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7 招賢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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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六是工部在籍的工匠,也就是俗稱的匠籍,祖祖輩輩都在給朝廷修河治河。
上麵的官吏仁慈他們的日子就好過點,上麵的人但凡刻薄一點他們的日子還不如牛馬,想擺脫現在的身份另謀他業的機會都沒有。
匠籍的枷鎖套在身上,不光他自己要這樣過一輩子,子孫後代都要這樣過一輩子。
每每想起匠籍的身份,他都無比痛恨,為什麽要讓他生在這樣的人家?
他家祖上傳下來有幾本書,他跟著父祖學習也能識得幾個字。雖然不多,但也能勉強讀懂一些簡單的文章。
由此他推斷自家祖上應該是出過讀書人的,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不通,為什麽祖上要當工匠?
他最羨慕的就是梅老實、田大春他們幾家,一朝遇到貴人脫離苦海,他也夢想著有一天能遇到這樣的貴人。
盡管知道希望渺茫,可人總是要學會苦中作樂不是嗎。給自己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總比一直生活在絕望裏要好。
因為這件事情,他還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收集紫霄觀的一切信息,萬一對麵需要自己這樣的人才了呢?
到時候就勇敢一點,毛什麽自薦,說不定就跳出去了。
紫霄觀創辦望月談,前麵幾期免費發放,他每一期都會去領一本回來。
一來是為了了解紫霄觀的動向,二來是後麵的格物知識確實很有用。
他希望自家兒子能好好學習這些東西,將來就算不能脫離匠籍,多掌握一點本領上官也不敢欺負他們太狠。
有本事的人,別人都會高看一眼的。
後來望月談開始收費,雖然價格不貴可也不是他能買得起的,這讓他很失望。
但天無絕人之路,他的上官也喜歡望月談,每一期都買。在褒貶過一番之後,那位上官會把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撤掉扔了。
於是每到望月談發售那幾天他都會盯著上官,把他扔掉的那些撿回來,其中就有格物部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許久,直到有一天他在上麵看到一篇公告:
紫霄觀準備開辦一個格物愛好研究班,喜歡格物的同道,可以把自己最擅長、理解最深的格物心得寫下來,寄到紫霄觀。
如果通過審核就可以得到邀請,加入研究班。
且不論身份地位,隻要通過審核,隻要你願意,紫霄觀都會想辦法把你找過來。
那一刻他欣喜的無以言表,按捺到下午放班他連忙跑回家中,找到他兒子韓小溝。
“小溝,快看這是什麽,你脫身的機會來了。”
韓小溝勞累了一天很是疲憊,但還是強大精神道:“什麽脫身機會?”
韓老六揮舞著手中的紙道:“紫霄觀招懂格物的人,寫一篇心得寄給他們就行。通過審核了,不論身份地位都能把你要走。”
韓小溝泄氣道:“我們哪懂什麽格物,爹你就別胡思亂想了,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
韓老六氣道:“休息?休息個屁,你就不能有點理想?當工匠有多苦你不知道?你自己辛苦,難道還想讓你兒子也辛苦?”
“你就不能有點誌氣,擺脫匠籍讓你的兒子當個良人?”
韓小溝並沒有被鼓動,反而都囔道:“你不也是匠籍嗎,還說我。”
韓老六登時就怒了,道:“勞資是沒本事,不能幫你脫籍。可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見到祖宗,我也能無愧於心的告訴他們,我努力了。”
“你呢?有機會不敢上,你有臉麵對你兒子?死後有臉見列祖列宗?勞資要是再年輕二十歲,還用得著你?”
