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傷神 六,殘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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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通寶慢吞吞道:“人人怕你個南霸天,我可不懼。”

    南霸大怒,衝過去就是一拳,哢嚓嚓,拳勁將椅子打得粉碎,而歐陽通寶卻已不知去向。

    抬頭一看,胖乎乎的他像一根羽毛,單指勾住房頂上的橫梁,輕飄飄蕩來蕩去,渾似沒任何重量,臉上仍是笑咪咪的。

    那橫梁離地約莫有三四丈,南霸橫練功夫一絕,輕功卻不佳,跺腳大叫:“胖子!你給老子滾下來!”

    歐陽通寶笑嘻嘻:“嗬嗬,有本事你上來!”

    南霸口中謾罵,運勁狂跳,一蹦一蹦始終觸不到那胖子的衣衫。

    眾人見此古怪情形,莫不在心裏暗暗好笑。

    “爹!”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談鴻儒楞了一楞,卻是自己的獨生愛子談鷹,不知什麽時候已站立在大堂門口,探頭向這裏邊張望。

    大堂與內室相連,想必小孩子聽到喧吵,好奇之下過來看看熱鬧。

    談鴻儒三代單傳,四十歲上頭才得一子,自然愛逾性命、寵愛異常。

    不過此子生性好動頑劣,談鴻儒生恐其惹事生非、招致禍害,因此並不教授武功,反倒是延請名儒,授讀詩書。

    可小孩子天性難違,書房裏整天子曰詩雲哪裏坐得住,三天兩頭故意跟老師作對,氣得這些老先生吹胡子瞪眼,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已經氣跑了八九個教書先生。

    談鴻儒賠罪賠禮無數,頭疼無比,再請他人,談公子名聲在外,荊州城內已無人應征了,隻好聽之任之。

    幸好兒子雖玩心甚重,倒也沒有在外惹什麽大的事端。

    談鴻儒見愛子臉上紅撲撲的沾了幾塊泥灰草屑,想必又是爬樹弄鳥玩蛐蛐去了,心內輕歎,憐愛頓生,不忍當眾斥責,溫言道:“鷹兒,爹跟叔叔伯伯在談論正事,你先自己玩去。晚上爹再考察你今天的功課。”

    那少年笑道:“爹,孩兒今早經已背了幾段論語、尚書。再說孩兒又不是小孩子了,剛剛幾位叔叔的話孩兒在門外聽得很清楚,既然是關係咱們門裏的大事,讓孩兒聽聽,曆練曆練又何妨?”

    談鴻儒臉色一沉:“不得胡鬧!”

    葉星士笑道:“少公子年少弱冠,卻有吾輩俠氣,誠可喜可賀哉。”

    少年施禮道:“葉伯伯好,各位叔叔伯伯好。剛才大家說的是魔教的事情嗎?”

    談鴻儒斥道:“鷹兒!”

    葉星士擺擺手道:“老談,生死攸關,不必做婦孺狀,讓鷹兒聽聽也好罷。”

    談鴻儒一聲長歎,正待開口。忽然一名勁裝結束的漢字匆匆入內,伏地稟報道:“啟稟門主、各位掌門,魔教使者駕到!”

    眾人震驚:什麽?魔教的人這麽快便殺上門了?

    聽得廳外一個陰測測的聲音說道:“魔君玉牌到!十幫九派速速接旨!”

    十幫九派密議未定,魔君玉牌已經駕臨,登時陣腳大亂。

    驚惶者有之、淡然者有之、憤然者有之、四顧者有之、茫然者有之、吵鬧者有之。

    眼見大廈將傾、大禍將至,談鴻儒與葉星士雙目相顧,霎時心意相通,振衣起座,凜然道:“諸位稍安,我等一同出迎!”

    廳堂內喧聲漸停,餘者臉有愧色。

    談鴻儒環目一掃,當先步出,葉星士其後,數十人齊齊擁出。

    荊州門大門外旗杆下,停著一座詭異的轎子。

    尋常轎子不過木頭所造,這亭轎子卻是渾身精鐵所鑄,內外黑色布簾遮得密密實實,四名健壯的昆侖奴分立四邊,紋絲不動,如同四根黑樁,太陽穴均高高突起,一看便是武功精湛的外家高手。

    十幫九派眾人門外列成幾排,各自驚異不定。

    談鴻儒拱手施禮,長聲道:“不知貴教使者光臨,有失遠迎。敢問使者此行有何吩咐?”

    “嘿嘿,都在這裏了,很好,很好,省了老夫一番奔波。”轎子中那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請各位門主掌門接魔君的玉牌罷!”

