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火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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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小靈使,你這麽盯著本尊看,可是大不敬之罪。”

    澤清知道上弦的神思尚未收回,故意湊近他的臉,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再仔細的看看還會有什麽更有意思的變化來。

    可澤清剛一湊近,上弦就立刻反應了過來自己的失態,急忙向後退了幾步,竟是還有些踉蹌不穩。

    上弦再不敢看向澤清,剛才一雙情緒變換紛呈的眼睛,此刻卻是隻有慌張和羞赧。

    比長澤湖水還要純澈靈動的眸子此刻竟是無處安放,左右上下的把祭靈司和站在那裏同樣直勾勾盯著他的一群人掃視了一遍,卻唯獨略過了澤清的方向。

    “......您,您說什麽?......上弦不敢,請靈聖大人恕罪......”

    上弦雙手緊緊地貼著褲縫,低著頭,略微的彎著腰,竟真的擺出了一副請罪的模樣。

    “......紅衣要幻化回心火石真身,你仔細收好,暫時存放在靈軒台。”

    “......什麽?”上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是要治罪嗎?

    橫渠看著上弦低眉順從,尷尬的可愛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調侃道:“我說,上弦兄,平常一副逸群之才的樣子,今天這是怎麽啦?這心火石可是四件聖器之一,不放在你這靈使的靈軒台,難道放在我們人族的祭靈司啊?”

    橫渠的話,惹得萬染和曲深終於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就連尺銘都饒有興趣的看著這樣難得一見的靈使上弦。

    “好了,不鬧了,先辦正事吧。”澤清神色嚴肅起來。本來還想再看他們多調侃幾句,但又好像都能看見上弦此時紅的可以滴血的臉了,也就不得不適可而止了。

    “紅衣,開始吧。”

    紅衣站在祭靈司大廳正中央,凝聚心神,緩緩地收聚從少變多,匯聚祭靈司的靈力。那是施在凡人身上的控心術,也算是她流連凡間的最後的交代。

    很快,所有的光束都匯聚在一起,紅衣映著光束最後一次望著自己的模樣,露出了一個釋懷的笑,慢慢褪去人形,裙擺蕩漾再聚攏,變成了一塊通體晶瑩通透,與剛才紅裙顏色別無二致的石頭。

    澤清伸出手掌,仔細端詳著那塊心火石。

    “這心火石是我的一身靈血所化,本來就是應著天地大劫而生的,可是如今......”

    澤清的手指撫上心火石的一條細小裂縫,神情落寞感傷,“可是而今,經曆了一場凡塵俗世,竟是有了自己的愛恨嗔癡了。卻還是要被我再次送回靈柱之內,受著永世孤寂,擔著天地重任。”

    澤清捧著心火石走到上弦身邊遞給他,看出他眼底的未及掩飾的情緒,大抵,是同情吧。

    “無事,這人族現在很好,很有意思。總歸是值得的。”

    上弦伸手匯靈,從澤清的掌上拂過,把心火石收入。

    “人界如今確實不錯,你若喜歡,可以多待。”上弦眸光微閃,話語間像是在期待著什麽。

    澤清以為是對她的安慰,也報以一笑。而後轉向橫渠和祭靈司眾人。“心火石的裂縫我來修複,之後就由我和上弦回一趟靈族,把心火石送回去。等四件靈器全部召回,再一並送入靈柱封印。”

    澤清雙手負在身後,此時竟是有一種壓下來的威嚴。

    “至於這個江慎......”

    江慎看著澤清冷冷的的目光渾身一顫,反應到橫渠也並沒有在此時幫他說什麽話,便自己穩了穩心神,硬是迎上了澤清審視。

    “怎麽?靈族靈聖這是也要來治我這凡人的罪嗎?”

    “閣下,你多慮了。治你得罪倒是還不至於讓我們靈族的靈聖親自動手,”上弦上前一步到澤清的身側,看向江慎的眸子一緊,“這不是有你們人族的祭靈司嗎,橫渠兄,你說呢。”

    “做過什麽事,就要擔什麽責任。”橫渠身體前傾,探向了江慎,“江局,你是個聰明人,還是一個有野心擅長隱忍等待的聰明人。如今沒有了心火石幫你操控人心,平衡權力,你不妨賭一賭第四把,你會不會單靠你自己的力量,繼續這樣平步青雲,大權在握啊?”