看到已經氣的語無倫次的父親,韓小溝怔了一下。他本來以為父親隻是胡鬧,沒想到竟是認真的。
仔細回想父親的一聲,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就這是母庸置疑的,可確實一直在努力。
努力學習各種技巧,在工匠裏麵站穩腳跟。不要尊嚴的巴結上官,讓他們家的生活比大部分工匠都要強上一些。
紫霄觀創辦望月談之後就一直收集格物相關的知識,有些他們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他會找一切機會向懂的人請教,哪怕被人鄙視驅趕也從不放棄。
他確實沒能幫自己家改變命運,可並不虧欠任何人。正如剛才他所說的那般,去了九泉之下也能挺起胸膛麵對列祖列宗。
可是自己呢?碌碌無為,認命躺平。
越想他就越羞愧,道:“阿耶我錯了,我寫,現在就寫。”
韓老六深吸口氣,嘲諷道:“你寫個屁,你知道寫什麽嗎?你就寫。”
韓小溝被罵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不是寫格物的心得嗎?”
韓老六道:“是格物心得,可你懂格物嗎?想去紫霄觀研究格物的人多了去了,你憑什麽和別人爭?”
韓小溝一想也是,有些沮喪的道:“那該怎麽辦?”
韓老六恨鐵不成鋼的道:“寫你最拿手的,想一想你最擅長幹什麽?”
韓小溝道:“我最擅長的就是修河了,還是跟您學的,可這東西有啥用?”
韓老六道:“有沒有用不是你睡了算,是貴人們說了算。咱們爺倆加把勁把咱們祖上傳下來的治河技巧都寫下來,然後給紫霄觀送去。”
韓小溝懷疑的道:“這行嗎?”
韓老六道:“以前那些當然不行,你不是說看了望月談上的格物學問,人都通透了許多,修河的技術大有長進嗎。”
“就把這些東西寫下來,這怎麽也和格物沾邊了,萬一貴人看中了呢。”
韓小溝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拗不過親爹,開始動筆寫了起來。
父子倆用了近十天時間,把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治河技巧,化為了一篇萬餘字的文章。
怕陳景恪忽視這篇文章,甚至還附上了一封信,把自家的情況以及自己(韓小溝)對格物的喜愛給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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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之前去撿上官丟掉的望月談文章都說了一遍,隻不過把這件事情安在了韓小溝身上。
把信寄出去,父子倆就開始了焦急的等待。
……
泉州海商雲集,有錢人多的數不清。但要說最有錢,絕對有趙府的一席之地。
趙友昌是趙家長子長孫,打小就機靈,學什麽東西都是一教就會,被家族寄予厚望。
他爺爺趙廣誌甚至將他帶在身邊親自調教,可就是因為如此反而壞了事兒。
這孩子天南海北跑了個遍,居然對什麽氣候地理產生了興趣。
比如別人看到‘橘生南則為橘,橘生北則為枳’想到的是環境對人的影響。他想到的是為什麽橘子到了北方就變成枳了呢?
是什麽因素導致的?氣候?水文環境?
後來接觸了望月談,看到上麵的格物知識頓時就驚為天人,抱著書本就不撒手了。為此耽誤了學業,連做生意都不學了。
趙廣誌那叫一個後悔,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扭轉他的這個想法,卻都沒有用處。
後來幹脆就不管他了,就當是養了個廢人吧,反正他們家不缺繼承人。
於是趙友昌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動用家族的力量四處收集各種相關書籍,研究地理和氣候情況,甚至還跑過去實地考察。
可是了解越多他心中的疑惑就越多,他求教過許多人,沒有一個人能給他解答。
但他知道至少有一個人能回答這些問題,那就是紫霄觀的陳景恪陳真人。
從此他就多了個目標,去紫霄觀當麵向陳真人請教。
不過他並沒有動身,一來離的太遠去一趟也不方便,二來非親非故人家憑什麽把學問傳授給他?
直到新一期的望月談送到,他看到了這篇招賢納士的公告。再也不願意枯等下去,決定前往京城。
至於還要寫文章考核之類的,他直接無視了。他準備直接過去拜師,不收他就在紫霄觀住下了。
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找,他到了自己的阿翁趙有誌,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他已經做好準備,如果阿翁不同意他就離家出走。
哪知道聽到他的想法之後,趙廣誌卻並沒有馬上反對,而是露出一種很怪異的表情道:
“你說你要去長安紫霄觀,找陳景恪真人學習格物?”
