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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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榮一直在靜靜地等著黃琬的決定,他也是一家之主,背負著刁家的名譽和未來,絕不會為了別人損害家族的利益;刁榮曉得鄴城的水渾,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黃琬要是玩過於激烈的遊戲,他就要想辦法抽身了。

    黃琬沉思半天,緩過來說:“關中隻是一個變局,現在真正能攪渾鄴城水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李儒審問唐姬的事。原本廢後是一件大事,可唐瑁背叛皇上,就算廢了唐姬也算不了什麽,可是皇上畢竟年輕,非要弄個清楚,這就變成了大事,尤其是用了李儒,那家夥本身就是二五仔,哪怕真審出什麽,在天下人眼裏,也可能是栽贓陷害。”

    話音未落,車廂裏忽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儒雅的老者坐到了黃琬身邊;刁榮嚇得不輕,自己和黃琬帶著的可都是高手,有家族訓練出來的,有在江湖上重金請來的,足足有十幾個人,對方卻能毫無示警地進了車廂,足以顯見對方的高明。黃琬看見這個人,反而一臉欣慰地說:“你終於來了,刁榮,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王長,我的一位知己好友。”

    王長麵無表情,淡淡地朝刁榮嗯了一聲問道:“說話方便嗎?”

    很少有人當麵表示質疑別人的,這是對人的不信任,無疑是一個極為失禮的行為,隻是王長的氣場強大,這話說得理直氣壯,似乎就應該是這樣;刁榮被對方的氣場所懾,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表示反對。

    黃琬反而是見怪不怪,這位老朋友有傲氣的本錢;黃琬答了一聲“沒問題”,就繼續說剛才被打斷了他的話題:“我得到一個絕密的消息,也可能是青銅司放出來的消息,唐姬另有一個江湖上的身份,隻是這件事保密的級別太高,我得不到詳情。”

    “戰國徐夫人的傳人!”王長給了答案:“徐夫人一門早就凋零了,隻是那些擁有徐夫人遺物的人,才堅持這個自以為是的稱謂。唐姬是在準備刺殺劉辯的時候被擒,凶器就是傳說中的滿天星,但是劉辯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沒有審問,甚至不公開唐姬的罪名,那才值得深究。”

    刺殺現場被抓,劉辯不要說廢後,就是當場處死唐姬別人也無話可說;黃琬和刁榮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黃琬唏噓著說:“劉辯不是貪圖美色的人,即便人在鄴城,也很少去唐姬那裏,並且幾乎不過夜;是劉辯早有警覺,還是時間長了,唐姬怨而生恨?”

    黃琬沒有去問王長的消息來源,而是更注意這件事的真相,連唐姬這個枕邊人出手都不成功,其他人恐怕更沒有機會;刁榮主意到黃琬當著王長的麵對劉辯直呼其名,不像剛才兩人對話的時候稱呼皇上,頓時明白王長是劉辯這邊的對手。

    刁榮的目光望向王長,王長麵不改色地說道:“我也不是什麽都知道,但我認為,我們不需要去挖掘那些細節;我們不是街頭巷尾的小民,我們主要看這件事能不能通過這件事給劉辯一個教訓,讓他認識到他還不是大漢的主人,無法一手遮天。”

    黃琬和刁榮麵麵相覷,誰也沒敢說話,兩人都是明白人,除非能把唐姬搶出來送到荊州,才算重重打了劉辯的臉,否則目前能給劉辯的教訓隻能是流言蜚語。刁榮隻能等黃琬的意見,黃琬片刻的猶豫之後,很不以為然地說道:“王長,萬一這個消息就是在引誘我們的人現身?你,有沒有計劃什麽……”

    王長絲毫不給黃琬留麵子:“這時候還需要擔心這個?假如皇甫嵩失敗了,你們還有在鄴城翻盤的計劃嗎?你知道皇甫嵩對我們意味著什麽嗎?況且劉辯不會讓自己的臉麵受損,絕不敢說出唐姬刺殺的事。”

