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6章 元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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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苦難過的楚槐山,眸底依舊有一絲對待羽界主的期許。
    他和羽界主,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啊。
    都是死了妻子的人。
    這麽多年。
    界天宮不再添新後。
    他的楚府後院,也沒有個管事的正妻。
    他每當惆悵,黯然神傷時,就會提兩壺自己釀的好酒,去界天宮尋這位感情頗深的妹夫,一喝就是一整夜。
    酒過三巡,都會在白色月光下,思念已故的楚紅鸞。
    他們兩個才是一體的!
    才是一家人!
    這顆大樹,隻能庇護他。
    他欣欣自喜這份依賴,卻也害怕失去,導致越發扭曲。
    時而甚至會獨自去想。
    好在紅鸞妹妹英年早逝,否則羽界主的目光又怎能時常落在自己身上呢。
    又恨自己是男兒身,不能陪伴伺候在羽皇身側。
    知其冷暖,伴其立黃昏,花前月下互訴衷腸。
    那是何等美好的願景啊。
    怪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能小意溫存。
    不能含情脈脈。
    想至此,楚槐山的心口一痛。
    他執拗地等待羽皇發話。
    為他出頭。
    去訓斥這無知丫頭一頓。
    羽皇高坐龍椅,身穿紫金色的袍子,寬厚腰封繡著淺金色的祥雲紋,其眉目如畫,鬢若刀裁,眼神似出鞘寶劍般的冷厲,又如隆冬大雪和清潭的冷冽,看向楚槐山的眼神,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溫情,冷得楚槐山靈魂都在顫抖,卻還是倔強地等待。
    他以為,自己在羽皇麵前是獨一無二的。
    除了妹妹楚紅鸞外,再也沒有人能左右羽皇的心思。
    就連羽渺渺公主和皇子裴,羽皇都不是很上心。
    回想當初。
    羽皇對他楚槐山多好啊。
    好到超過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卷宗所鐫,本座皆已查驗,字字句句,全都屬實。”
    羽皇冷漠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楚將軍,你也不例外。”
    他失望地看著楚槐山。
    自己庇護了多年的人,是蛇蠍心腸的。
    每每想起,真叫人作嘔,猶如午夜夢魘不肯散去的厲鬼隻讓人膽寒罷了。
    “姑父!”
    躲在角落裏看一出大戲的楚華,臉色大變,站了出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羽界主,說道:“姑父,你莫要被這個女人給欺騙了,家父對你多好,姑父難道看不出來嗎?這麽多年,姑父有個風寒頭疼的,父親哪次不上心?姑父可還記得,有一回你生了病,滿身花斑,醫師說那是會傳染的毒。但我爹一點都不怕,他陪在你身邊,伺候了三個晝夜。姑父,你全都忘記了嗎?姑父!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難道比不上她一個葉楚月嗎?姑父難道不肯相信父親的為人嗎?那分明就是葉楚月為了鏟除異己,她想要當界主啊!姑父若不阻攔,此女狼子野心終有匯聚成山海萬鈞之勢,等到那時,一切都悔之晚矣了。”
    藍老聞聲,拄著造化拐杖,微微地搖了搖頭。
    楚華口口聲聲說葉楚月狼子野心。
    殊不知,羽皇甘願拱手讓江山,葉楚月卻是半點都不肯要。
    至於花斑毒的事,藍老皺起了花白的眉,亦是不解。
    按理來說,楚槐山這等心狠的涼薄之人,應該會躲在遠遠的。
    事關生命,哪還敢貿然前去侍疾?
