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最後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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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埔江邊。
    岸邊有一人麵江而立。
    一身青衣,頭頂圓帽,帽簷下一隻黑色眼鏡。
    這人看不清年歲,也不知為何站在這荒僻之地。
    他就那樣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
    浪花淘盡,轉眼成空。
    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深一腳淺一腳的,似乎行路有些困難。
    也確實,像這灘塗之地,到處都是亂石雜草,能好走那就真的奇怪了。
    來人一身裹著一件淡粉色風衣,燙染過的頭發隨意披在肩上。
    行走在這崎嶇不平的灘塗上,風衣女子的神情中沒有半點抱怨,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不多時,她望見了江邊的那個背影,於是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走得急了,右腳一個不小心,踩在一塊小石子上。
    腳下一滑,身形一側,差點就摔倒在地。
    女子強忍著腳上傳來的陣陣疼痛,彎腰檢查著腳踝的情況。
    揉搓了幾下,試著扭動了幾下右腳。
    疼痛還是有一些,但應該沒有傷到筋骨。
    既然沒有什麽大礙,女子又是稍微揉搓了一陣,這才繼續往江邊的背影而去。
    幾分鍾後,女子在青衣男子身後數米外停下。
    聞聽身後聲響的青衣男子沒有回身,隻是那麽靜靜的站著。
    “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
    少頃,女子望著青衣男子背影出聲道。
    “你來了!”青衣男子回身道。
    風衣女子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看著對方。
    青衣男子輕聲一笑,緩緩道:“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
    聽到這話,風衣女子的神情終於放鬆了下來。
    很明顯,這兩句分別是兩人聯絡時的用語。
    細看之下,兩句似乎還有前後呼應之意。
    前一句出自清代查慎行的《舟夜書所見》。
    其大概意思是,漆黑不見月亮的夜晚,隻見那漁船上的燈光,孤獨的搖曳在茫茫的夜色中,向螢火蟲發出一點微亮。
    夜舟獨行,唯有亮光,指名方向。
    而後一句則是引用自《尚書·盤庚上》,隻不過原文後麵還有一句:其猶可撲滅?
    原文的意思是,就算是大火在原野中燃燒起來,不管火勢多麽猛烈不能接近,但是還是可以撲滅的。
    不過去掉原文中的最後一句,意思則恰恰相反了。
    隻要星星的小火,一旦成為燎原之勢,人們不但不能接近他,更別談如何撲滅了。
    這前兩句而後不斷被引用。
    明代的張居正在麵對雲南夷情也曾有過引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919年,淞滬護軍使盧永祥,麵對上海進步學生罷課風潮,也曾經引用過這句話。
    其後,就是在1930年時,毛教員為了批判各種悲觀主義,給某人寫信時,也用了這一句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所以說,這兩句也算是有前後呼應之意吧。
    將此用為聯絡之暗語,看來也是極具用心的。
    “鄭月如,現在該是你行動的時候了。”青衣男子脫帽摘下了眼鏡,接著繼續說道。
    看著對麵的那張臉,鄭月如頓時滿臉驚訝,竟是忍不住退了兩步。
    “是不是再想,為什麽會是我?”對於鄭月如的事態,那人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隻是淺笑著答道。
    而吃驚不已的鄭月如,也不可否認的點了點頭。
    她確實沒有想到這張臉熟悉無比。
    “我在76號的行動,一切皆出於你手?”驚訝過後,鄭月如問道。
    “應該算是吧!”那人道。
    聽到這話,鄭月如頓時苦笑不已。
    未婚夫為國捐軀,她本不願獨活於世的。
    可是為了刺殺丁默邨,她不得不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對於一名優秀的女特工而言,她最好的武器就是她的身體。
    “你都看到了?”鄭月如問道。
    “算是吧。”青衣男子回道。
    這話撞進鄭月如的耳裏,讓她當即就踉蹌著退了兩步。
    她抬眼望著青衣男子,眼中隱隱約約有些怒色。
    怒的是什麽呢?
    怒這個世道嗎?
    怒那些搖尾乞憐的狗漢奸嗎?
    還是怒的侵我家園的小鬼子?
    或許都有吧。
    “你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為重要的是什麽嗎?”
    她有沒乞求對方會回答她,所以鄭月如像是自問自答一般。
    “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貞潔。”
    “如果不能把自己交給他,那就是不貞不潔。”
    “你知道嗎,那時要被人背後戳脊梁骨的。”
    青衣男子沉沉的歎了一口氣,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不!你不理解!”
    鄭月如嘶喊了起來。
    過去的幾個月中,她壓抑得太久了,身邊無人可以傾訴,今天算是全部爆發了出來。
    “你知道被一個幾乎能當你父親的人占有,是什麽感覺嗎?”
    “你知道在電影院裏做著那些羞恥的事情,又是什麽感覺嗎?”