    “橫渠司長,你也是個聰明人啊。”江慎神情瞬間鬆動了下來,直直的逼視著橫渠的目光,帶著玩味和欣賞,眼中的精明,讓人不由得想到了深山裏的狐狸和野狼。

    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吧。強勢,精明,野心勃勃,卻總是被用著凡人正常的軟弱和害怕來掩蓋住。

    “我倒想知道,我追求功名,戀棧權位,有錯嗎?我平生夙願,勘扶社稷,固本惟邦,有錯嗎?我想重振文人血脈,重塑我漢人風骨,有錯嗎?君子立世,當有匡扶天下的大誌向,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江慎目光直逼澤清,像是在透過她看向餘鍾和紅衣。極力爭辯著他的每一世輪回,告訴她們,他的選擇並沒有錯。

    “第四次,我賭我依然是第一世的江慎,各位......”

    江慎勾著邪邪的笑,環視著眾人,仿佛眾人都在他的之上。

    “咱們不妨,拭目以待。”

    “江慎,上天既然造就了這天地生靈萬物,就自然會給他們每個人活路和使命。君子立世,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澤清平靜的審視著江慎,仿佛他的一切執著,在她看來微小可笑如塵埃齏粉。

    雖然赤裸裸的暴露在她的麵前,她卻依然選擇可以冷靜旁觀。

    “你於這天下社稷,當然沒錯,甚至有不世之功。但你卻不該用錯了方法,以違逆天道,甚至是犧牲他人為代價。江慎,你若是真的問心無愧,就不必再對過往有疑問和糾纏,就按照你心裏的抱負理想,堅定地走下去吧。”

    “江慎,你可以離開了。”

    澤清示意萬染送江慎出祭靈司。眼見橫渠也是默認的,眾人便不再多言。

    “......來吧,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快問吧,曲深,平常就你喜歡懟我,你先問。”橫渠實在憋得不行,忍不住開口道。

    “老大,什麽叫四次豪賭啊?江慎賭什麽了?還好像都賭贏了?”

    “哈,說你平常光聽個熱鬧了,你還不服。”看著橫渠一副小人得誌的欠揍模樣,澤清心下了然的拉著上弦坐在一邊,擺出要聽下去的架勢,祭靈司的其他三人也圍著這位暫時充當說書先生的老大坐了下來。曲深順手把鎮天弓裏的半掬也叫了出來,讓她也來聽聽這難測的人心。這次,唱戲的也成了他人口中的唱詞。

    “這第一賭呢,是在第一世的江慎身上。是所有悲劇的開始,也是紅衣說的,她最悔恨的事情。”

    “是太傅府送文章,成功的成了太子謀士?”曲深不解道,“可紅衣不是說了是因為文章上麵施下了控心術,江慎才成功的嗎?”

    “問題並不在結果,而是在江慎這個前因身上。”尺銘眼中精光一閃,終於想通了什麽。

    “我當時聽得時候就覺得奇怪,江慎這麽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做事情自然是走一步看十步。當時朝廷歧視漢人,甚至是漢人的文化,江慎對這些當然是一清二楚,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去太傅府送了文章,拜了門庭,他難道不知道這樣也是把他打一頓趕出去嗎?怎麽可能這麽莽撞,還明目張膽,大搖大擺的。”

    “所以能讓他這麽有底氣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成功的。注意,關鍵就是江慎知道紅衣的身份。”

    “所以這是江慎的第一次和天命對賭。就賭紅衣會為了餘鍾,冒險破例,幫他實現他的抱負。讓他敲響太傅這塊扣門磚。”

    “接著,就是野心更大的第二次豪賭。賭注依然是餘鍾和紅衣之間的情誼。”

    “紅衣提到過她聽到了餘鍾和江慎在決定成親的當天有爭吵聲,而且當天餘鍾的行為都和平日裏大相徑庭,就像最後對紅衣冗長的囑托,還有讓紅衣真的去為她織嫁衣,去神山打造首飾,甚至用自己的真身製胭脂,餘鍾即使是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也不讓紅衣為了她使用靈力,可卻答應了紅衣這麽耗費力氣,盛大莊重的婚禮。這很可能是江慎對餘鍾說了什麽,而餘鍾知道了一切,卻隻能選擇支開紅衣,自己去麵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可是她沒想到紅衣會回去的這麽快,最後用自己的生命護住了紅衣。”

