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爬上了天頂，希雅聖邦的國都卻一片晦暗。
    國王克維什坐在希雅國會大廳內的中央高台椅子上，在他身側還擺放著另一張椅子。
    二王子尹洛低著頭靜坐，身體籠罩在克維什的陰影裏，眼睛出神地看著前方。
    曾幾何時，這裏的議會席上坐滿了來自全國的議員，關於國家發展的議桉爭吵從未停止，但現在隻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座椅了。
    安靜得可怕。
    那些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都在不可挽回地離去，它們還會有再回來的那天嗎？
    尹洛心裏暗然歎息。
    「尹洛，議會的議長還沒有過來嗎？」沙啞艱澀、仿佛鐵片摩擦的聲音在尹洛耳畔響起。
    尹洛抬起頭，視線裏是一雙深潛黑暗、冰冷瘋狂的眼睛，這讓他身體不由得發涼。
    「術士協會的總會長梅菲爾女士偷練禁法，我讓議長先生去追擊她了。」尹洛頂住巨大的威壓，強作鎮定地回答道。
    「是血法術的修習？哼，我就知道梅菲爾遲早會毀了這個國家，她對血脈的研究太過偏激了！」克維什轉動脖子，環視周圍，又問道，「那這些議員呢，我讓你去通知他們過來，竟也一個沒有來？你真的通知了嗎？！」
    克維什語氣漸漸激烈，麵龐上絲絲縷縷的黑氣散出，糾纏成一雙雙扭曲的手掌，本來還算和善的表情正一點點變得猙獰。
    尹洛深深吸氣，緩緩說道：「一些議員趁機背叛了國家，有的還大舉轉移資產去往底格德帝國，我已經下令讓國王軍去清剿。而更多的議員為國家而戰，此刻應該已經和古蛇教的教徒交鋒上了。」
    「原來是這樣。尹洛，你做得很好。」克維什的表情平緩下來變得溫柔，空氣裏的殺機也悄然散去。
    「背叛者不值得寬恕，你的大哥凱溫就是死在了一些貴族的可恥謀殺中。但我的兒子，你要記住，這些貴族隻是蟲子，古蛇教才是那條致命的毒蛇。阿莫斯家族締造了聖邦，也必將維護聖邦的輝煌。企圖顛覆聖邦統治的古蛇教，才是我們應該麵對的真正敵人！」
    「是的，父王。我始終記得您的教誨。輝煌屬於聖邦，無論是神還是魔，都不容許侵染。」尹洛鄭重回答，看向身旁高大身影的目光中卻藏著濃濃的悲哀。
    這是他的父王，曾經睿智威嚴的君主，而現在卻隻是頭披著相同麵貌的惡魔罷了。
    空氣裏飄蕩來聖詠，寧靜的氣息如流水般從國會大廳門外浸潤而來。
    緊閉的國會廳大門此時無聲打開，尹洛眼簾低垂，開口道：「父王，古蛇教的晨尹教皇來了。」
    「嗬嗬，我也等他許久了。可惜議長他們不在，不然倒是能消耗掉晨尹一些實力。敢把國王宣為惡魔，作為教皇，晨尹·艾倫斯，他是第一個！」
    高大如鐵塔的身影驟然從座椅上離開，籠罩國會的黑暗旋轉收縮，環繞在克維什的身邊如同簇擁自己的君王。
    所有的座椅霎時劇烈抖動起來，紅色的地毯翻滾如同浪濤，空氣一陣陣尖嘯，直到克維什離去很久，混亂的國會大廳才終於平靜下來。
    尹洛收回看向門外的悲傷目光，站起身子，頭也不回地從大廳的另一個出口疾步離開。
    「再見了，我敬愛的父王，希雅聖邦會重新獲得安寧的。」
    ……
    餐廳裏，林緣拉過椅子坐在了兩位神秘人的旁邊。三人靜坐，恰好形成了個正三角。
    自神秘人開口後，林緣已經等待了很久，但沒有等來下文。
    此時餐廳的老板已經做好了午餐，正推著餐車從後廚走出來。
    出乎老板的意料，那位禮貌的客人竟然沒有了蹤影。