    “我時時刻刻都想嘔吐。”
    “可是我不能嘔吐,還得極力的應承這對方。”
    “最後還要裝出很是享受滿足的樣子。”
    “每每哪個時候,我都覺得我是這天底下最無恥的蕩婦。”
    “我都惡心我自己,我更是討厭我自己。”
    鄭月如一句一句的哭訴著。
    那些過去的場景,如同一場場夢魘無時無刻的折磨著她。
    每次事後,她都極力的想要洗幹淨丁默邨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一刻,她總是認為自己很髒。
    可是,衝洗就能洗刷掉她內心的屈辱嗎?
    不能!
    第二天她還得裝作很是歡喜的模樣,極力的去討好丁默邨。
    這種感覺不是誰都能夠體會的。
    “鄭月如,你是一名優秀的特工。”
    “當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沒有再選擇的餘地。”
    “每個人都是如此。”
    “不僅僅是你,就連我,甚至千千萬萬個他,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為了這個國家,為了將小日本幹出中國,我們唯有如此。”
    “終有一天,會有人記得我們。”
    青衣男子聲音不算大,卻如同一記驚雷敲在了鄭月如的心坎上。
    她抬起模糊的雙眼望向了青衣男子,帶著懷疑的神情問道:“真的有人會記得我們嗎?”
    “會的!”
    青衣男子鄭重的回道。
    說完,緩緩抬頭望向了天空。
    “我相信你的未婚夫也在天上看著了。”
    “他也一定會為你舍身為國的精神所感動。”
    聽聞此,鄭月如也是抬頭望向了天空。
    “他真看的見?”
    “能!”
    “真的!”
    “千真萬確!”
    良久,鄭月如才將視線收了回來,神色也開始變得無比堅定起來。
    “那我現在該怎麽稱呼你合適?”
    現實之中,青衣男子有偽裝的身份,鄭月如覺得此刻稱呼他偽裝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太合適。
    於是才有這麽一問。
    青衣男子沉默了幾秒,開口道:“你就稱呼我先生吧。”
    “好,那先生需要我怎麽做?”鄭月如問道。
    “三天後中午兩點,你把丁默邨帶到靜安寺的西伯利亞皮貨行,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好!我一定想辦法將丁默邨帶到西伯利亞皮貨行。”鄭月如斬釘截鐵道。
    “你要記住,假如這次我們刺殺失敗,剩下的就隻能靠你單獨刺殺丁默邨了。”被稱為先生的青衣男子叮囑道。
    “我明白。”鄭月如點了點頭。
    “另外還有一點需要提醒你,如果你在這個過程中被捕了,我們很可能沒有辦法對你施救。”
    “76號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救你的難度想必不需要我再說了。”
    青衣男子繼續叮囑著鄭月如。
    鄭月如望著青衣男子滿臉惆悵的神色沒有說話。
    就青衣剛剛他說的兩句話,意思很明顯了。
    隻要任務一失敗,她就將會拋棄,被徹底的拋棄。
    她沒有怒,甚至此刻內心毫無波瀾。
    因為她聽得出來,青衣男子對此也有很多無奈。
    她也見過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她知道他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是軍統局本部的意思嗎?”
    青衣男子搖了搖頭,顯然不是上峰的命令。
    對此,鄭月如心裏雖然很是不解,卻是沒有絲毫的猶豫,隻是淡淡的回了三個字。
    知道了!
    “難道你就不想問一下為什麽?”
    “我問你會說嗎?”
    “你不問怎麽知道我不會說。”
    “算了。”鄭月如笑了笑,“你這兩句話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青衣男子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
    “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走上這條路,我早就準備好了。”
    “不管是什麽樣的結局,我都能夠無所謂。”
    “不過行動前,我還有一個要求。”
    說著,望向了青衣男子。
    “你說!”
    鄭月如從手包裏取出一個信封,信封裏似乎裝有什麽東西。
    “這是他唯一的遺物,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和它們埋在一起。”
    青衣男子接過信封回了一句:“好!”
    “還有,如果將日本人趕走的那一天,請告訴我一聲。”
    “你放心,日本人終究會有被趕走的那一天。”青衣男子鄭重的點了點頭。
    得到對方的承諾,鄭月如瞬即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退後一步,右手抬起指尖落於眉梢。
    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青衣男子,正了正身,也是當即回了一個禮。
    鄭月如加入軍統的那一天,被授予了上尉軍銜。
    她走了,走得那麽決絕,沒有半點猶豫。
    青衣男子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封,緩緩的將其打了開來。
    裏頭東西不多,隻有一張照片和一隻鋼筆。
    相片一大半都被鮮血浸染。
    相片上的男子氣宇軒昂,身後背景是一架戰鬥機。
    這鄭月如未婚夫。
    他已經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