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誰人倉皇北顧

字數:4993   加入書籤

A+A-


    現在模樣是一個江湖郎中打扮的徐甲,正坐在一座茶肆的茅簷下,仔細的打量著永安城和他眼中的世界。

    這座王城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城牆和宮殿,都是前朝留下的遺產。販夫走卒和升鬥小民們,來來往往,忙活著自己的生計。生命如同螻蟻,不管過去多少年,世道都是這個吊樣子!

    也許,唯一讓他感到陌生的是這裏的氣氛。河邊的楊柳又增添了幾絲新綠,紅色的紗燈搖曳,預示著一個重要節日的來臨。

    這些帶著希望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睛。徐甲心底有著莫名的悲涼。這麽多年來,他很少進入中原。北國的風沙已經一點點掩埋了他的血脈。身處蠻荒,與豺狼為伍,又豈是他所願的呢?!

    蠻胡人似乎生來就隻會殺戮。他們沒有自己的信仰,也沒有自己的節日。久而久之,徐甲也已經快遺忘了迎接春天的盛大,該如何張揚!

    一切已經不能回頭了。現在他早已經不是中原的子民。身份是諜機處左督使的這個人,處心積慮所想的是如何讓這座繁華的城市生靈塗炭,毀於一旦!

    茶肆身處鬧市,卻很簡陋。不過是臨街的一排竹棚,一些拚七拚八湊起來的幾案,長凳。如果以徐甲的眼光看起來,在這麽好的位置,一切裝飾再精致一些,應該生意會更加興隆的吧!

    不過,茶肆裏這幾天卻非常熱鬧。因為最近發生的幾件大事,增添了許多談資。許多人聚到這裏來,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大半天時間,不知不覺就會這麽過去了。

    茶肆與酒樓,從來都是探聽消息最好的地方。一個走江湖的郎中,在此歇腳,自然絲毫不會惹起別人的注意。徐甲沉默的呆在角落裏,一碗苦茶,從早喝到晚。在他耳中,便了解到了所想要了解的一切。

    期間雖然也曾經有人偶爾談論起今年的災禍與疾苦。但大家的興趣顯然並不在此。幾聲唏噓過後,很快便被其他話題淹沒了。

    永安城現在談論最多的無疑是戰爭的勝利和皇帝陛下的動向。

    雖然說市井小民談論這些東西似乎有些僭越之嫌,但天聖王朝的皇帝在這方麵素來寬懷,還並沒有那些嚴厲的限製。正因如此,市井百姓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談闊論,便顯得極為尋常了。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永安王城的民眾與天下百姓一樣,今年總算是結結實實明白了這兩者之間的含義。

    永寧宮門前獻俘儀式的盛典,雖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但直到現在,仍然是普通百姓口中提起最多的一件大事。

    無論到了什麽時候,對外戰爭的勝利,總是能夠激勵起最廣泛的同仇敵愾情緒。尤其是在窮凶極惡的百年大敵蠻胡人麵前,這種情緒就表現得格外強烈。

    至於皇子們封王,番邦小國接連來朝入貢,以及剛剛舉行的國子監儀典……等等這些事,雖然也十分重要。但比較起來,又怎麽比得上打敗蠻胡人更激勵人心呢?!

    徐甲不得不耐著性子,故作隨意的聽著這些灌入耳中的慷慨之詞。他心中簡直要多鬱悶就有多鬱悶了。如果不是為了掌握一個全麵的消息,他才懶得繼續在這兒再待下去呢。

    當小二再續上一碗茶的時候,這位諜機處左督使便微微眯起眼睛,裝作打盹的樣子繼續傾聽。

    旁邊坐上的茶客喝的雖然是茶,但卻已經麵紅耳赤,比喝了酒還來勁。剛剛有個家夥竟然和他抬杠,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爭回來的!

    “……我說的千真萬確,怎麽會錯呢?就差那麽一點兒,蠻胡王的腦袋就被砍下來了的啊!這可是我在軍中的兄弟親口告訴我的,難道我會騙你不成?哼!”

    另一個年輕些的漢子顯然不相信,他拍著桌子說道:“蠻胡王的腦袋會是那麽容易砍的嗎?那可是草原之王!聽說保護在他身邊的百人敵勇士就有幾千個呢。再厲害的人也近不了他的身,更不會有機會殺他!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這種事在外麵助長我們天聖將士的威風也就算了。但我們之間就不必這麽吹噓了吧?”

    看到他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年長些的茶客更是有些火大。這些年輕後生就是容易懷疑一切!但自己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又怎麽容得他輕易懷疑!

    “那獻俘儀式上的黃金甲和大蠹狼旗是怎麽回事?這可是我們親眼所見吧!那副黃金甲,就是胡王作戰時身上所穿的。他戰敗狼狽的連自己所穿的鎧甲都丟棄了,難道不能說明一切嗎?俗話說的好,不死也會扒層皮啊!這胡王就算是保住了腦袋,恐怕回去之後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哈哈哈!”