    「那家夥，該不會是跑了吧？」男人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林緣目光有了波動，他看著男人放下推車走出店外，聯想到之前神秘人就出現在店裏，說道：「你們屏蔽了他的感知？」
    神秘人搖了搖頭：「不是的。隻因為他是生者，生者是察覺不了死者的世界的。」
    「當然，您不是死者，您隻是被我們拉入了臨時的幽冥空間。」另一位神秘人補充道，它抬起手臂，套住身體的麻袋高高隆起、變形。
    而隨著它伸手在空中一抹，三人周圍空間的顏色便迅速暗澹，如同清水裏滴入了一滴墨汁，和一米多外的空間分割出明顯的界線來。
    「這裏就是幽冥空間，您可以自由出入。但最好別那樣做，因為可能會多出許多麻煩。」
    「是麽……」
    林緣想了想，隨後還是從儲物腰囊裏掏出一些錢幣，放在了幽冥空間外的桌子上。
    餐廳的老板沒有在街道上找到那位點餐的客人，正當他略有些生氣地返回店裏時，餐桌上的錢幣吸引了他的目光。
    「奇怪，剛剛還沒有的。難道那位客人回來過？」
    男人疑惑地點數了錢幣數目，驚訝地發現竟然和賬單數完全相同！
    可那位客人既然折返回來付了錢，又為什麽不嚐嚐餐車上的飯菜呢？
    難道是因為突然有了急事？現在的環境也確實是越來越危險了。
    男人回憶起剛剛瞧見的蕭條街景，惆悵地歎了口氣，推著餐車回到了後廚。
    餐桌邊，林緣問出了等待許久的問題：
    「你們是什麽人，又為什麽在這裏等我？」
    神秘人頓了頓，回答道：「我們並不是人，隻是主上創造出來的虛影。她令我們等待在此，是在嚐試改變您命運的方向。」
    林緣眉頭一皺，感覺事情變得有些玄乎了。
    雖然不知道林可可怎麽參與到這個世界裏來了，但那丫頭有這個能耐？
    是的，當神秘人喚出幽冥空間時，林緣就察覺到神秘人的身後有著林可可的影子，那隔斷幽冥和正常空間的鋒銳刀氣他可太熟悉了。
    「你們的主上是林可可吧。她怎麽不出來見我？」林緣平靜地說道，心裏已經在盤算該怎麽教訓那個好動的丫頭。
    「抱歉，您的問題我們不能回答。」神秘人指了指遠方，「當你們的因果確定，國都裏的怪物就會知曉的。屆時，幽冥府君也會陷入命運之中。」
    「怪物？」
    這是林緣第二次從神秘人的嘴裏聽到這個詞。
    「是的，您曾數次被它殺死。按照原本的軌跡，您此刻應該正在前往王城的路上。然後您會遇見它，被它發覺。」
    「看，它已經來了。」
    林緣麵色微變。
    大地忽然顫動，餐廳的天花板上簌簌抖落下灰塵，擺放整齊的玻璃杯和酒瓶蹦跳著從櫥櫃上掉落，叮叮當當發出清脆的破碎聲音。
    「哦，萬能的主啊，這是發生什麽了？」
    店老板連嘴角的飯粒都來不及清理，手忙腳亂逃離餐廳。而餐廳外，原本冷寂的街道已經站滿了慌亂的人群。
    隻見烏壓壓的雲層從國都方向漫卷而來，一道道威力強大的閃電立刻布滿了天空，轟隆隆的雷聲震動大地，傾瀉而下的雨點數秒間就把室外的人淋了個透心涼。
    房屋還在搖晃，巨大的降雨量讓下水道爆滿，積水湧上街道。短短半個小時，城市裏多出了無數條流淌的河流。
    但這變化僅是開始。
    林緣憑借著五環術士的力量，看見了雲層上更多的景象。
    一道黑暗和一道光明的身影正遙遙地對峙著，無窮無量的力量自他們身軀裏散發出來，碰撞間輕易改變了天象。
    也幸好兩人的戰場在高空，否則難以想象這個國家會被摧毀成什麽模樣。
    「天上的那兩位就是希雅聖邦的國王和教皇吧。看起來他們有著六環的實力，這確實很強大，但和你們說的怪物似乎不大符合。」
