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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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的王府,亭台殿宇和慘白的燈火交織,隔空看去,如同一個虛假的燙樣,裏麵空洞洞的,冷清極了。

    繞著廊廡往後宅去,菱花門內透出來的一行行燈火在素格臉上跳躍,明暗相間,昏黃不定。瑛子推開一間朱紅直欞門,墩身待她進去,複掩了門,和依墨守在門外。

    燈下,一張俊臉期待許久,微有暗色,見她進來,眼神瞬間亮了一下,隻須臾,又黯淡下去。

    素格也有些意外,微張了口,頓了頓,隻站在那裏笑道,“回來了?”

    鄂紮不語,慢慢走過來,拉了她並肩走到花梨桌旁坐下。從茶吊子裏倒了熱茶,把熒白翡色琉璃相間荷葉盞推到她跟前,“暖暖手。”

    素格冬日裏手腳冰涼,每月腰腹定要痛那三五天,痛起來昏天黑地,卷個蝦米蜷縮在床上。瞧了多少大夫都說沒大礙,隻交待多用熱湯,所以她到了葵水來時,總離不了袖籠和熱湯。這幾天快臨近小日子,出門就帶了手爐。

    出來久了,手爐有些涼,不如琉璃的溫度適宜。她欣欣然籠在手心,溫熱的杯盞將她纖白的手指尖暖出一圈胭脂紅,按在琉璃上,開出幾點剔透的嫣紅。

    鄂紮瞧著十指尖尖,很想伸手去握。就這樣握在手心,一輩子不放。可他隻是扭過頭,不再去瞧。

    素格卻探身在燈下仔細端詳他一番道,“臉色怎的不大好?這些日子也沒個消息,問也問不出來什麽。好在福晉,,,也大安了,總歸過了這道坎兒,日子就好過了。”勉強笑了笑,“我記著去年一個遊方道士說你總能遇難呈祥,可不應了嗎?”

    想說的話,在嘴裏扭來扭去的變了味道,人總歸是躲在麵皮後才能活下去的,她也不是裝無事,可有些話,說了等於沒說,惹的彼此心傷,又何必呢?

    鄂紮眼睛如碧潭,深不見底的瞧她,聲音沉沉的,不帶一絲煙火氣。“後背中了一箭。”頓了下,嘴角一縷笑意上揚,“原是可以躲過去的,諳達平日教過的,到了那會子都忘了,隻顧往前逃命。結果,身子沒伏低。”

    素格吃了一驚,想瞧瞧,又想傷在背上,要看得褪了衣裳,他們現在孤男寡女的獨處一室,臉忽然就紅了。鄂紮瞧明白她的意思,心裏微動,要是這會子已經過了小定,他真希望那雙柔荑小手撫在傷口處,自己便不再疼了。可是,大約永遠不會發生了。

    微笑著蹙眉搖搖頭,“不妨事的。”這一會兒功夫笑的太多,扯的後背發緊的疼。

    “圍場之事是親王跟我設的圈套。他們埋伏我,我便回擊一下。阿敏的人跟他一樣性兒,其實不足為慮。”

    圍場的局是他從北夫餘回來的路上想好的。路上放了海東青往來送信,跟怡親王商量好,他直接回圍場,單等阿敏的人上門。隻是後來身子還是撐不住,就換了怡親王誘敵。

    於是瑛子帶著鄂紮的人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走了兩天。依墨能瞧見,阿敏的人也能瞧見,鄂紮在圍場的消息,也早就不是秘密。

    見鄂紮頻頻蹙眉,素格就知道傷勢隻怕還沒全好,急道,“那也沒個拿自己當靶子的,阿敏做事,顧頭不顧尾的,再傷一次,你額涅怕要哭死了!”

    鄂紮的臉色微變。素格有些惴惴,鄂紮不是在口舌上麵計較吉利的人,也許是剛剛受過傷,有些脆弱吧。

    她正擔心。鄂紮起身從她手裏取走荷花盞,倒在纏枝青花盆裏,重新又倒了熱湯,氤氳的水汽撲到他的睫毛上,濕濕的,又長又翹。

    素格碰碰琉璃沿兒,這回燙多了,不敢把肉皮兒直接貼上去。鄂紮有些歉意道,“兌了些玫瑰汁子,一會兒溫水泡泡,比捧著強。。。。那汁子要熱水衝出來才香。”

    怪道這回有股淡淡的香氣。鄂紮環顧一番,“屋裏藥味太重了。怕你不喜歡。”

    一股酸意衝到鼻底,瞬間淚盈於睫,這個時候還惦記她喜歡不喜歡,這個人大概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的。

    其實她是個大咧咧的,屋裏的隱隱藥味,她現在才發覺。也就他能想出用熱玫瑰水浣手,順便遮掩藥氣。

    桌上嫋嫋的水汽挾著越來越濃的玫瑰香,罩住了他們,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無言對坐。

    周遭是淡淡的藥味跟玫瑰花香,眼前的燈,籠著透明的素色景泰纏花鑲銀罩,明亮又柔和。

    半晌,鄂紮打破沉默叫她,“你可知道我怎麽回來的?”

    素格搖頭。鄂紮便將永常的主意告訴了他。“難為他想到,省了不少氣力。可也真冷,他非要親自趕車,回來眉毛一抓,全掉光了,所以一直沒見人。”

    素格也笑,“別瞧永常人嫌狗不待見的,倒最是愛惜他那張臉,出門總是收拾的精神,衣裳還要用最新的緞。。。這回把眉毛凍掉了,隻怕到了過年也見不著他真人了。”一麵想著永常沒有眉毛焦急跳腳的樣子,又吃吃的笑了半天。

    鄂紮也跟著笑。

    笑完了,捂著胸輕輕咳嗽兩聲,歇了歇才道,“都是為了我。怡親王說,瞧你朝赤焰跑,他差點沒下令射殺。。。”

    素格這才知道今日自己也蹈了一回險,低下頭不好意思道,“以後不這麽莽撞了,原來那就是怡親王。”她家奶奶說怡親王端的一個漂亮人兒,現在想想,好像確實生的好胚子,眼眉透著英氣,芝蘭玉樹一般的人,就是嘴角總掛一抹嘲諷的笑,讓人不舒服。

    鄂紮試試水溫,親去打了巾櫛來,等素格泡手,琉璃盞裏綠油油的光芒隨著一雙素手在潤白間流動,玫瑰汁子湧出一抹又一抹淡紅,在指尖搖曳,真正的流光溢彩,素格也看呆了。

    怕她害臊,鄂紮趁這功夫去給她換了手爐裏的炭回來。

    泡舒坦了擦幹手,接過來熱烘烘的手爐,渾身暖洋洋的。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有丫頭呢,你傷還沒好。”

    鄂紮搖頭,不無遺憾的道,“就這一次。”

    兩人這時才突然晃過神來,大約離這麽近,好好的坐在一起談談笑笑,這輩子,隻能這麽一次。

    而他們在一起時永遠都是這樣的光陰,淡淡的說話,輕輕的笑,等著日頭從東天搖到西山,一日一日的,就是歲月靜好。

    “是,隻此一次。”她輕輕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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