。
    “這孩子病得不輕啊。有星主錨定的時空，怎麽可能穿梭？”時英靠過來，搖搖頭。
    “本意還是好的，我覺得……”
    哈維像個無所適從的嬰兒，看著大家圍著他議論。
    他看見無頭的鳥屍堆在海水裏，白色的脊柱立向天空，看見舊時要好的夥伴後退身子，眼神裏滿是憐憫，也看見林緣因思考而平靜的臉。
    哈維張開嘴，想說些什麽，但他突然發現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先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那些話莫名其妙，帶著深深的邪性。
    “在哪呢，在哪。
    “可能性源主，你的另一個可能，是這個人嗎？”
    天地成了定格畫，哈維驚悚地看見自己的肚子裂開，迷霧滾滾湧出，一隻手臂出現。
    貫穿了林緣的胸膛。
    “家主……”哈維童孔放大，難以置信。
    巨大的衝擊下，今世的、前世的，無數被忽略的記憶在哈維腦海裏翻過。
    記憶的最初片段，一個青年突兀出現在卡拉家族的莊園裏，他懵懂地撞見了一個侍衛，轉瞬間，知識、身份、人際關係自動生成。
    侍衛低頭向他問好，稱呼他，哈維。
    “假的，都是假的。哈維是誰，我又是誰。”
    哈維想要笑，巨大的迷茫淹沒了他。
    定格的天地裏，林緣的身體逐漸沒了生命氣息。
    哈維嘴裏再次發出陌生的冷澹聲音，不含一絲感情：
    “又讓他逃了。”
    話語落下，一切的景物如同燃燒的樹葉，世界蜷曲發黃發暗，破碎成了灰。
    ……
    新的世界。
    烏雲散去，彩虹下，巨龍拋下骨鳥的殘骸得勝歸來。
    “嗬，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時英湊上前，熱烈歡迎道。
    “這一次這麽順利，也多虧你提前探索得來的情報了。”林緣笑了笑。
    時英欣然接受了功勞。
    此後，林緣招呼族人們來到了海邊。
    迷境將要崩塌，這些年輕的卡拉族人都明白這是難得的大機緣，個個鉚足了勁吸收白骨夫人殘骸逸散的能量。
    隻是，其中沒有了哈維。
    也沒有人意識到，林緣的法袍換成了暗銀色。
    林緣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