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曉是一名水彩畫家, 今年也有五十來歲了, 在東海大學的美術係當教授。

    這時候已經是學生放假的時間，譚曉私底下很喜歡輔導有上進心的學生，所以約了幾名門生, 一起出去寫生。

    有學生提議, 到這段時間很火的靈囿動物園去寫生。

    “那裏就在海角山下, 風景好, 又有很多動物, 選擇很多。”學生說道，“最重要的是, 那邊的佳佳餐廳特別好吃……”

    “對對對，佳佳的神農係列巨好吃, 一生推！”

    “我靠, 洛迦係列才是最好吃吧，聽說過不可食無竹嗎？”

    “……這誰說的，熊貓嗎？”

    譚曉打斷了學生們的鬥嘴, “我好像也聽說過, 嗨，一個動物園的餐廳能有多好吃，都是你們追捧出來的吧。不過既然在海角山, 那我們去也無妨。”

    譚曉帶著學生們來到靈囿動物園，人人都背著畫架、畫夾和顏料。沒有想到，這裏人還挺多，但是貌似起碼有一半都是衝著吃飯來的。

    聽了一下路人的對話, 譚曉才知道是因為這裏今天有新品菜色要推出。那些人排著長長的隊，導致學生們都怨念地表示，他們今天可能都吃不上了。

    本來不是周末不是假期，人應該還好，誰知道開發新菜色，來了這麽多人。

    一個動物園，因為美食而火爆，這是舍本逐末還是相輔相成？

    這個問題譚曉沒有多想，他也不在意能不能吃上，反正今天主要來畫畫的，譚曉帶著學生們在這裏逛了一圈，覺得這裏的確不錯，展館內的布景也相當好，是仿生態環境的。

    本來，譚曉想選獅子或者白象，但是當譚曉看到水禽湖時，他改變主意了。

    這裏太美了。

    湖水清澈得驚人，蓮葉、水草和水鳥，倒映出清晰的身形。偶爾，水麵的倒影會被漣漪打破，因為水下的金魚與錦鯉在遊弋。

    豔紅色的花苞還沒有綻放，那一點顏色卻已經讓人初初感受到驚豔，譚曉甚至已經在思考，如何才能調出這樣的紅。

    非但是譚曉，不少遊客也發出了驚豔的感歎，不知道為何栽種上蓮花後，美貌值會上升這麽多，連水的顏色仿佛都變了，顏色濃鬱得令人心醉，充滿了東方美。

    “就在這裏吧！”譚曉決定了。

    他的弟子們哄然應了一聲，各自將東西放下，在水禽湖邊的草地上擺開了架勢。

    ……

    譚曉將金屬的可伸縮畫架展開，卡上畫夾，在腦海中先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畫法，然後抽出一張克數高，比較厚的水彩紙固定好。

    他直接放棄了用鉛筆打形，用噴瓶將整張水彩紙完全打濕，然後用刷子大麵積地鋪上綠色藍的底色，隻有上方留出一點白，他的畫麵絕大部分都會是湖。

    在這綠和藍之間，再點出一連串的橘色、紅色。它們在紙張上擴散，形成了好看的水痕。此時，譚曉再換了小一些的水彩筆，在色塊隻上繼續具體刻畫。

    此時，已經有不少遊客發現這些作畫的人了，他們聚在一旁圍觀，還和學生們搭話，得知他們是東海大學的學生與教授，都說難怪。

    譚曉身邊觀看的人是最多的，不止因為他年紀最大，畫麵也確實最抓人。

    譚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但他的狀態從來沒有這麽好過。當他聽到耳邊隱隱傳來的竹濤聲，鼻間水與蓮的氣息，看到金魚擺動自己薄紗一般的尾鰭……他好像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靈光不斷閃現！

    譚曉大膽的混色讓完全不懂畫的觀者們也能感覺到衝擊，但是畫麵卻一點兒也不會因此顯得髒。

    湖水那帶著透明感的濃鬱色彩，用水彩來呈現似乎再好不過。大片極美的藍綠色為主的湖水中，一群向畫麵下方遊動的金魚、錦鯉，和向上方飛翔的天鵝身影，形成了迷人和諧的對比。

    在小小的一方畫紙上，卻完美呈現出了空間與層次。

    有人忍不住小聲讚歎：“太美了吧！”