    說到後來,他已經不由自主的大笑出聲。周圍人也一片哄笑。在這樣的氣氛中,和他爭執多時的那年輕漢子,終於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張老爹,你也不必再多說了。胡王死不死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管不了。其實我和你抬杠,主要是看不慣你那副知曉一切的樣子。嘿嘿!我倒是希望胡王和他的那些殘兵敗將們都死光光才好呢!”

    見他服軟兒,張老爹一拍大腿,和看熱鬧的都大笑起來。稍後,他又壓低了聲音說道。

    “王小哥,你還別說。蠻胡人恐怕這次在劫難逃,真的要死的差不多了呢!”

    眾人一起湊上來,伸長了脖子催促他說詳細。

    這張老爹的兄弟是軍中的一名伍長。雖然隻是運送輜重的軍隊,並沒有上戰場衝殺過。但卻消息靈通,這次回來,張老爹和親朋好友圍著他聽了三天三夜,所以才這麽信心十足。

    茶肆掌櫃也來了興致,親自送上茶來。張老爹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眉飛色舞的繼續說道。

    “聽說蠻胡人大敗之後,十分狼狽。殘兵敗將,沒有食物可吃。沿途幾百裏,疫病大起,又死去了大多半。能夠活著回到草原的人,十個裏頭也沒有一兩個!嘖、嘖、嘖……真是慘啊!”

    眾人又是吃驚,又是振奮。雖然遠隔千裏,好像他們也能想象到那些慘狀。接下來,便是更加熱烈的談論和互相慶賀聲。

    而與他們這些人的心情不同。默然而坐的徐甲,心中更加苦澀難言。他雖然已經早就知道了這些消息,但此刻聽這些敵國之人再談論起來,卻格外刺耳。

    “那這麽說起來,蠻胡人此次元氣大傷。應該再也沒有能力來侵略中原了吧?”

    有人忽然又問了這麽一句。而這也正是許多人都最關心的問題。張老爹哈哈大笑,用粗獷的嗓門大聲說道。

    “他們已經自身難保了,在沒有食物可吃的草原上,想要生存也難。哪裏還有本事來中原呢?”

    眾人一起歡呼。這次沒有人再反駁他的話。徐甲實在再也聽不下去了。他默然起身,佝僂著身子從牆邊走了出去。

    張老爹等人卻並不知道。他們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呢!如果不是為了接下來所要布置的大局,諜機處左督使早就大開殺戒了。

    蠻胡人怎麽會亡呢!徐甲隱忍十餘年,與之為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蠻胡人的性情。這是一個在虎狼環伺和惡劣天氣環境中生存的族群。他們越是經受挫折和死亡,下一次擴張的就越狠!

    而他之所以來到永安,正是為了這一切做準備的。可笑這些凡夫俗子,自以為取得了一次戰爭的勝利,就高枕無憂了呢!

    在不遠處的角落裏,幾個影子閃出來。他們的臉上帶著殺氣,等候著這位左督使的吩咐。

    徐甲本來並不想多事。但想起耳邊那些得意的大笑,他的臉上閃過幾分戾氣。便隨意吩咐了一句。

    “不用殺太多人。叫這座城裏的人知道點兒厲害就行了。”

    死士們領命,迅速散去。他們的心裏早就充滿了仇恨。蠻胡勇士,可以死。但不可以受折辱!

    繼續行走在街巷間的徐甲,對於部下們將要去做的事並沒有太在意。殺人立威,不過尋常。即便是在永安王城,這也算不了什麽。

    不要說是他們了。徐甲的心中何嚐不是充滿了殺機。他現在很想親手殺人,如果能夠殺一兩個具有重要影響力的人物就更好了。

    想到這裏,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朱雀街方向。那座府邸的位置他已經記在了心裏。如果今夜大事一了,他必定親自去取那少年的頭顱,永絕後患!

    昨日,徐甲無意中撞見在雁霖關外交手過的那女子,他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本意是想擒住她,好好審問個詳細的。

    卻不料,那女子見機極快,竟然想先下手為強,用那條蛇來偷襲他。

    這等伎倆,在徐甲麵前根本就難以奏效。不僅沒有傷到他,反而被他用所學自西戎的秘術反噬,女子自身被蛇咬了一口。

    但那女子的輕身功夫竟然極佳。在這樣的情況下,終究還是讓她逃脫了。不過,徐甲料其必死,就沒有去窮追。而且他已經知道了對方所居之地,這就足夠了。

    區區一個女子,還不值得諜機處耗費這麽大的精神。徐甲最想知道的是那個少年的底細。一個對蠻胡大軍慘敗起了關鍵性作用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再活在這世間!

    《國史·蠻胡傳》:“胡人敗北,生死之際,更圖複起。死士大舉南下,潛伏各路,行刺殺、擾亂之事。旬日之間,中原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