    藍老依舊記得當時楚槐山的毫不猶豫。
    讓太多的人,相信楚槐山是個好人了。
    不僅是羽皇蒙在鼓裏,就連他藍老,都覺得楚槐山為人臣已是盡力。
    正因花斑毒的侍疾之事,使得後來的羽皇,更是信任楚槐山了。
    藍老隻能想著:楚槐山是個狠人,唱了一出苦肉計。
    就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生死局。
    楚槐山賭贏了。
    直到葉楚月入主武侯府,楚家方才命數已盡。
    “胡鬧!”羽皇皺眉,手掌朝桌上一拍。
    牢固瀲灩的琉璃玉石桌,瞬間化作齏粉,作雲煙散。
    他慍怒地看著楚華,沉聲喝道:“情誼之事,焉能比得過律法?若人人都不講律法,隻講感情,那這世道,有何公正可言?律法在上,萬般皆不可超。莫說是令堂楚槐山了,就算是本座犯法,也同樣得受刑。錯就是錯,和天子庶民無關。”
    楚槐山渾身抖動了下,知道大勢已去,不可更改。
    他閉上眼睛,淚水劃過麵龐。
    從前的美好猶如一麵支離破碎的鏡子。
    破開的碎掉,紮傷了自己的心髒。
    到頭來,竟隻有自己在流血。
    而那羽界主,竟還在高呼公正和律法,全然忘了這麽多年彼此互相照拂的過往一路。
    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比不上半路殺出的葉楚月呢。
    再睜眼,楚槐山恢複了幾分理智。
    他隻慶幸葉楚月隻查出了一些徇私的事。
    謀財害命的那些還好做得比較隱蔽,葉楚月新官上任,能查到當下的徇私百餘件,就算是了不得了。
    “界主,末將,認罪。”
    楚槐山就算是屈膝下跪,也要朝著羽界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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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對不願更改,去麵朝葉楚月。
    那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此生,他隻願做羽界主一人的殿下之臣。
    那才是真正的心甘情願。
    “爹?”
    楚華偏頭,瞪大了眼睛看著真摯虔誠匍匐在地的父親,張了張嘴,無法言語,隻有萬分的震驚。
    “此事華兒並不知情,他身為人子,傷心難過驚訝不忿都是人之常情。”
    楚槐山趴在地上按捺著沉痛和怒氣說道:“徇私之事界是末將鬼迷心竅,一人所為,是末將為了些錢財,將一些職位販賣了出去。都是末將不好,千錯萬錯末將一人之錯,還望界主莫要怪到華兒。”
    皓月殿外,許流星和謝承道等人趕了過來。
    倆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眸子裏看到了嘲諷之色。
    朝野上下,列軍當中,誰不知楚槐山父子倆人是一脈相承。
    而今也不過是不得已的棄帥保車罷了。
    “界主!”
    楚槐山拔高了聲音。
    “末將願意退出第八軍主將一位,願散盡家財作為彌補!”
    “…………爹……”楚華紅著眼睛,渾身震悚,不願意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他搖著頭,還在說:“爹沒錯,我爹沒錯,我爹沒有罪。爹,你糊塗了,這分明就是她葉楚月想要屈打成招,爹,你不能承認啊!”
    這一旦認罪伏法,就沒有回頭路了。
    皓月殿的鬧劇,令人頭疼。
    元父迷惘地看著這一幕,竟發覺自己插不上話。
    猶記得來時,兒子元曜特地在途中叮囑過:
    “父親,今在皓月殿,任何時候,無需為楚槐山說話。”
    要不是元曜,他還真想為楚槐山說兩句公允之言。
    如今憋得,怪叫人難受的呢。
    元曜深知父親的德性,眸光流轉,側目看了眼父親,頗具警告的意味。
    且以拳抵唇,輕輕地幹咳了一聲。
    元父反應過來,給了兒子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這做老子的,定能憋得住的!
    元曜呼出了一口氣,頗為無奈。
    楚華的哭喊聲響在皓月殿。
    楚槐山磕頭認罪,砰砰砰好幾下,連磕三個響頭。
    他還在博取羽界主的憐憫之心。
    奈何磕得頭破血流,羽界主都沒像從前那樣來關懷他。
    叫他好是挫敗。
    羽界主遠遠地看著楚槐山,隻覺得眼睛的此人好是陌生。
    神情恍惚。
    視野也拉遠了焦距。
    不由想起了當年。
    楚紅鸞走後,羽皇酗酒,不顧社稷之事。
    滿屋子都是碎掉的酒壺。
    喝完就朝地上砸去,像一頭野獸,低吼著命運不公,天道不公。
    恨青天無眼奪了他愛人之命。
    他還當什麽界主,護什麽萬民。
    倒不如叫那地下閻君,將他這條不值錢的爛命一道收去得了!
    昏暗的寢宮,都是濃鬱的烈酒味道,光是從門窗縫隙裏流出去的,都讓人覺得刺鼻難聞,眉頭緊皺。
    第八日的時候,楚槐山一腳踹開了這殿門。
    羽皇震怒,指著他,怒喝:“楚槐山,你可知罪?!”