    最後，譚曉的學生們也放棄了作畫，集體過來圍觀譚曉，也為譚曉今天展現出來的水平驚訝了。

    “譚教授……”一名學生忍不住說道，“節奏感太好了啊。”

    其他學生一起點頭。

    畫麵構圖，元素的取舍與擺放，色彩的位置……從這張尚未完成的畫中，他們已經能清晰感受到內容。

    很明顯，譚曉的水平突破了。

    這種突破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領悟，厚積薄發，他們心中其實都在揣測，譚教授是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受到觸動。因為他們其實也覺得今天比平時容易找到感覺，隻是沒有檀教授那樣的突破。

    此時，譚曉也根本無心與外界對話，完全沉浸在畫麵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驚動了靈囿的工作人員。

    因為水禽湖圍觀的人太多了，員工在微信群裏說了一聲。

    段佳澤一聽有人在這裏寫生，忍不住跑過來看了看，然後也被譚曉的畫驚豔到了，他甚至認出來最下方那隻領頭最大的金魚好像是靈感了……

    靈感在畫麵底部，也是畫中元素最“近”，是所有魚類之首，所以它最大最顯眼。

    這張畫畫得真好看，段佳澤還能聽到圍觀群眾也在誇獎，其實他也有種強烈的想把畫原稿買下來的衝動，用手機拍了幾張譚曉作畫的照片後，見他還沉浸著，就對員工吩咐了一下才離開。

    ……

    一直到下午，譚曉才中自己的世界中走出來，而他的畫也差不多完成了。

    遊客們已經散的差不多，譚曉的學生們都快餓死了，他們自己的畫都是畫了一半就停下了，剩下的時間全在看譚曉作畫。

    譚曉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進入了一個非常玄妙的境界，不僅撓撓頭，在心中想，這個地方真是太奇妙，太有靈氣了，激發得他靈感如泉湧，一下突破了原有的境界。

    剛才作畫時，他覺得自己簡直如有神助，好像每一筆都恰到好處，水分不多不少，顏色不深不淺，混色絲毫不差……

    不過在自我欣賞之後，譚曉也感覺到了極度的饑餓。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說：“譚教授，你太厲害了，這裏的園長看到你的畫後，直接說等你畫完了，免費邀請我們在佳佳餐廳大吃一頓，看到中午我們沒去，還特意說給我們留了飯菜。”

    “我靠我要是園長我也送飯，這畫沒得說了，譚教授今天狀態太好了，我都不敢叫。”

    “教授，這幅畫叫什麽名字啊？”

    譚曉愣了一下，思索再三後說道：“你們第一眼看到的是什麽。”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道：“金魚！”

    雖然大麵積的湖水和蓮葉，甚至湖水中的天空都很美，但是他們第一個印象還是魚，而且是金魚。它仿佛是一線靈光，將整個畫麵都帶活了，所有線索牽連於它的魚尾。

    “對，這幅畫就叫《金魚》。”譚曉篤定地道。

    .

    譚曉和他的學生們被請到了佳佳餐廳，這時候餐廳已經不對外營業了。

    服務員把特意留的飯菜給他們端上來，有神農五穀粥、油燜春筍、排骨蓮藕湯、炸藕盒等等。不談味道，色香已經是極致了，看得本就饑腸轆轆的幾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譚曉剛剛畫完蓮葉，當然對蓮藕很感興趣，而且服務員還在一旁說：“帶蓮藕、蓮子等的菜色是我們今天推出的新品，好評如潮哦！”

    譚曉先盛了一碗排骨蓮藕湯，舀了幾塊蓮藕，先是一口藕湯下肚，譚曉便覺得整個人都要飄飄欲仙了。

    湯汁鮮美得讓人幾乎要把舌頭也一起吞下去，帶著濃鬱的蓮藕清甜醇香之味，再咬一口燉得極為軟糯的蓮藕，拖出細絲，從口腔、喉嚨到胃部都充斥著藕香，渾身暖洋洋，而且整個人好像都要放空了，隻剩下對食物的鮮明觀感。

