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延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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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宮裏,滿滿一殿宇的清冽香氣。
青銅博山爐裏正焚著沉水香。煙柱嫋嫋從頂孔升騰,繼而緩緩散開,又恣肆的一層一層往地麵落,最終化作淡淡如水的漣漪,了無痕跡。
這是貴妃入宮後第一個年。呆會兒還要去陪太後守歲。今晚是要熬到子時,給太後道了新禧,才能回來安置。換身衣裳,一會兒先得去皇後的景仁宮。
貴妃自己並不喜歡焚香。任什麽香,總覺是有股煙火氣,她不慣煙味,素來不愛熏香。這爐香,是為皇上焚的。
她阿瑪送她進宮時特意打點,將她托付給皇帝身邊的佟大總管,要她諸事請教大總管。佟六倒也十分盡心,皇上的喜好,逐一告訴她,特意囑咐,主子去延禧宮時,讓人點上沉水香。
等到皇上來時,她已經聞慣了焚香,爐中常常燃起沉水香。
除了香,佟六還讓她練字。
初入宮,寂寞最難打發。常日無事,練字最能消磨時光。
她就散了頭發,在一屋子沉水香中伏在案上寫字。寫字是她打小喜歡,又有天分,練到後來師傅都自歎不如。佟六知道她寫得一手狂草,高興極了。
那日皇上進來時,見到他纖細弱小的新貴妃正伏案揮筆,飽蘸了墨寫“蒼蒼大鵬,誕自北溟。假精靈鱗,神化以生。如雲之翼,如山之形。海運水擊,扶搖上征。翕然層舉,背負太清。誌存天地,不屑唐庭。鴬鳩仰笑,尺鷃所輕。超世高逝,莫知其情。”
皇上默默看了很久,不讓人驚擾。
她成了皇上新寵,可佟六說,是獨寵。皇上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後宮。如今三日見不到皇上,她倒不習慣了。
皇上待她好,由著她任性。她慢慢也覺出,皇上最喜歡做的事,是在一旁瞧她寫字。每回她狂書完,扭頭衝他一笑,皇上眼裏都會流淌出一種寵溺,要將她湮沒。
宮裏人待她也都好,每日請了安,皇後怕她剛進宮,寂寞,常留她陪著說話。她說,皇後就細細聽,彎了唇角淺笑。聽得高興了,還吩咐小廚房給她做麵糕吃。皇後廚房裏的糕點是宮裏最好的,她也樂意跟皇後親近。
今日宴後,她原是伺候著皇後回景仁宮,也是皇後細心,發覺她衣襟上滴落的一滴油漬,這算是不恭,她紅了臉,這也是她打小就有的毛病,吃東西沒計較,總弄髒衣裳。今日她千小心萬小心的,還是沾了油。
皇後隻笑笑,讓人陪她回宮去換衣裳。
她開始習慣和喜歡這個四方城了。想著阿瑪送她來時滿腹心事的模樣,仿佛皇城是要吞人骨頭的,倒有些好笑。如今她遇到的都待她極好,連皇上都是。她可還有什麽害怕和抱怨的呢?
貼身的大宮女挑了條蜜合色遍地金褙子,換了底下的青金襦裙,再裹了皇上才賞的白狐披風,笑著恭維,“主子娘娘穿什麽都好看。這麽著又大方又嬌豔,頭發上再戴幾支出挑的簪子,即不紮眼,又十分精致。怪道咱們延禧宮最得萬歲爺青眼,他們也沒法子比啊。。比方方才宴席,那份燕窩獨主子才有,別人可都隻能幹瞧著!”
貴妃抿著嘴笑,一麵瞧著鏡子裏妝容齊全的自己,一麵提醒道,“怕人不知道嘛,這麽大聲的!有什麽好自個兒留著,別到處顯擺。以後這種事都悄悄的,不許往外嚷嚷。”
雖說得意,還是知道收斂的。
“畢竟咱們隻是漢軍旗,跟皇後娘娘她們不能比。”這是實話,自己的阿瑪官職也不高,有寵歸有寵,還不到顯擺得瑟的時候。
大宮女是掌事的,延禧宮上下聽她的,她要這麽擺在臉上,難保下麵人不張狂。
“主子放心,奴才都省的。如今才進宮,這都算不上什麽。最要緊的,是到了明年,有了小皇子,那時主子就不用這麽小心翼翼了。太後都說啦,隻要生下皇長子,那是要大大封賞呢!”
這樣的心腹話,聽了也是高興的。外人麵前自然要小心,可這是私底下,高興,就願意多說幾句。“唉,要真是有這運氣,生下大阿哥,不求別的,給阿瑪和家裏抬抬旗,抬到上三旗,去了包衣身份,阿瑪和額涅出門也能揚眉吐氣,哥哥們也不用風裏來雨裏蹚的跟水搏命,再從清江浦調回京裏,就都齊全了。”
何妃家裏除了阿瑪剛做九門提督,兩個哥哥隻在總河衙門,任個六品小官。別說跟皇後家裏比,就連下麵幾個嬪,她都夠不上。能當上貴妃,全憑的是皇上這份寵愛。
大宮女悄聲道,“且不止這些,依奴才看,主子一家洪福齊天,咱們大阿哥做了太子,將來隻有享不完的福呐!”
這話這會子說,可遠了去了。她才入宮,剛剛咂摸出點寵妃的味道,最多肖想一下能懷上個阿哥,還沒想那麽長遠。不過,既然進了宮,也就不由她不動心。紫禁城的極致富貴,人上人的尊貴權勢,一點點的,讓她瞧出好兒來。
何況這也都不是夠不著的。皇後進宮幾年了,一點動靜沒有。後宮其他嬪妃,想見皇上一麵都難,現在皇上隻寵她一個,懷孕不過遲早的事。母以子貴,將來九五之尊,也是順理成章。
可想歸想,樂也盡可以藏起來偷著樂,當著下人不能塌了主子的台。
正正色道,“我原是選秀來的,沒存什麽念頭,以前就想當個宮女,到了年頭出去嫁人,如今萬歲爺待我好,皇後主子也願意疼我,別的就不是該我想的了。宮裏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屋子,短不了我一間住就行。你們出去也管住嘴,別瞎琢磨,出了事,十個腦袋不夠點地的。”
有些話原不該說透,更不能同她們底下人說,貴妃主子如今的聖寵,延禧宮上下都受了益的。能有將來,她們也都能跟著貴妃往上夠一夠。見她主子謹慎,大宮女一笑,“是奴才多嘴了,以後萬萬不敢了。今兒個年三十,主子饒了奴才這一遭。”說完自己去西次間拿首飾匣子,挑幾根寶石簪子配衣裳。
幾步路功夫,回來隻見貴妃伏在妝台上,嗬嗬兒的倒抽涼氣。大宮女一驚,趕忙扔了匣子去瞧。貴妃臉上煞白,捂著肚子直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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