    林緣觀察了一陣子，覺得這兩人不像是能殺死自己的人，至少不像神秘人說得那樣輕鬆。
    「怪物蟄伏在國王克維什的體內，它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吸引您出來。還請您繼續耐心等待。」神秘人回答道。
    林緣點了點頭，無非是再花些時間罷了，他還等得起。
    之後的一周，暴雨沒有停過。城裏大量的房屋被淹沒，城外已經成了一片汪洋。
    到處是風、到處是水。屋簷下飄蕩著人們驚惶的祈求晴天的話語，那城南教堂的古蛇聖像下也密密麻麻跪滿人了。
    但他們虔誠祈禱的教皇卻也自身難保了。
    林緣曾站在屋頂眺望，他的目光穿透烏雲，看見光明之輪幾度西墜，漆黑的恐怖魔手覆蓋了整片天穹。
    「教皇大概是要撐不住了。之後會怎樣？你們說的怪物會出來嗎？」林緣朝著神秘人詢問道。
    神秘人無奈地搖頭：「我們阻止了您和它的碰麵，命運已經改變，之後的事就連主上也不清楚了。」
    「也是，除了天意本身，誰又能看清縹緲的命運呢。」林緣遙望高空上的戰場，眼裏流露思索，「教皇落敗以後，國王會怎麽做？」
    「按照原本的命運軌跡，被怪物強化的國王在殺死您後會吃掉教皇，然後徹底成為深淵的人間行走體。這顆星球上再沒有可以抗衡它的人，古蛇教會覆滅，所有的生靈會走向滅亡。」
    「也就是說，教皇隻要落敗，腐化的國王大概率會吃掉教皇，然後得到大幅度的增強。喪失人性的國王將引領深淵的力量摧毀地上所有的生靈，到時候的我也終究會被他找到的吧。」林緣說道。
    「……」
    神秘人默不作答，林緣已經得到了答桉。
    災難發生的第八天，狂風暴雨驟然平息下來。
    人們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仰頭看著天穹。
    厚實的烏雲正在散去，可人們還沒來得及狂喜，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
    仿佛是見證了超越想象的事物，猶如漏了氣的破風箱般嘶啞的喘氣聲在城裏此起彼伏。
    「太，太陽，天上的太陽掉下來了！」
    「那個方向是國都！太陽落向了國都！萬能的主啊，希雅完了！」
    金白色的球體燒穿雲層，撞碎氣流，沿途灑下一滴滴金血，染紅了整片天空。
    但轉瞬間天空又被黑暗填滿，漆黑的巨手從黑暗裏探出，像是天空孕育的怪獸，猛然抓向了「太陽」！
    國王和教皇的戰鬥還在繼續，林緣知道他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我得走了。」林緣「騰」地起身離開座椅。
    神秘人伸手想要挽留，但最後還是垂下手臂。
    正如林緣所說，誰又能看清命運？它們所能做的也隻是幫助林緣做出一次選擇罷了。
    餐廳裏飄起兩聲歎息，神秘人的身影悄然散去。
    林緣走出門口，喚出了自己的坐騎。
    正當他準備馳援國都的教皇時，心裏靈光一閃，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記了一個人。
    「時英？」林緣麵色難看地輕聲喚了一句。
    「我在呢，林緣。」
    巨龍背上，林緣的身後響起了熟悉的少年聲音。
    林緣轉頭看著一臉開朗笑容的時英，麵色變得更加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