    相比起來，那排骨雖然熬到爛熟，肉從骨頭上脫離了，但是好似也遜色蓮藕一籌，所起到的作用，似乎隻是調味而已。

    譚曉這些年大江南北都去過，旅遊，寫生，還去過盛產蓮藕的地界，粉藕，脆藕，各種品種的藕，國外引進的品種……不提烹調方式，眼下這些藕菜原料絕對是他嚐過最好的。

    其中蘊含的清甜香嫩，將食欲推上最頂峰，隻是簡單的烹調製作，也無比美味，回甘無窮。藕湯下肚後，更是讓人感覺通體舒泰，忍不住舒適地喟歎一聲。

    “來，你們年輕人多吃一點肉……”譚曉說這個話時，已經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還在不解大家對佳佳餐廳的追捧。

    譚曉都有點慶幸自己是畫完畫才來吃東西的了，否則他一定會心神不寧。

    男學生關切地道：“還是師妹吃肉，你太瘦了，看著真心疼！”

    女學生也不甘示弱，“真心疼就把藕讓給我，不然大家各憑本事。”

    吃個飯也吃出了宮鬥感，都把肉往外讓。

    再說那炸藕盒一盤也就十個，每人分到兩個左右，隻覺得兩三口就吃完了，譚曉強烈不滿。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特意跑來靈囿吃飯了，以前還覺得有炒作的因素，現在他卻覺得，以這個口味，來多少人都是應該的，

    金黃色的炸藕盒中的豬肉若隱若現，一口咬下去，“嘎吱”一聲，先是咬破酥脆的外皮，然後一瞬間，濃鬱的炸藕香就透出來了，一點汁液淌進嘴裏，混合著藕與肉的鮮濃美味……

    譚曉嘬起嘴，把汁液吮得幹幹淨淨，一點兒也不覺得油膩。炸藕盒咬得吱吱響，噴香的味道擴散在口中，讓人忍不住多扒了一口米飯。

    桌上每人還有一碗蓮子水，就是單純的蓮子去皮後用糖水煮，淡黃色的蓮子堆積在瓷碗底部，蓮子的香氣非常清香，好像光是聞著就很解膩了一般，簡單卻又可口清甜，飯後喝上幾口，讓人非常滿足。

    咬一口底下的蓮子，脆生生的，卻一點也不澀，去掉了蓮子心，更是隻甜不苦，令人回味，而且心情好像也跟著一起寧靜了下來。

    ……

    譚曉和他的學生們本就餓極了，這會兒更是風卷殘雲一般，瘋狂掃蕩著桌上的飯菜。

    段佳澤本來想過來陪他們邊吃邊聊一下，看到這個場景，不禁安靜坐在一邊，他覺得他們估計也沒空和自己聊什麽。

    直到譚曉等人吃了個肚兒圓，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時，段佳澤才慢慢走過來，“您好，我是靈囿的園長，我叫段佳澤。”

    段佳澤順便發了個名片，這個還是新做的呢，以前都特別草台班子，前段時間才做了名片，非常簡潔。

    陸壓本來還催他把自己那個q版放上去，段佳澤說那畫風也太不符合了，還是算了吧，搞得陸壓又生氣了十分鍾。

    譚曉接過名片，掙紮著起身，“你好段園長，感謝你的款待。”

    譚曉也把自己的名片給了段佳澤。

    “譚教授，我看了您的畫作，真的太漂亮了，完全把我們水禽湖的美景描繪了出來。”段佳澤真誠地道，“說實話，我非常想購買您這張原稿。”

    “這幅畫……我暫時還不想出售，實不相瞞，我今天在這裏，在你們水禽湖，真的是大受啟發，靈感迸發，今天這幅畫超越了我以前的最高水平，我想多琢磨琢磨。”譚曉說道，“但是我可以發給你掃描件，感謝你帶來了這樣的美景，和美食。”

    譚曉這麽說了，段佳澤當然是同意，和譚曉聊了聊，又邀請他以後常來寫生。

    段佳澤心裏倒是還惦記著這幅畫，可是後來一年後譚曉把這幅畫拿出去拍賣了，段佳澤沒舍得花錢，所以在園裏一直掛的掃描印刷件。

    譚曉這幅《金魚》後來能夠拍出相當不錯的價格，也是因為在業界獲得了相當高的評價。

    而且這畫非常雅俗共賞，征求譚曉同意後，靈囿動物園的官博和官微有把這幅畫和創作過程圖放出去。

    底下評論全都是正麵的，很多遊客也通過這種方式知道了靈囿移植了蓮花。

    “顏色太美了，還有那種生態和諧的感覺，喜歡。”

