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德祿在廊下喂鳥，瞧見他阿瑪從那頭轉過來，縮下身子就想跑。

    今兒個天很藍，雲也很輕，心情也好的不能再好了，本是一會兒約了永常去前門樓子去瞧有沒有好的紅子，聽說最近來了一批新貨，然後再去戲院子聽新戲，吃一種新點心，誰料起來晚了些，偏偏碰見他阿瑪。

    別說小公爺頭疼，多尼見了他，腦袋也疼起來了。別人家的兒子這個年紀了好歹能領個差事，他們家不比旁的，靠著蔭封就能做官，父子聯手在朝堂上，總可以有番作為。哪怕兒子讀書不成，謀個實差，工部管著多少肥缺，擎等著底下送銀子就行，可你瞧瞧德祿，成天就會跟自己抖機靈。

    唉，枉自自己跟著老皇爺治天下肅朝綱，就一樣，虎父生了個犬子。

    一輩子一雙兒女，跟福晉相敬如賓，按理說該滿意了，姑娘進了皇宮，做了皇後娘娘，不用他娘家多費一絲心多使一點力，把個後宮管得服服貼貼。就算肚子不爭氣，沒福生孩子，照樣當起了太後。

    這兒子呢除了正事上不成事，邪門歪道沒他不會的。旗下爺們兒的那點子玩意兒，門門精通。熬鷹遛鳥，票戲捧角兒，別瞧年紀不大，八大胡同逛的次數不少。

    老公爺多尼常暗自歎氣，生個這樣的兒子還不如生個棒槌，自己朝裏事多，顧不上管教，都是他那個福晉，好好個苗子給養成這樣。

    可也沒法子，他家祖上傳下的規矩，不興納小。所以統共就娶了一個妻子，跟福晉感情也不錯，有兒有女，誰讓他有時還怯自己的福晉呢。

    背著手等兒子走近，瞧著他一身鮮亮的衣衫，領襻上一圈黑色狐狸風毛襯的德祿儀表堂堂。生得皮囊不錯，要不福晉也不能那樣疼，可他瞧著，錦衣玉食包著的，不過就一包草！

    “這是又想去哪兒混去？！我病了躺家一個月了快，你倒是端了幾次茶，伺候了幾次藥？”多尼冷哼一聲。

    德祿見躲不過，也就迎上來拿出哄他額涅的本事道，“兒子這一個月是不是日日都在家裏，天天兒的問您的安來著？可是您不待見我啊，見了我火更大，得嘞，兒子識相，躲著您遠遠的，您眼不見心不煩，於您這心病上也有益不是？這都是兒子一片孝心呐，您還不領情，要不，兒子送一對兒伶俐會說話討您好的婢子？伺候您伺候舒服了，您這病就好得快不是！”

    多尼聽他越發混賬起來，抬起腳就踹。

    德祿笑嘻嘻躲一邊兒去，“瞧，您還不樂意了！兒子再沒眼色，也知道您品性高潔，就衝您待兒子額涅一輩子單就她一個，兒子就敬重您！阿瑪，外頭的人提起來，都說您這是上道兒！兒子絕不能壞了您名聲，被婢子沒進門，回頭額涅再給我一通板子攆出去！誒呦！”

    躲歸躲，最後還得讓他阿瑪上腳。不讓他出氣，這頓教訓可沒完沒了。

    德祿又從懷裏掏出一個銅胎畫琺琅鼻煙壺，恭恭敬敬雙手往上遞，“阿瑪，您瞧瞧，兒子這份心意怎麽樣？”

    多尼每回最終都敗了陣，他這兒子，旁的沒有，沒皮沒臊的功夫頂級，讓人跟他發不了火。

    “這可是造辦處新出的款兒，您給評評，可還好用。裏頭是兒子去年收的上好南陽煙絲，您最好這口兒的，今年給您窨的茉莉花，您賞兒子回臉，給品鑒品鑒？”

    南陽的煙絲是最好的煙絲，常年進上的，其餘的剩不了多少，市麵上一斤要好幾百兩銀子，他這個兒子敗起家來真是有一套。

    可他就這點子愛好，也被德祿摸透了，板著的臉，想翻也翻不了了。

    算了，兒子不成器，到底存了一片孝心。就這玩意兒，且費功夫，外頭買的，他又嫌不好，每年都是德祿替他上心淘換。他捏著鼻煙壺，瞧著兒子三拐兩拐繞出隨牆門走遠了。

    今兒個是大行皇帝走後，第一回進宮。

    新太後還在景仁宮住著，慈寧宮裏頭歇著前太後，還沒冷透呢。

    該見的禮都得有，這就好長的功夫，他要哭得肝腸寸斷，誠惶誠恐謝罪，自己一聽大行皇帝去了，一下子就躺倒了，如今好些了，又趕上太皇太後去了，沒盡奴才的本分，是他的不是。

    太後舒蘭自然陪著她阿瑪要哭一會兒，說些皇帝去了，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前朝的事還要他公心體國，要依仗他。

    自然一一應下。

    海若領著人進來，給二人擰了帕子淨麵，這才重新奉了茶，閑雜人等都攆出去，父女倆好說私房話。

    新太後便問起那晚上可受了傷。

    那晚的事，是他跟新太後商議好的。本想將廣祿堵在府裏一網打盡，誰料人家那兒早得了消息，張了口袋等他來鑽。

    傷倒沒傷著，可這口氣難咽下。那晚上，廣祿是綁了他來宮裏的，他堂堂一個承恩公，軍機首輔，就那樣被捆住，扔在午門外，簡直顏麵盡失，這也是他後頭在家養病的緣由。

    知道他沒傷著，自己的閨女自然知道她阿瑪的惱怒，卻不提。

    可多尼心底一直存著疑呢，“太後，為何不治廣祿的罪，竟由著他去北邊帶兵？您這可是縱虎歸山。”

    其實木已成舟，他不過是不高興。在他心裏，就該當時處死廣祿，不留餘患。他想了很多理由，可怎麽都說不通，所以還是女人做事不知其中厲害。

    他的口氣倒沒讓太後意外。

    就為著這個，她也得留著廣祿。

    廣祿如今是拔了牙的老虎，她手裏攥著他的要害。可若沒了廣祿，對付她阿瑪，她沒什麽成算。

    舒蘭微微沉了臉，不快道，“阿瑪這是跟女兒說家事呢，還是跟本太後商議國事？”

    多尼愣了下，這有什麽可分的，如今國事就是他多尼的家事，家事也是他的國事。

    曆來家國一體，太後，權臣，和幼帝，他們不就是一家人嗎？

    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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