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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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夫人看著清溪有些僵硬無措的神色,不禁滿是心疼和愧疚,身為一個母親,她怎能看不出女兒內心的痛苦和掙紮。

    “溪兒,告訴娘親,你想吃什麽。”司馬夫人笑著問道,“今天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娘和你爹爹親自下廚給你做。”

    “娘親,我想......”

    “娘,你和爹應該不必費心了,小妹怕是早已經做慣了她的皇後,吃慣了宮裏的山珍海味,哪裏還吃得慣咱們家裏的這些粗糙的食物啊。”

    還未等清溪說完,司馬昭就毫不留情的打斷譏諷道。一向直言狂狷的他,此時把對那位皇帝的憤怒全部留給了自己的妹妹,言語之間沒有給清溪留下半分的餘地,這話不隻是清溪,單是大廳內的眾人,都是一陣不謀而合的沉默。

    “昭兒......”司馬夫人和司馬師幾乎是同時開口訓斥道。

    司馬夫人看著臉上寫滿落寞的清溪,心裏頓時揪做了一團,竟是不知道該怎樣再出口安慰了。

    她跟著司馬懿在這片權勢的沼澤裏麵一直提心吊膽的走到了現在,可是現在卻還是被自己拚死效忠的皇帝猜忌打壓,這個皇帝雖然不能看作是自己的女婿,可是到底卻也是自己親生女兒的夫君,這樣尷尬且兩難的境地,對誰都是免不了對彼此多了幾分的心寒和怨懟。

    他們父子在前線戰場之上浴血廝殺,但班師回朝之後,皇帝久久不召見不說,有關張郃將軍殉國的真相更是惹得朝臣議論紛紛,所有的一切不利都直指司馬懿,君臣之間的猜疑忌憚和提防,恐怕是不得不有一個結果了。

    如今一直算作是被皇帝派到司馬懿身邊做眼線的張郃一死,朝中唯剩下司馬懿大權獨攬,如此失了平衡的朝堂是皇帝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向諱莫如深的小皇帝發起瘋來,怕是全家都要被牽連,清溪這時候如此模樣,又是隻帶一個侍衛孤身前來,隻能說明是宮中的那位有了什麽重大的決策或是出了什麽大事,竟然能夠讓清溪如此冒險前來,司馬家的人自然猜得到。

    可是就如司馬懿曾經所說的,這位小皇帝的心機和手段,絕對可以和武皇帝比肩,不僅把四大輔臣壓得難以抬頭不說,還在平亂治內之餘,成功的把大權集於一身,但有曹叡這位陰刻至極的君主在,司馬懿就永遠不敢有任何的異心,他們司馬家,就隻能像現在這樣,隻能懷揣著無法反抗的憂懼和戰栗,等待著皇帝的手中刀柄落下。

    “小妹,你二哥一向如此,莫要放在心上。”司馬師走上前把司馬昭擋在了自己的身後對清溪說著,“不論何時,司馬清溪永遠是我司馬家的女兒,是我司馬師的妹妹。”

    清溪看著對她說的認真坦然的司馬師,抿著輕笑輕點了點頭。她當然理解二哥司馬昭心中的憤慨和不平,就如同她也同樣為著曹叡心中的那一份難以拔除的,卑怯的猜忌而憤怒怨怪過他一樣。

    清溪看著始終背對著這一切不發一言的司馬懿,心底不由得也很奇怪的有了幾分的坦然和釋懷,他應該,也在等著自己,等著自己帶給他的答案吧。

    既然一家人已至如此,那麽今天,便給彼此一個答案吧。

    “大哥,母親,你們也不必掛懷。”清溪拉起司馬夫人的手輕聲說道。“今日我回家,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很快就要回宮去了。”

    “怎麽這麽急,在家吃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了嗎?”司馬夫人忍不住焦急的連聲問著清溪,她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從前那個在家裏一向都是肆意任性,小祖宗一般存在的清溪,今日竟也學會了忍氣吞聲。“真的不必了,娘親,陛下他並不準許我出來,今日能夠偷跑出來,已經是我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了,也不便久留。”

    “......溪兒,你真的是偷跑出來的,你......”清溪的話引得大廳內的一家人紛紛側目,“你告訴娘親,你如此冒險,可是宮裏的皇帝......可是宮裏的那位皇帝真的要對我們家做什麽?”

