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李修言的價值

    價值

    那天晚上。

    告別宴結束的那天晚上。

    晴老板說過這樣的話：“你真的以為你還能回來嗎！？有汙點的英雄，就不再是英雄了，從你認罪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價值了！”

    她雖然沒有明言，但卻清楚的暗示過這種意思：

    調查委員會如此匆忙的將他審判定罪，是要讓他背鍋，平息圭離星慘案帶來的全民激憤, 他一旦真的離開大夏號，就不會再被啟用了。

    她還說過，李修言願意認罪，最大的原因不是‘顧全大局，甘願犧牲’，而是‘無法完成任務的士兵是垃圾！是廢物！’，他於心有愧。

    ——事後李修言想了想, 她真是擅長聊天。

    他承認，自己會被她騙上船真的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但是那一刻，她真的打動了自己，她真的讓自己以為，這是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要不然呢？

    李修言自己不知道這些事情嗎？不知道調查委員會就是要用自己轉移矛盾嗎？

    他不確定晴老板說的什麽自己再也不會被啟用是不是真的，他覺得應該不至於此。

    可是那一刻，當晴老板告訴他，我給你一個留在大夏號上的機會時，他要拒絕嗎？

    騙這種事，歸根究底，要看被騙之人願不願意被騙。

    但是現在

    “你將麵對的責罰，可不是因為你沒有價值，而是你所犯下的罪行。”李修言說。

    “是啊，我有罪，我認罰，你都說了，這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你呢？李修言。”

    “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經曆參畢星上的一切之後, 你肯定已經知道那枚蟲卵意味著什麽, 你肯定能留在了大夏號上，但你覺得你會恢複以前那個樣子？”

    “不，你永遠回不去了！”

    “現在的你隻有研究價值！”

    “你去不了三千世界，你隻能待在實驗室裏！”

    “——退一萬步而言，李修言，就算你回去了又能怎麽樣？”

    “你已經有多久沒有上過前線了？從你成為大夏英雄那天起，滿世界都是你的海報，你有無窮無盡的宣傳任務，大夏英雄到處與人講述他戰鬥的經曆，講述他每一枚勳章的出處，告訴人們要相信希望，相信未來，可大夏英雄卻再也沒有去過一次三千世界。”

    “為什麽？”

    “因為大夏英雄是假的！是個提線木偶，是個輿論的工具！”

    “李修言，從什麽時候起，我們的世界需要靠人造的偶像來給人信心了？”

    她擊中了李修言心中的痛處。

    翼氐星戰役差點摧毀整艘大夏號，李修言拯救了它, 但是那種瀕死的體驗彌漫於每個人的心頭，僅僅三隻仙蟲, 便嚇破了許多人的膽。

    所以, 李修言才會成為活著的大夏英雄。

    就像多年之後需要有個人背鍋，平息人們的激憤一樣。

    多年之前，也有個人需要成為象征，提振人們的士氣。

    但是從沒有人考慮過，那個人，那個時代的塵沙，想要什麽。

    我是，李修言。

    我是，立誌收複故土的星際戰士。

    晴老板微笑著看著他：“我猜，當你發現那枚蟲卵的意義時，你肯定很高興，很激動，對吧？”

    “你以為回來之後把一切如實上報，許多事情馬上就會發生改變，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李修言，在這樣一個根本就沒有鬥誌的係統中，即便你的身上有驚天動地的發現，又能改變什麽？就算你擁有扭轉戰局的潛在戰略價值，又怎麽樣？”

    “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戰鬥力懸殊的問題嗎？”

    “有人不想打，這，才是我們此刻必須麵對的事實。”

    “而遺憾的是，火星聖殿很擅長培養戰士，但也隻會培養戰士——認清你的未來，李修言，那裏根本沒有戰場可供你馳騁！”

    “我想要開辟出能讓你大顯身手的舞台，所以，我做了這一切。”

    “聽好了，李修言，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我罪加一等，但我不會對你再有隱瞞，也不會再騙你，你在參畢星上發生的一切，我在此鄭重的向你道歉，現在，我把我個人的未來，交由你裁定。”