    “不一定,劉辯不同於常人,他更像一個奸商,除了信譽,他什麽都不會在乎。”黃琬維持著風度說道:“如果你是希望我出手,老朋友,我沒有和劉辯徹底翻臉的打算。”

    刁榮終於曉得黃琬的態度,感覺這次真的沒有白來鄴城,從劉辯對士族的態度來看,基本上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雖然打壓士族,但是潁川荀家、弘農楊家、汝南袁家這些頂尖的豪門還是與劉辯相處得很好,也拿到了足夠的好處。黃琬隻要不公開扯大旗造反,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太大的風險。

    王長竟然沒有發怒,反而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說實話,我這次是私自來的,給我消息的人是我當初安排的一個暗樁,隻是他沒怎麽去過劉辯的行宮。我來找你,是要一張行宮的地圖,有王越在,我不敢強行闖入,剩下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長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要潛入行宮,這家夥不會是想行刺吧,黃琬盯了王長片刻說:“你是要我以這個理由去行宮看地形,沒有這個必要,我有一張行宮的地圖;隻是我勸你,王越、許相、趙雲的武功都不錯,你未必能贏得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還是在大街上動手把握大些,最起碼可以多召集一些高手助戰。”

    一直的刁榮突然開口:“世叔,這件事不可參與,假如這位前輩壓根沒想過進去,而是要以這幅地圖要挾你呢?”

    聞聽此言,黃琬大吃一驚,王長麵如寒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過黃琬倒是有幾分相信了刁榮的話,王長可是一個識進退的人,講究的就是長線較量,怎麽魯莽到學專諸那些人,動不動就拔劍行刺;黃琬不打算深究,笑了笑說:“我們這就回府,我把圖拿給你描繪。”

    黃琬的意思就是要防著刁榮擔心的事情發生,王長狠狠的瞪了刁榮一眼,卻沒有再說話;在馬車拐彎的時候,王長離開了馬車,消失的和來的時候一樣突兀。黃琬長歎一口氣說:“要是王長真的離開了六國盟,那才是更讓我擔心的事。”

    刁榮已經接了家主的位置,多少還是曉得一點這個神秘組合的,很好奇:“王長是什麽人?”

    黃琬斟酌著說:“五鬥米道的叛徒,有六國盟做靠山,王長曾經有機會接管五鬥米道,但最後放棄了;王長要是離開六國盟,那麽就意味著六國盟的內部已經開始互相爭鬥了。原本的六國組合是一個鬆散的聯盟,講究的是借力打力;但是董卓的那件事,可以看出六國盟想蹦到前麵來,我怕的是,皇甫嵩就是第二個董卓。”

    刁榮嚇了一跳:“世叔是說,支持皇甫嵩的可能隻是一部分脫離六國盟的人?”

    黃琬嚴肅地點點頭:“六國那個組合原來有六個主事的人,齊楚燕韓趙魏,你想想,變成一個聯盟,盟主隻有一個,沒當上盟主的人怎麽會服氣?要不然,劉辯怎麽會如此輕鬆破解了洛陽、長安、下邳、東郡這四個局,就是六國盟插手的人力量不夠,不排除是受了影響。”

    刁榮看了看馬車前麵的方向,靠近黃琬,壓低聲音說:“皇上背後,會不會就有一個主事的人?”

    黃琬身形一震,這個可能不是沒有,而是可能性極大;黃琬曉得刁榮沒有這樣的智慧,同樣低聲問道:“誰和你談過此事?”

    “服虔臨死前說的。”

    “哦。”服虔是和鄭玄、盧植齊名的人物,黃琬盡量裝作不在意地問:“服虔怎麽死的?還說了什麽?”