    “娘親,你不要擔心,沒事的,陛下他......”

    “他莫非是打定了主意要致我們家於死地不成?”司馬昭憤然插嘴道,“爹,都被逼到了這個份上了,您還打算讓我們一家忍氣吞聲,任人宰割下去嗎?”

    “昭兒,莫要胡言。”司馬懿大聲嗬斥著打斷司馬昭的話,繼而看向清溪,向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

    “皇後娘娘,老臣招待不周,犬子無狀,多有冒犯,還請皇後娘娘您莫要動怒,看在老臣的薄麵上,恕罪才好。”

    清溪看著司馬懿埋首躬身向她行禮的樣子,這位在他心中一向都是頂天立地,恭謹威嚴的父親,竟是與那天承政殿內恐懼的向自己的皇帝跪地求生的模樣別無二致。

    他一向是如此的伸縮有度,一個忍字讓司馬家走到了今天,他自己從來都是一副忠臣的模樣。

    “大司空,不必如此多禮。”清溪同樣正色的說著,“陛下今日,在宮裏中了毒。”

    清溪說的淺淡至極,卻又是那樣的震人心魄,司馬懿眼睛定定的瞪著清溪,嘴角不住的抽搐著,這個消息驚雷一般的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比他們意料之中該來的滅族之禍,還讓他們覺得驚恐不已。

    “那陛下,現在如何?”司馬懿的眼神透著冷冷的寒意和肅冷,直直的的瞪著清溪,“溪兒,快告訴為父,陛下現在如何?”

    清溪看著司馬懿的神色,他此時的驚懼之色絕對不是演出來的,所以,曹叡中毒的事情他也許當真是不知情的,可又,真的隻是毛嫵一個人的主意嗎?

    “爹爹放心吧,陛下已經無事了。下毒的,是毛夫人,她也已經承認了,陛下的毒,自然也是她解的。”

    “皇後娘娘......毛夫人她?”

    “爹爹放心,毛夫人,暫時無事,她還懷著陛下的子嗣,她該接受怎樣的懲罰,交予陛下定奪,至於陛下,他也絕對不會要了毛夫人的性命的。”

    清溪看著緩出了一口氣的司馬懿,神色頓了頓,出聲喚著在廳外不遠處守衛著她的蓬蓽。

    “皇後娘娘。”蓬蓽快步垮了進來,走到清溪的身側,神色透著寒意和肅穆。

    他聽從清溪在路上對他的吩咐,一直守在正廳外。他相信清溪一定知道他作為習武之人,這樣的距離對他來說可以很容易的聽到大廳裏幾人的談話。

    清溪所問的話好像並沒有什麽正題,隻是簡單的閑話家常而已,但卻又好像包括司馬昭出口對她傷害至深的那些話,都是清溪故意傳遞給蓬蓽的信息。

    蓬蓽對於清溪這樣的刻意安排,心中有很可怕的猜測。這些想讓他聽到的,也許是清溪也想讓曹叡聽到的,但是又為什麽,她卻要早早的想好自己的這一步呢?

    “蓬蓽,我讓你在蜜餞鋪子買的蜜餞和荷花酥可是買了?”

    “是,屬下路過那家店時,按照娘娘的吩咐,隻買了他們家的招牌蜜餞和荷花酥。”

    “很好。”清溪輕笑著拉起一旁司馬夫人的手,“娘親,你親手給我做一些糕點小菜可好?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吃到過母親做的東西了。”

    “溪兒......”

    “娘親,我是真的很想念娘親的味道了,娘親不必擔心,我和父親兄長有話要說,等娘親給溪兒做好了,我們的話也就說完了。”

    清溪輕拍著司馬夫人的手背,母親的手掌還是一如既往的粗糙但是溫暖,清溪臉上掛著淡然的笑,手指卻是忍不住留戀一般的輕輕的摩挲著,想要留住這最後的感覺。

    “蓬蓽,你隨娘親一起去後院吧,箏兒和大嫂應該就在那裏了,把蜜餞和荷花酥交給他們,算作是我這個做姑姑的帶著侄女的禮物吧。”

    “皇後娘娘,留您一人在此,恐怕......還是由屬下親自護衛著皇後娘娘您吧。”

