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茶水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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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跟前的人能動什麽歪心思?禦前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那九想不明白。

    佟六說累了,微仰著臉,拿了紫砂壺喝茶,另一隻手去捏魚餌照應他的魚。他單養一種黑色的錦鯉,平日愛藏在缸底深處,聞到魚餌味道,猛的扶搖直上,到了水麵吐口水泡,叼一口餌就又沉入水下,巨大的尾鰭搖晃,水麵留下一片金芒。

    缸在幽暗的庭院中間,很深,水波微暗。清洗更換得勤,水極幹淨清澈,藻荇搖曳,黑色的魚兒隨波飄搖,就像幾條鬼魅蟄伏其中。

    佟六一貫謹慎機敏,話不露白。那九雖是他幹兒子,打第一次照麵開始,除了交待事情,聽他說貼心的話加起來也沒有今日多。

    佟六兒伺弄完魚,便閑閑的,跟他商量起選秀的大事來。那九多陪了小心,該說的正事這是說完了。其餘的,得靠他自己去領悟。

    “戶部把各旗都統上報的秀女清冊遞上來了,選秀那日,進了神武門,人就交到咱手裏了。可不能出事。進門到記名【選秀第二輪】這兒,都歸你調遣。。。別大意。上千輛車的事兒。。。福倫犯著事,宮裏如今沒個掌事的,都要靠敬事房自己來用心。”

    今年選秀動靜大,人也多。八旗都統也都跟著進了京。一個秀女一輛車,車上得掛燈,標好滿蒙漢,依著次序進宮,人多車多,但紋絲不能錯。能入宮應選的秀女們,這一夜就不能睡了夜裏在神武門外等太監開門接人,魚貫而入,從東華門,由崇文門大街再到北街市,最後轉一圈回到神武門,在順貞門外恭候到正午,等太後皇帝選看。

    選秀是大事,雖然是戶部操辦,到了內廷,還得由內務府安排。如今福倫還鎖著,差事就落到那九頭上。

    “有人跟你跟前兒打招呼,求照應的,你自己瞧著辦。宮裏太監雖然無親無故,可人情世故卻避不了不是?咱也難呐。”

    那九是他幹兒子,這些內情都得知道,沒什麽可避諱的。

    那九恭謹的應了“嗻”,“幹阿瑪可有要照應的人?名字給兒子,要留要去,兒子聽幹阿瑪吩咐。”

    佟六兒手裏已經有人托請了。有要去的,也有千方百計要留牌子,等主子挑選,得了青眼想要入宮當主子娘娘的。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管不著。可能托到他這兒的,來頭也不會小。不過,這在他是小事,懶得管,就交給那九了。

    佟六背著手,被上空飛過的一群鴿子吸引住了,定定瞧了半日,意猶未盡的回頭問,“有個特例,宮裏但凡皇後及宮裏主位,有親姊妹皆免挑,可打聽有沒有?”

    那九跟著打理了幾天,庶務上十分留心。尤其跟著佟六兒,一點馬虎眼不能打。這些小事兒,也得時刻記著,備上麵突然問話。所以,事兒是不是由他辦差,進了敬事房的,都要筆帖式先拿給他過目。

    “隻有康嬪的一個親妹子在名冊裏。兒子跟皇後回過了,皇後的意思,康嬪一直恭謹,她的妹妹就先接進宮,挑個好日子,帶到太後跟前兒瞧瞧也就是了。”

    佟六滿意的點頭。差事就是這樣辦的,上麵沒想到的,要提前就預備著,能處置就處置,不然宮裏事務巨萬,事事回到他這裏便不勝其煩。

    “不過,皇後主子還吩咐了一件事,是嘉勇公家的姑娘。兒子想了,要跟著康嬪妹子直接給太後請安不合規矩,再者嘉勇公是太後罰去喀爾喀養馬的。可皇後主子說,嘉勇公家姑娘跟她是打小的情分,也算半個親妹子,這件事兒子沒敢拿主意,還請幹阿瑪示下。”

    “。。。這容易。連著康嬪的妹子都別特意辦了,敬事房出頭,一起請到宮裏住幾日,到時候皇後主子想怎麽提攜,就是她的事了。”

    議完事,那九卻行退了出來。外麵已經黑透了。

    想想還有件大事沒辦。

    回了值房,隻說要定選秀的人手,要來太監的名冊,細細找了一遍,要緊的幾個宮殿當差的,並沒有一個叫郭謙的。累了一日,看的眼睛也酸了,想著要詢問筆帖式,就怕太顯相,猶豫了一會,想著自己還沒到禦前,這事暫時擱著,回頭再打聽吧。宮裏還是得有自己的人手,以前撒了幾個人,還沒能調撥過來,辦起事來就不湊手。

    春打六九頭,今年立春晚,初九上頭立了春,日頭開始慢慢變的暖和了。

    宮裏過了十五,一切就都如常了。大朝會一開,後宮也就都神佛正位。皇後要打理選秀的事兒,隔三差五的就傳那九去回話,快到二月,漸漸有了和風,宮女們都換了春袍子,老綠老綠的夾袍子,後頭甩著一根粗辮子,綴著辮穗兒,晃來晃去,活潑潑的,就像春日報來的第一抹綠兒,看著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

    那九這日去景仁宮,路上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密密的,急匆匆的就來了。沾身杏花雨,一會兒功夫,那九身上頭上臉上都沾濕了,貼到身上,又涼又冰,到底還是初春。經過右翼門,一股幽香送到鼻尖,唚入心脾。是門外一株臘梅,開的正好,黃色的花瓣綴在幹枝上,吐出蕊子裏清香一縷。年年第一樹花開,都在它。

    進了景仁宮,殿門上兩個太監侍立著,見了他,遠遠就插秧打千,到了跟前,一張笑臉迎上來,悄聲道,“娘娘正跟幾位小主說話,那爺您稍等一下。”那九點頭,便往旁邊廡房去。

    站著廡房外廊下,雙手疊著立在那裏,等的有些無聊,抬頭看那雨。雨愈發急了起來,在重簷上激起一層水霧,宮殿籠在白茫茫霧蒙蒙裏。他直身立在那裏,挺拔堅韌。

    雨勢漸大,濺起的水珠子劈劈啪啪在筒瓦上跳躍,再淩厲些,雨箭四處蹦射,有的竟跳到他身上。

    “爺,您這身曳撒都濕了,奴才這有常備的便袍,您要不要換一身?”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是得換一下,自己倒忘了,冷些凍些也罷了,濕了衣裳去見主子,那是大不敬。

    “你是誰?”巴結他的人多了,有眼力見兒,還不招人煩的不多。他回頭瞅了一眼,是一個年輕的太監,身上是灰色袍子,大約做的雜役。

    小太監仰頭衝他微笑,一張彎彎眼睛裏藏的都是春意,看得人和暖舒適。

    “奴才是伺候皇後主子茶水上的,賤名兒叫郭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