    “吾等不過一眾微小派會,平時以養家活口、維持地方而已,實不配領受貴教的尊貴玉牌,還請使者包涵見諒,回稟魔君。”談鴻儒正色道。

    轎中人冷冷道:“不接玉牌,後果如何,諸位應該明白。嘿嘿,何況各位聚眾密謀,欲不利於本教,那更是死罪上加死罪,我東天一教如日中天,你們米粒之華,也妄想爭輝嗎?談門主,你滿門老小,家產遍布城中,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說到後來,語音轉尖,語調淒厲。

    談鴻儒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硬起頭皮,執禮更為謙恭,回道:“貴教美意,我等本應奉命。十幫九派,實在是平時散漫慣了,兼之本事微薄,不足以擔當大任,並非刻意和貴教為敵。”

    “大夥兒過的都是刀頭上舔血的營生,”南霸忍不住大叫:“尊駕不如露一手功夫,如果勝過咱們,再奉命也不遲啊。”

    “諒老夫不出手,汝等也不服!”轎中人一笑道:“在場各位如能檔我失魂鬼爪三招,我即刻退走,絕不食言。”

    “口氣好大,我來了!”南霸大喝一聲,擎出隨身兵器三尺雷公突,挺身猛攻。

    對麵轎簾輕卷,一根又黑又長的鐵鏈鬼魅般飛來,鐵鏈盡頭,乃一精光閃閃的鋼爪!

    尋常高手以鞭索等長兵器對陣,一般采用直擊或者橫掃之勢,以增強力度及攻擊範圍。

    但此索卻是盤旋狀卷來,更無勁力劃空的聲響。

    南霸斷喝聲中,雷公突已正中鋼爪。

    眾人心中一喜:此南霸外門功夫在十幫九派中號稱第一,力大無窮,隻要擊開索爪,便能為眾門派爭取一線緩和的生機。

    卻聽得南霸一聲大叫,暗含痛楚,龐大的身軀向後跌落,早有幾人搶出接住,隻見他口吐鮮血、全身癱軟,雙手雙足胸口現出五個爪痕,衣衫破裂,傷口深可見骨,何以一招間落敗,竟無人看清。

    其餘各人心頭大震:這魔頭功力好高,恐怕在場無一人能抵擋。

    談鴻儒麵色轉白,緩緩道:“尊使好武功,老朽不才,願領教閣下高招……”

    話音未落,身側一人疾快抽出他腰間的青鋒寶劍,輕叱道:“爹,讓孩兒來擋他一招!”

    談鴻儒大驚:“鷹兒不可!”哪裏阻攔得及?

    那少年已如飛一般躍上半空,電射鐵轎,迅如燕翔,輕捷如意,手腕一抖,劍氣橫生。

    葉星士等腦中閃念:老談家的文弱小孩何時學了身高明武功?

    轎中鐵索再次揮出,來勢好快,叮的一聲,劍爪相擊,失魂鬼爪忽化為五道真氣,分襲少年的手足胸口要害!

    轎中魔頭尋思,此子年紀幼小,功力平平,隻需三成功力,管教這黃毛小兒筋斷骨折、吐血身亡。

    但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劍爪相觸,劍中的力量霍地消失,鋼爪去勢一滯,同時另一道怪異的劍氣刹那間從無而生,有如一道屏障,卸開五道鬼氣,更詭異的是:還有第三重真氣,如針尖般破空飛來,嗤的一下輕響,將簾布劃開一道小縫。

    總算少年功力尚淺,招式雖怪,內力卻不高,不然劍氣攻入轎內,吃虧的倒是轎中之人了。

    少年身形轉折,借力輕輕飄開。

    轎中人一時輕敵,驚訝之下,不再發招,喝道:“劍心三疊,這是司空跋扈的獨門功夫,小子,你乃何人門下!”

    少年胸口尤有些血氣翻騰,所幸青鋒劍尚未脫手,啊了一聲應道:“我麽……我是荊州門下……”

    他不曉得江湖上的切口應對,一時躊躇,朝父親之處瞄了一眼。

    轎中人心想:從小孩口裏也盤問不出什麽緣由。哼了一聲道:“十幫九派竟有此等人才,既然諸位有南天魔教撐腰,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我們走!”

    那四個昆侖奴一言不發,抬轎便行,轉眼間消失在長街盡頭。

    餘下各人你望我、我望你,又驚又喜。一場彌天大禍想不到如此收場。

    談鴻儒心中疑慮不休,向兒子招手道:“鷹兒,你過來。”

    那少年笑道:“是,爹!”

