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漸飛躺在地上良久良久，力氣慢慢地恢複，想到這些日子，總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奇奇怪怪的人物，甚是厭倦，甚是厭煩。

    如果靜靜地躺著，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直至天荒地老，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然而錐心般的仇恨，怎麽也揮之不去。

    洛陽，無論如何，他必須去，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他必須麵對，可能到那個時候，便能尋找到他宿命的終結。

    或者殺光龍門的人，或者被龍門的人殺死。

    方漸飛站起身來，繼續前行。

    轉過一個山坳，前麵豁然展現一大片金黃色的稻田，秋風送爽，稻穗飄香，幾名農夫赤腳坐在田埂上，高聲談論今年的收成，言語間滿是喜悅不勝的神情。

    萬物野蠻生長，萬事循環流轉，萬民各自俱足，人間的清歡平淡，才是天地本來麵目。

    腥風血雨的江湖，隻不過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所謂江湖，在荷鋤耕種的農夫眼裏，在牽馬走車的商販眼裏，在嬉笑玩樂的孩童眼裏，根本毫無意義。

    方漸飛深深地、深深地吸進一口甘甜的空氣。

    他逃亡、拜師、練刀、受傷、再練刀、殺人、被人追殺、複仇再複仇，好像一個永遠不會疲倦的工具。人間的喜樂平安，實在領略得太少。

    遠遠田邊的小道上，一個人負手而立，仿佛也沉浸在無邊的秋色當中。

    赤足亂發，鐵鏈纏身，赫然是魔王鐵無常！

    鐵無常轉過身，向方漸飛招招手。方漸飛遲疑了一下，昂然走上前去。

    鐵無常道：“咱們就此別過吧，你去殺你的人，我去殺我的人，各不相幹。”

    方漸飛咬牙說道：“也好。多謝前輩了。”

    他此言倒是出自肺腑，雖然他痛恨魔教，鄙視魔王，但如果不是遇上鐵無常，自己可能早已喪命在地獄十殿之中。

    鐵無常偏過頭來，好像看著一件奇怪的事物，說道：“本來你可以做我手中殺人的刀，可惜可惜，你已經是個死人，死人對魔王沒有任何價值，老子也不需要一個死人跟著。”

    方漸飛硬繃繃地道：“你殺人，我殺人，並無任何分別。”

    鐵無常大笑道：“小家夥你錯了！老子殺人，著眼於殺，心無掛礙，不問對象。你殺人，隻是為了某個理由，正義？良心？公道？哈哈，殺光你的仇人，你以為就能得到解脫？嘿嘿，負擔隻會越來越重，永遠沉淪在苦海中。”

    鐵無常的笑聲震動四野：“在你心中充滿仇恨，隻為了仇恨而活的那一刻起，你已經死了。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你應該讓老和尚給你念念經，講一講什麽叫：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或者講一講：應無所住處生其心。哈哈哈哈！”

    方漸飛腦中一片茫然，無言以對。

    魔王收了笑容，冷冷道：“那麽，再見了，死人！”

    當啷當啷聲中，鐵無常拖著鐵鏈，大步前行，灑脫遠去，不再回頭。

    方漸飛當場怔住，口中喃喃自語道：“我已經死了嗎？在他人眼中，我真的是個死人了嗎？如此生不如死，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無人理會他的自語，也無人解答他的疑問。

    高天、流雲、遠山、近水、稻田、農夫，諸相皆空，如夢如幻。

    七分秋色，帶著三分惘然、三分落寞，還有一分無窮無盡的愁緒。

    複仇少年方漸飛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而其他人的故事，才剛剛開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