趙友昌視死如歸的道:“對,您要是……”
趙廣誌打斷他道:“有幾分把握能通過考核?”
趙友昌一臉堅毅的道:“我就沒打算參加考核,陳真人要是不要我,我就在紫霄觀住下了,直到他要我為止。”
趙廣誌高興的道:“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孫子,就要有這種死皮賴臉的勁頭。去吧,我支持你,需要多少錢我給。”
“啊?”趙友昌驚訝不已,道:“您不反對嗎?”
趙廣誌道:“你要學什麽格物,我是不同意的。但你要去紫霄觀學習格物,我同意。”
趙友昌疑惑的道:“為什麽?”
趙廣誌笑道:“因為那裏是紫霄觀。而且我感染了蟲病就是孫真人給治好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去了也剛好替我報恩。”
趙友昌這才想起,去年阿翁去京城做生意,在天然居吃飯的時候機緣巧合碰到了陳真人。
好像陳真人還和一個江南的士子打賭,當場寫下了《賈生》這首詩。
又是一番機緣巧合,阿翁被孫真人查出有蟲病,給開了藥救下一條命。
說起來兩家好真有點淵源,趙友昌就更開心了。
“阿翁你放心,去了紫霄觀我一定好好孝敬孫真人。”
趙友昌道:“去和你爹娘告別,明天我就送你去長安。”
……
望月談作為此時影響力最大的期刊,紫霄觀要開格物研究班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就傳遍了全國。
然而事實上陳景恪很清楚,這東西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望月談的讀者群體,主要是生活在城市裏的讀書人階層,廣大的鄉村是無法覆蓋到的。
而當前的讀書人基本上都抱著當官才是唯一正途的思想,願意投身其他行業的很少。
但他的這篇公告也不是給那些讀書人看的,望月談發表這麽多期,總能聚攏一些對格物感興趣的人,這篇公告實際上是給他們看的。
在他想來,弄個百十人是沒問題的。
而這百十人就是種子,過上幾年理科門類就能從他們手上建立。
事實上情況遠比他想象的要樂觀的多,學報剛發行三天後就有人陸續找了過來,都是長安及其周圍的人。
陳景恪非常興奮,連忙接待他們,並親自詢問了一些格物知識。
然後就發現,這些人對格物幾乎沒什麽了解,來紫霄觀也不過是把這裏當成了成名出仕的敲門磚。
他非常失望,就委婉的把這些人勸離了。
接連麵試了好些個都不合格,他再也沒了這個興趣。告訴知客,沒有格物心得的人一律不見。
如果是來投遞文章的,把文章留下人回去等通知就好。
然後他就發現,投遞文章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天就收了上千份兒,基本都是詩詞、策論方麵的文章,和格物有關的寥寥無幾。
無奈之下,他就把審稿工作交給了依荷等人,詩詞、策論讓他們自己看著辦,有格物方麵的文章再給他。
依荷等人倒是挺喜歡這份兒工作的,畢竟他們本身就是從事文字工作,審稿什麽的實在太拿手了。
萬一看到優秀的文章,還可以留著給下一期的望月談用。
陳景恪自己也沒有閑著,格物研究班可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各種實驗工具都要有。
什麽量杯、燒杯、玻璃棒、酒精燈、溫度計等等。
容器比較簡單,玻璃作坊的工匠很容易就能製作的出來,溫度計這個隻能一遍一遍實驗。
經過數百次的實驗,成功製作出合格的溫度計,酒精和水銀兩種。而水銀溫度計直接就可以應用到醫學領域,也算是個巨大的進步了。
還有天平,他沒有搞出‘克’這個單位,而是用了中國人更習慣的錢,一枚砝碼重幾錢不等。
至於教材之類的倒是不用擔心,之前他和呂才已經寫了一部分初級教材,足以應付初學者。
就在這忙碌之中時間進入了七月份,閉關近五個月的孫思邈終於走出了那所封閉的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