    “服虔是病死的,從倒下到去世隻有四天,我聞訊到達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服虔說,不管皇上是不是他猜測的那樣,皇上與六國盟決出勝負前我們隻能等。”

    黃琬苦澀地說:“我懂,六國盟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與我們共處,他們快變成另一個劉辯了。把地圖給王長後,我還是去一趟行宮,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

    行宮的密室裏,劉辯、王越正在清點密室裏的物資,王越一開始不明白劉辯為什麽要單獨建一間密室,等後來收藏的東西越來越多,王越就習慣了,劉辯收藏的不是物品,是人;譬如這個送來一箱隕石的西域胡僧空海,就因為隕石,被劉辯推薦進了招賢館。看著劉辯在玩弄的隕石,王越心有不甘地說道:“皇上,你可能還不知道,這玩意在西域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劉辯不相信,這可是隕石,天上掉下來的;劉辯笑道:“將來我會去西域看看的,這玩意就是天上的流星雨,可遇不可求,劉子敬說了,可以打出好鐵。空海說是在昆侖山和西海兩處撿到的,應該不是假話,兩種隕石的色澤完全不一樣,劉子敬說含鐵的分量也不一樣,”

    王越盯著隕石問:“有這麽神奇?”

    劉辯嘿嘿一笑:“這句話你早就想問了吧?流星是宇宙中的碎片,以極高速度投射進入地球大氣層的流束,大部分的流星在大氣層內被銷毀,能夠撞擊到地球表麵的碎片就是隕石。隕石落地的時候,天空就像劃過一個明亮的火球,亮如白晝;但是隕石不都是含鐵,你看那個盒子裏像水晶的墨綠塊,其實也是隕石的一種,隻是那樣的隕石都會被拾到的人當做珠寶,沒有人會送給我。”

    王越笑了:“我相信皇上說的,可是你無法證明盒子裏的東西。”

    “會證明的……”

    敲門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二人之間的對話,王越起身打開門,郗慮走了進來:“皇上,黃琬來了。”

    黃琬可是稀客,劉辯笑笑便跟著郗慮來到前廳,黃琬上前行禮道:“皇上,微臣此來,是為了廢後的事……臣不是說不該廢後,而是後位不可空缺,皇上應該早日再立一個皇後。”

    黃琬說得是正事,劉辯不能生氣,隻好敷衍著說:“說實話,朕也在為此煩神,打算請太後做主……黃大人是朝中重臣,想必有所賜教,說吧。”

    劉辯想看看黃琬有什麽高明的主意,黃琬一臉嚴肅地說:“母儀天下的人,應該出自名門。”

    劉辯正要坐下,聞言站住腳,苦笑道:“難怪你來找朕,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何太後可不是名門出身,最後和王美人鬧翻了,表麵上是後宮宮鬥,其實也和雙方依靠的權貴豪門有關;黃琬要是敢當著何太後的麵說這話,何太後絕對不會管黃琬是什麽名士,讓人一頓亂棍把黃琬打出去。

    黃琬歎道:“要是皇上不喜歡,娶來也是波折不斷……就像唐姬一樣。”

    黃琬的話裏除了關切,還有擔心,劉辯覺得實在不好出口說什麽,隻能再度轉換話題:“唐姬的事有李儒在查,等結果出來再說。黃大人,我打算讓黃奎出任黃門侍郎,你看如何?”

    黃奎是黃琬的獨生子,黃琬笑了笑說:“這可不符合皇上的一貫作風,皇上是打算親征荊州?”

    “還有一段時間。”劉辯不怕泄露風聲:“聽說黃祖是大人侄子,要是黃祖能棄暗投明,江夏百姓就能早日回到朝廷這邊。”

    黃琬依舊笑笑:“不急,等皇上南征的時候,老臣願意隨皇上同行,就當是衣錦還鄉。”

    “沒問題,到時候大人不想去也不行。”

    一個老狐狸,一個小狐狸,君臣一副融洽的樣子,讓郗慮和趙雲在心中唏噓不已,盛名之下無虛士,古人誠不欺我。黃琬又說了客套話才告辭,劉辯瞬間變得懵懂:“郗慮,今天太陽沒從西邊出吧?”