    “我，來自地球聖殿，是一名‘盒中神靈’。”

    一切的起源，得從拉普拉斯盒子說起。

    這個每個聯合人類幼時都玩過的玩具，在久遠的過去，曾是弑殺惡龍的利刃，在掃清邪祟，靖平四海之後，它被封刀入鞘，搖身一變成為玩具，散發至每個孩童的手中。

    它本質上，是一台可以演算未來的‘預言機器’。

    但是有著嚴苛的生效條件。

    它隻能演算封閉環境中的模型。

    如果我們的文明處於向前、向上的發展之中，時刻都在產生新和變，變量將是無窮大，拉普拉斯盒子就沒有辦法演算出結果，就永遠都是一個玩具。

    可一旦文明陷入停滯，我們不再進步發展，變量將越來越小，直至不再產生新變量，社會將漸漸固化，這個時候，盒子將開始運行，測算出未來的走向。

    它不再是玩具，而是武器。

    地球聖殿中，保存著演算功能最為強大的盒子，看守盒子的人，便是‘盒中神靈’——因為一旦盒子生效，擁有它的人能看到未來，與神無異。

    大約一百年前，盒子開始運作了。

    自從與修真蟲族相遇後，我們的文明不再發展，星際擴張停滯，大量資源投入軍備，壓力開始朝著內部釋放，經過上萬年的累積之後，到達臨界點一旦越過臨界點，就意味著文明的衰退與毀滅。

    “這一次我們遭遇到的危機與以往不同，它來自外界，所以盒子沒有辦法演算出突破臨界點的契機，隻能預測衰退的起點。”

    “這個起點，便是大夏號，所以我來到了這裏，試圖消除隱患。”

    “我能看到隱患是什麽，但我沒有辦法解決。”

    “長久以來的戰爭消磨了我們的意誌，雖然嘴上說著收複故土拯救同胞，但是其實誰心底都沒有希望，翼氐星戰役後，絕望感彌漫在整個聯合人類世界，綏靖主義風行——但又不能直接說放棄，因為那會壓垮所有人，所以才會有活著的大夏英雄，製造出一種，我們還在努力的假象。”

    “可這怪不得誰，因為事實就是我們不知道修真蟲族為什麽停止了進攻，如果他們願意，我們早就輸光了，擔憂、恐懼，不想再有更多的流血犧牲，所以蒙起頭來得過且過，假裝無事發生。”

    “直到你從圭離星回來後，我發現了你身上的蟲卵，李修言，它太特殊了，我將你回來之後的數據導入盒子，它停止了推演。”

    “它已經算不出未來了。”

    “不管是我主觀的判斷還是盒子的演算都表明，新的變量出現了。”

    “所以我讓你去了參畢星。”

    “一來我需要對蟲卵進行壓力測試，搞清楚一些它最基本的情況。”

    “二來李修言，如果我們想使用這件武器，必須從眼下的問題開始解決，眼下的問題是，我們必須為死氣沉沉的聯合人類注入新的活力，我們需要讓敢於改變現狀，直麵恐懼的人走到台前”

    “那個人是我嗎？”李修言問。

    晴老板笑了笑：“你隻能算半個，你要想成為那個人，恐怕得掀起一場政變，這代價太大，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他是安東委員。”

    “安東委員年輕、主戰、能力非凡，但也正因為他的激進，所以在上一次選舉中，他沒有獲得實權職位，而是去了科學部，正好我們就是科學部的。”

    “關於你的巨大發現，這份功勞得算在我頭上，但歸根究底，它是安東委員優秀領導的體現，這是一份巨大的政績。”

    “我懂了，”李修言道，“馬上就是下一屆選舉了，你認為把這樣一份政績送給安東委員，會幫助他贏得更多選票。”

    “不可能，你想得太簡單了。”晴說。

    小綠豆的事情，不是可以拿出來宣傳的事情。

    這種機密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就廣而告之？

    按照標準的處理流程，這整件事情都會變成最高機密，從李修言擅自出發到返回被捕，外界不會知道任何信息，就像從沒發生過一樣，等等李修言，似乎明白了什麽。

    “蟲卵的信息不可能披露，但這件事情是壓不住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一定知道，有事發生了。”