    正待走近,忽而臉色一變,道:“不好,和師父的約會遲到了!爹,孩兒去去就來!”將手中劍一扔,從人群中一鑽,拔足便往大門裏跑。

    談鴻儒哪裏喝罵得住?那少年一溜煙就不見影了。

    少年不理會老父在身後斥罵,飛似的穿過廳堂,溜過後院,從後牆的一個小角門跑出,然後穿街過巷,離鬧市越來越遠,不多時,已跑出城外。

    少年不走官道,卻走小徑,趁四野無人,展開輕功,緊趕慢趕,穿過樹林、田野、荒村,最後在一個無人的墳堆前停下來。

    墳堆的周圍皆是半人高的荒草從,墳側是幾棵枯木,枝節上零零落落掛了幾片綠芽,顯得無精打采。

    四周蟲聲唧唧,不見半個人影。

    少年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麽,心道:“師父呢?他老人家到了嗎?都怪魔教的人,累得我遲到了。師父會不會不耐煩先走了?”

    每隔幾日下午的這個時辰,少年都風雨不改的趕到此地,跟一位神秘人習武,此事他從未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爹娘在內。

    偏偏今天因為東天魔教特使的事情誤了時間。

    “嗬嗬……”數聲,從墳堆後麵淡淡的霧靄中現出一個身影。

    來人身材不高,身形矮胖,臉下一部短須,雙目精光閃閃,自有一種頤指氣使、睥睨一空的氣勢。

    少年大喜,倒頭便拜:“師父你好!徒兒以為您今天不來了呢。”

    那矮子道:“乖孩兒起來罷!咱們爺倆好好聊聊。”

    少年一躍而起,那矮子微微一笑:“剛剛跟人家動手了吧?”

    少年道:“咦?師父您怎麽知道?”不好意思搔搔頭:“那個怪人口氣好大,我一時忘了師父說過,不要輕易跟人動手的囑咐。”

    一五一十,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細述了一遍。

    那矮子道:“轎中人向來獨來獨往,想不到也為君無傷所驅策,嘿嘿。”

    少年道:“那怪人叫轎中人嗎?難怪他一直呆在轎裏不肯出來。他的武功很厲害啊,不過我也跟他過了一招。”

    那矮子道:“你是小孩子,他自重身份,不會全力出手。下次見到此人要當心了,你雖然是個練武奇才,畢竟年齡幼小,功力有限,現下還不是他的對手。再過三五年就不好說了。”

    少年喜道:“再過幾年我能打贏他了?我看我爹和十派九幫那些掌門挺怕他的。”

    那矮子自負地哼了一聲:“我教你的,雖然不算天下第一的功夫,也差不多了吧?十派九幫那些不入流的玩意算什麽?等你年紀再大點,功力再深點,江湖中還真沒幾個是你的對手。”

    少年道:“上次您教我的劍心三疊挺有用的,今天那怪人的鐵爪招數古怪,也被我險險擋住了。”

    那矮子搖頭道:“小孩子家懂什麽?劍心三疊何等神通,僅僅是防禦的招數嗎?看仔細了!”

    伸出左手食指,在身側的一座石墓的頂上輕輕一點,哢嚓嚓幾聲細響,偌大的石墓從頂上到基座龜裂開無數道細縫,跟著又是哢哢幾聲,連石墓周邊的地麵也現出十幾道縫隙。

    小小一個指頭輕點,竟有巨斧開山劈石的威力!

    少年喜不自勝,道:“師父好厲害,您的手指難道會變戲法嗎?”

    那矮子肅言道:“使力連環相生、層層遞增,我的手指加諸石身,石頭自然有反向之力道,我力加石力,為一疊也;一疊之力加一疊之力,為二疊也;二疊之力加三疊之力,為三疊也;如此瞬間反複,類大江大海前浪推後浪,沛莫能禦,天下無阻擋之力!”

    少年道:“徒兒明白了!師父雖然看似一點,卻已經發出幾十道的內力,反複催生,最後連再大再硬的石頭也抵受不住。”

    那矮子又細細解釋如何發力借力如何連環相生的心法,少年一邊傾聽一邊謹記。

    忽然叫道:“不好,我爹他們剛剛接到了東天魔教的玉牌,如果不聽號令恐怕有危險,師父你得救救我們荊州門!”

    那矮子嘿嘿一笑:“乖徒兒放心。別人怕東天魔教,你師父我可不怕!我早就暗中安排好了。殺無赦令,難不倒我司空跋扈吧?”

    抬首向天,神態自若,輕輕自語道:“殘局,殘局,雖是一局殘局,也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