    “今天沒太陽。”趙雲直接把話聊死說:“黃琬進來的時候東張西望,我感覺他是在看地方。”

    劉辯秒懂:“是因為有客人要來?不管他,郗慮,等李儒問出結果告訴我。”

    李儒正在審訊室裏審唐姬,看了看眼前這位絕色的美女,李儒回頭問陪同的史阿:“這些天真的沒審過?”

    史阿說道:“皇上不允許,隻有許相來問過兩次話。”

    李儒點了點頭,劉辯是想讓唐姬陷入一種茫然猜測中,或者就是劉辯不覺得唐姬有什麽價值;但無論如何,這場麵比他揣測得要好。看著唐姬,李儒語氣平淡的問道:“唐姬,知道為什麽會抓你嗎?”

    此時的唐姬早已適應了監禁的生活,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僥幸可言;但唐姬沒有直接回答李儒的問題,反問笑道:“李儒,在長安、洛陽就是你來審問我,要我背叛劉辯;現在在鄴城,你又是劉辯的重臣,來問我為什麽要刺殺劉辯。你能先告訴我,你是什麽貨色嗎?”

    史阿不禁對唐姬刮目相看,下麵的那些打手也是暗暗好笑,李儒微微一笑說道:“我就是一個打工的,誰是我老板,我替誰出力。”

    唐姬目瞪口呆,還有這麽恬不知恥的人;唐姬張了張口,最後擠出了幾個字:“你問吧。”

    這句話讓李儒和他身邊的史阿都很是意外,唐姬真的會沒有反抗沒有爭辯嗎?李儒揮了揮手,示意吏員開始記錄。李儒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打算刺殺皇上的?”

    唐姬眼神一緊,無奈的說道:“張既被抓的時候。”

    李儒聽到唐姬的話,趕緊追問了一句:“是朱順水和你一起策劃的嗎?”

    “不是。”唐姬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我隻想救張既,正好何襲人和朱順水都在暗示我出麵,我就順水推舟來見皇上。”

    這個信息太大!李儒和史阿相視一眼!

    朱順水已經在監獄裏,但是何襲人還在外麵,李儒不得不問下去,唐姬跟著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家事,李儒隻覺得頭疼;唐家在潁川算不上大家族,可以說是家大業小,唐瑁這些年都在強自支撐。

    原本唐瑁也沒指望劉辯能怎麽樣,可是等看到劉辯弄錢的本事,唐瑁就起了心思,隻是劉辯不睬他。張既就在這個時候屢次施以援手,時間一長,唐瑁就上了賊船,甚至和張既一起勸說唐姬搜集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換成錢財,來緩解唐家現在的窘境。

    當時唐姬是一口回絕了,可是很快董卓進京了,因為劉辯在鄴城打開局麵,唐姬和唐家的日子越發艱難,即便是荀爽等人維持著唐姬的尊嚴,可是唐瑁天天哭訴讓唐姬多少有些不忍;到唐瑁威脅唐姬改嫁,張既終於和唐姬攤牌了,唐家是劉辯的敵人,唐瑁等人輸了肯定是性命難保。

    “你信任這個張既,對嗎?”李儒接著問道,李儒的心術厲害,自然看穿了唐姬與張既兩人之間是有好感的,而劉辯興許在意的就是這個。

    “是,但是我拒絕後,張既就再也沒有和我聯係過。”唐姬沒有按照李儒的設想回答,辯解道:“我沒有出賣任何人,隻是對有些事不去過問罷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唐姬似乎沒有半點的隱瞞,李儒卻很不滿意,這女人確實厲害;李儒最後問道:“有一件事情,既然你沒有出賣皇上,也沒有被張既拉下水,你為什麽要刺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