    “靜水遊魚，天光雲影，好像身臨其境。”

    “忍不住放張照片，昨天去靈囿吃藕，也看了蓮花，這畫真沒有藝術性誇張，就是這麽美的。”

    “臥槽我才一個月沒去靈囿，水禽湖這麽漂亮了？不止移植了蓮花還換了水吧？”

    “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魚，簡直層次分明，水，隔著水清晰的魚，水中的蓮葉花苞，水中的天空與天空中的飛鳥……畫家太厲害了。”

    “漂亮漂亮漂亮，這麽漂亮，我一定要去靈囿，想吃藕了。”

    “這麽漂亮，一定要去加一，好久沒吃佳佳了呢……”

    “太美了，明天就去靈囿吃藕。”

    “是時候祭出我的年票了……”

    ……

    後麵歪樓就不說了。

    ——但是，作為主角的靈感呢，對這幅畫的評價可不是太高。

    段佳澤收到譚曉的掃描文件後，特意找了專業印刷廠，用最先進的設備印刷出來，以求還原顏色，然後掛在辦公室，員工們看了都誇園長有品位。

    唯獨靈感看到之後，點評道：“這什麽鬼，還金魚，本大王才占了這麽小一塊，辣雞畫家，知不知道怎麽處理主次啊。”

    他手舞足蹈地比畫，“應該畫一個本大王躍出水麵的身姿，要在畫麵正中央，其他地方適當留白，重點展現一下優美的身型，和那麽寬大有力的尾鰭……”

    平心而論，靈感的尾鰭非常漂亮，尤其是在水裏鋪展開的時候。但是，他那種要求畫大頭像的品味就讓大家很受不了了。

    段佳澤非常無語，你說這靈感，長得漂漂亮亮，特別高雅，一頭飄逸的長發，擱在人間界，人人都會覺得他搞藝術的。然而他那審美也太簡單粗暴了，難怪用的武器是九瓣赤銅錘……

    把蓮花煉成錘子，可見靈感的審美偏好到底是什麽樣。

    隻能說，靈感和熊思謙簡直是相反的極端，化形後外表完全可以交換一下，難怪他們倆玩得那麽好了。

    段佳澤決定還是不要雞同鴨講，給其他人欣賞吧，他覺得像有蘇、白素貞她們的品味，應該都能理解這幅畫的好。

    小青看了後剛想誇，就被白素貞拉了一把，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人家九尾狐多精明啊，這會兒也一聲不吭呢，你以為為什麽？

    下一秒，陸壓非常不滿地道：“你把靈感掛辦公室牆上什麽意思？”

    段佳澤：“……沒什麽意思啊，就是好看。”

    陸壓：“好看個鬼啊！！”

    段佳澤：“……”

    陸壓咄咄逼人：“這條金魚到底哪裏好看了？”

    雖然段佳澤是欣賞畫而非靈感的身材，但是誰讓這幅畫就叫《金魚》，他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麽和陸壓這個思路清奇的家夥解釋。心說這不都是譚教授選擇的對象，譚教授要是畫個三足金烏他也一樣掛啊。

    段佳澤想找靈感分擔一下火力，卻見本來還覺得自己出鏡身形不夠大的靈感已經慫了，整個縮在一旁，漸漸的，漸漸的化為水汽隱身不見了……

    段佳澤：？？？

    我靠，還有這種操作方式？

    靈感溜了，陸壓也不去管他，就集火段佳澤，段佳澤麵對如此壓迫，努力思考後道：“……道君批評得是，其實我也是人雲亦雲，微博上都說好看，我就掛了。不過為了尊重畫家，我還是留著它，換到會客室去吧？”

    陸壓陰陽怪氣地道：“換，你換，順便再印到你的名片上。”

    段佳澤：“……”

    此時，有蘇也笑吟吟地說：“我說句公道話，畫其實還可以，但是掛起來真會讓人誤會呢，難道這靈囿，竟是一條金魚為大嗎？”

    小青茅塞頓開：“咦，好像也是。”

    ……也是什麽啊，拜托，除了你們也沒人會誤會這一點吧？

    段佳澤對大家拱了拱手，“我現在就下單多印幾張寫真，我弄個照片牆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大大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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