    晴看著李修言，緩緩道：“因為你不可能離開大夏號了，幾天之後，人們沒有在後方看見你，問大夏英雄去哪兒了，上麵怎麽解釋？”

    就如李修言從圭離星回來後關於他的消息根本壓不住鬧得滿艦風雨一樣，大夏英雄如果沒有在後方出現，同樣會滿艦風雨。

    “參畢星不是偶然選擇的目標，半年以前我收到了求救信號，我發現焉支小隊的隊長和安東有同樣的姓氏，這，才是我讓你去參畢星的核心原因。”

    “我不知道那顆星球上發生了什麽，但滯留在那裏一萬年的武士，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故事，我要你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壓力測試的結果，還有‘故事’。”

    “李修言，壓力測試的結果，是給內部看的，而故事，是給外部看的。”

    “這個故事‘一定’和安東委員有關。”

    “我沒有資格講這個故事，安東委員不被允許講任何故事，但是這艘船上，有一個活著的故事，他是最擅長講故事的人，許多人在選擇拋棄他的時候，忘記了他的故事具有多大的殺傷力。”

    晴認真的看著李修言：“我要大夏英雄為他站台。”

    “你要我撒謊？要我跟白頭盔說，是安東委員派我去的參畢星？”

    “不，你這麽說是害他，李修言，你隻要實話實說，告訴白頭盔，是我派你去參畢星做壓力測試，然後，安東委員就會撈我們，我向你承諾的那個獨立部門會在你出發的那天起就成立了，所有的違規全都會變成合法。”

    “接著，在你出來之後，媒體會蜂擁向你，他們一定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但不是關於蟲卵的消息，而是參畢星上焉支小隊的消息。”

    “那個故事原本是怎麽樣，你就怎麽講，他們會自己去挖掘內情，自己腦補。”

    “你將戴罪立功，留在舞台中央，留在聚光燈下。”

    “而一旦安東委員成功勝選，李修言，大夏英雄，就會擁有他向往的戰場。”

    “是想讓我死，還是自己生，選擇權在你手裏，李修言。”

    這個女人，試圖操縱輿論，幹涉選舉。

    聽起來匪夷所思，選舉委員會會嚴格監督每一個候選人，讓他們絕對無法過度宣傳自己，所以就算她能把參畢星上的故事玩出花來，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

    可如果這個故事是被我講出來

    在很多時候，李修言不喜歡大夏英雄這四個字，如非上級指派的宣傳任務，他甚至不願意別人這麽稱呼自己。

    但她說得沒錯，大夏英雄，是假的。

    為了堆砌起這個謊言，你無法想象宣傳部投入了多少資源與精力。

    這種輿論上的力量，是被很多人賦予的，所以它無比強大。

    所以李修言無法想象，這個女人，要求自己用這種力量，對付造就它的人。

    他有些恍惚的走回生態區。

    幾個紅衣精英從他身邊穿過，朝著晴的方向去了。

    這場‘偶遇’的談話已經結束，接下來，他們將被送到糾察隊。

    命運到了揭曉的時刻。

    先前承諾給他水的紅衣精英走到麵前，李修言下意識抬起手，前者拿出手銬

    ——那一瞬間，李修言又放下了手。

    紅衣精英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拷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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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小時後。

    李修言坐在糾察隊的審訊室裏，看著對麵的白頭盔。

    “姓名？”

    “李修言。”

    “編號？”

    “虹雨109541129-9596。”

    “你去了哪兒？”

    “參畢星。”

    “做什麽？”

    李修言頓了頓。

    “我受東方晴博士的指示，去給一枚蟲卵做壓力測試。”

    因為已經經曆了一次，所以李修言說得很快，審訊很快就結束了，他‘如實’說出了所有的事情。

    一小時後，幾名大夏號軍事研究院的工作人員拿著科學部部長的手令，提走了李修言和審訊記錄。

    都是誤會。

    大夏英雄沒有擅自出港，這是一次軍事研究院的機密任務。

    最高機密。

    （二合一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