    “不必了,這裏是我的家,我見的都是我的家人,沒什麽需要護衛的。”清溪神色冷肅,轉身勾著笑看著自己的父親。

    “蓬蓽,你去吧,按我說的做。”

    “是,屬下遵命。”

    蓬蓽遲疑了一下,還是不得不隨著司馬夫人離開了。

    “蓬蓽。”

    “屬下在。”剛邁出幾步,清溪的輕喚聲就急忙轉了過來,對著清溪抱拳行禮。

    “蓬蓽,箏兒和我一樣,最喜歡養一些小兔子了。”清溪的聲音淡淡的,深深的望進自己父親的眼睛裏,背對著蓬蓽慢慢的說著,“娘親做好之後,你幫我給箏兒要一隻兔子吧,我們一起帶回宮裏去。”

    “......是,屬下記住了。”蓬蓽看著清溪的背影,他不明白,她到底又是還在期待著什麽呢?

    “溪兒,你的這位侍衛,可信嗎?”司馬師看著蓬蓽漸漸走遠的背影,不無擔憂的問道。

    清溪凝視著經過戰場洗禮打磨,更加凜然卓絕的大哥,朗聲一笑道,“也許吧,畢竟,我從未認清過任何人,我能做的隻有賭上一把,我能看到的,隻是他至少在當時選擇了毫不猶豫的幫助了我。”

    “溪兒,你今日冒險回家,可是要告訴為父,陛下殺我司馬一家的刀,要落下來了?”

    “陛下的刀,還在手裏。”清溪眼中閃著遲疑的寒光,她終究無法做到與父親對視,武皇帝說他有狼顧之相,從來都不是徒有其聲。

    “我卻想要問問父親,父親的刀,可還在手上?父親讓女兒關照毛夫人的家信,女人思忖良久,不懂父親深意,現在陛下為毛夫人所害,我隻問父親,此時,可與我司馬家有關?”

    司馬懿卻是不發一言的狠狠的盯著清溪,重重的向她逼近了一步,“我從未有刀,陛下與毛夫人之事,與我無關。”

    “那張郃將軍呢?”清溪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裙角,她眼中倒是堅毅和決然,但是麵對這樣的司馬懿,她心中依舊難掩懼怕顫抖。

    “父親敢說,張郃將軍的死,與父親無關?”

    “溪兒,你怎可如此逼問父親?”這次竟是連司馬師都開始對清溪嗬斥著。清溪看著顫抖著身子,眼底早已經通紅一片的司馬懿,拚命的控製著自己想要後退的動作。

    司馬懿的眼睛是他掩飾所有情緒的地方,此時帶著抽搐一般的怒目圓瞪,也是他內心的忍耐到了極限之時才會露出的神色。

    “是他們,在逼我。”司馬懿低吼著怒聲駁斥著,一雙手都緊緊的握著,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著。“是他們,要置我司馬家於死地。”

    “父親,你糊塗了嗎?”答案已經明了,清溪本來要弱下來的氣勢卻因為同樣的憤怒和驚憂而再次的讓她固執的直麵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陛下是您拚死在先帝的麵前護下的,陛下是您親自看著長大的。您曾經為了保住陛下,在先帝的麵前進言說陛下會是我大魏的一代明主,說您定會一生輔佐陛下的。您於大魏之心,非大魏的皓皓日月,萬裏山河可遮,又如何,又如何......?”

    “可是,並非是我負了先帝,負了陛下,而是今日,他先如此逼我。”

    司馬懿不住的踉蹌著後退幾步,跌坐在案牘上,“溪兒,為父想的,隻是保我司馬一門,可以安然的立於這亂世之中,可是,是你的夫君,是這大魏的皇帝,要置我司馬家於死地啊。你難道看不明白嗎?是他非要我死不可罷休。”

    “不會的,爹爹。”清溪想要上前幾步抓住頹然坐在案牘之上的父親,但是卻被司馬昭冷眼肅色的一下攔在了那裏。清溪眼中到底還是閃過了幾絲的悲痛,無助的放下了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

    清溪輕聲的說著安撫著司馬懿,為全家求活,不該是如此的方法。

    “父親,您還有女兒在呢。有我在,司馬家就不會落如父親所說的那般境地。父親,您莫要做了錯事,如今西蜀諸葛尚在,父親一世功績,陛下定會顧及,阿叡不會對父親和司馬家趕盡殺絕的,父親,他是女兒的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