    “至於江慎,他選擇放棄了最後和餘鍾一起離開的機會,除了拖住紅衣,讓太子通過不彌成功得到紅衣的支持,再就是......”橫渠頓了頓。

    “......再就是江慎知道,隻要餘鍾在,紅衣就會堅持自己的理智,絕不會為太子所用,因為這也是餘鍾希望的。

    所以唯一的結果就是,他知道,無論紅衣能否抵擋住不彌的力量,餘鍾都不會袖手旁觀,她要麽為了紅衣能夠堅持自己的信念,選擇自殺,要麽就是現在現在的結果,為了紅衣,死在不彌的手下。

    但不論哪一種結果,江慎太過了解餘鍾和紅衣了,他都知道紅衣不會殺他,甚至會為了餘鍾的死而自責愧疚,於是就是我們現在知道的這樣,他封侯拜相,平步青雲。”

    “老大,這也太......殘忍了吧。”

    “就像紅衣說的,現在的江慎早已經不是江慎了。他現在對前世的記憶也隻是紅衣想讓他看到的一部分。所以這第二次,也隻是我們的推測。江慎自己說的第四次也可能隻是順著我的話說了。”

    “就像我們很難再去知曉,紅衣以對江慎幾百年的糾纏,作為對他野心欲望的報複和代價,是否也是在他的預料之內一樣。”

    “至於第三次,就是在這一世的江慎身上。”

    “江慎很清楚我們祭靈司的特殊性,所以靈族靈聖澤清臨世人界,他不可能不知道一點風聲。所以他把我引導了璽雲台。可更意外的是,澤清和靈使上弦竟然也都到了。

    那就很順利了,他找到紅衣說明一切,紅衣雖然一直接近著最是複雜肮髒的權利中心,但到底也隻是一個施法者,她的目的也很單純,本性也就更不用說了。

    既然知道了澤清臨世,也就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了,於是決定結束這一切,江慎正好順水推舟,引著我們抓住紅衣,幫他結束著幾百年的糾纏,讓他可以徹底解脫。”

    ......

    祭靈司內陷入了長久地沉默。

    桌上還放著江慎臨離開時留下的玉石印章,上弦金鉤玉刻的“恒世風骨”四個小篆赫然絕世。

    “上弦,你覺得江慎做的一切,真的值得嗎?”澤清突然很想知道上弦的看法。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對錯也並非是絕對的,但我想,他得到的同時,失去的也更多吧。”上弦的聲音很輕柔,看著澤清的眼神也是淡定且從容的,帶著潤物細無聲的溫潤,讓人可以聽到心裏去。

    “比如說,究竟是誰助了誰,是誰臣服於誰,誰又是誰的奴隸,究竟誰是誰的掌控者。心火石本就是以人心中的貪婪和欲求為祭的,可也最是這兩樣,無休無止,沒有盡頭,可以輕易地掌控人心。”

    “你說的很對。我在九淵承受世間惡果,卻覺得三千鬼眾也沒有人心的惡果汙穢來的沉重。至於江慎,他生前輪回之惡果,自有我來擔著,餘鍾卻也是他最濃重的一筆。至於此後,便交給予他天下重任的,大公無私的天神吧,想來因果盤上早有了定奪。”

    澤清說完,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趁著上弦沉思,突然抓過他的肩膀,竟是讓他動他不得,隻能尷尬的對著澤清,斂著雙目,不去直視澤清的眼睛。

    澤清也不理他眼神的躲閃,嗔歎說道,“我突然想起咱們在璽雲台看的戲了。”

    接著澤清鬆開抓著上弦肩膀的雙手,看他慢慢開始放鬆下來了,竟是又忽然再湊了上去,兩隻手捧起了上弦的臉頰,好一個雅人深致,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啊。

    “戲詞裏唱到:畢竟男兒多薄幸,誤人兩字是功名。甜言蜜語真好聽,誰知都是假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