    他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一人進入自己的寢宮。
    否則就是抗旨不遵。
    要被砍頭誅九族的。
    楚槐山甲胄披在身,還戴著兜帽,腰間佩有一方大刀。
    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
    他踏步向前,最後跪在了羽皇三步開外的地方。
    抱拳垂首道:“臣,知罪。”
    “既是知罪,還不滾出去!”羽皇大怒,指著門外。
    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目,羽皇被晃得眯了眯眼。
    跪在地上的楚槐山卻是一動不動,像門前的石獅子。
    “滾出去!”羽皇滿麵陰冷,言辭鋒利,喝道:“聽懂了嗎?”
    “界主大人,這海神萬民,界天宮軍,黎民社稷,都還需要界主來主持大局。國不可一日無君,臣楚槐山,鬥膽請界主恢複清明,照拂百姓,再做一回明君!”楚槐山把頭壓得很低,“就算大人要誅臣九族,臣也認。”
    說起來,他的九族,還囊括了羽界主呢。
    羽界主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雙目血紅好似最原始的野獸。
    “楚槐山,你懂什麽?!你什麽都不懂!紅鸞她沒了,她丟下我了!丟下我們了!”
    楚槐山眼中有淚,哽咽:“界主,臣何嚐不想念妹妹,但界主不該墮落下去,誤了山河社稷之事,這世上的乾坤,沒有界主就運轉不起來。您不隻是楚紅鸞的父親,更是這天下人的君父。紅鸞臨死生下的公主,難道界主也不管不顧了嗎?”
    楚槐山口中的公主,便是羽渺渺。
    更是楚月座下的徒兒,虞牽星。
    楚紅鸞身懷六甲,還去大山裏征戰。
    死前,用了全部的力氣,誕下了虞牽星。
    虞牽星被送回界天宮後,羽界主尚未去看一眼。
    或許,是不敢看。
    虞牽星的生,就意味著要讓他想起楚紅鸞的死。
    羽界主腳步趔趄,眼神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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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楚槐山的怒斥,點醒了他。
    “界主大人怎能如此糊塗?那可是紅鸞十月懷胎留在人世間的生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是紅鸞知道界主今日所為,在那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生,死不瞑目的!界主,人各有命,各有定數,逝者已逝,紅鸞妹妹已經仙逝了,請界主珍惜眼前人,莫到日後,再度懊悔!”
    正因楚槐山的勸說,終日酗酒不顧朝堂事的羽皇,這才打開了那一扇窗,讓萬丈青陽照拂到了自己的身上。
    羽界主伸出手去觸摸陽光,格外的溫暖。
    也是這日,他第一次去看了自己的女兒。
    小小的一個,尚在繈褓中。
    雖沒張開,但有點兒像楚紅鸞。
    他的心軟了軟。
    從此,才有個君王樣。
    後來他得了花斑毒,楚槐山侍疾在身側。
    羽界主對待楚槐山,更像是如同對待自己的兄長。
    皓月殿的羽皇,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匍匐在地的楚槐山。
    “界主,末將有罪!”
    “……”
    這樣的楚槐山,和昔日跪在自己麵前說下“臣有罪”的楚槐山,身影輪廓似乎在斑駁細碎的流光當中融為了一體,真真假假在歲月的長河裏難辨真切,正如羽界主多年來都看不透的人心,至今都無法理解楚槐山犯下的那些殺孽。
    好與不好。
    黑和白。
    這樣的矛盾,竟都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怪隻怪,他的盲目信任,害死了多少人。
    “爹!你不能認罪,不能!”
    楚華挪動著膝蓋到了楚槐山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父親,阻止父親去磕頭,流著淚說:“爹,我們沒錯,憑什麽認罪,都是栽贓陷害,是葉楚月嫉妒你深受界主的喜愛,怕我們擋了她的前程,毒婦才設此惡計,逼父親您就範的。你不能向這樣的人低頭啊!”
    楚華咬緊牙關,恨死了曙光侯。
    眼角餘光掃到楚月的時候,恨不得將其萬剮千刀,恐怕都難以解了心頭之恨。
    他楚家安穩的日子,都被葉楚月給徹底地毀掉了!
    “刺啦!”
    劍出鞘的聲響起。
    冷冽,徹骨。
    楚華背脊陡然衍生出了一股寒氣。
    父子倆人同時惴惴不語,噤若寒蟬。
    一雙雙眼睛皆是不由地看向了主位。
    主位上,楚月將那把明宴劍抽出。
    劍身寒芒流轉,令人心驚。
    匍匐在地的楚槐山看向那劍時,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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