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出來了？”淩玉韜麵無奈地苦笑一番，說道：“我明明就已經押送去了洛陽，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半夜出現在我莊中。”

    “你說……突然出現的？”這麽靈異的事兒裴遲遲還是頭一遭聽說，這批金銀至少幾十口箱子，可不是一遝紙那麽輕飄飄的，想擱哪兒就擱哪兒。

    “恩，因為發生得突然，所以哪怕我多番盤查，也無人知曉這些是從何而來的，而且至今也無人認領……”

    淩玉韜猶豫了下，才不甘心地承認道：“就像，從天上憑空掉下來一樣……”

    裴遲遲暗暗咂舌，沒想到真能遇到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來。

    不過再看淩玉韜將財寶深藏於此，想必他對於這筆財富如何處置也是分外苦惱吧。

    “你打算再怎麽辦？”說到底，這批無主財寶已算是屬於淩玉韜的了，裴遲遲也管不著，所以她幹脆就轉開了話題。

    淩玉韜沒吭聲，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裴遲遲突然有些理解他了。

    本來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年輕小子，結果家裏突遭變故不說，又接二連三的遇到棘手的難關，以他的閱曆和能力，當真是為難至極。

    卻偏偏最能相助於他的叔叔到頭來還背叛了他，那背後的一刀不可謂不狠，幾乎毀掉了整個淩家。

    如今，淩威山莊大概再無出頭之日了，而且一旦天亮，四處搜捕的萬戶所人馬就會發現山莊異樣，到時別說什麽春秋大夢了，連繼續苟活都成了問題。

    “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淩玉韜哭喪著臉，這一路奔波勞累，從雲端跌入泥潭，他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此時早已沒了主意，求助式地看向了裴遲遲。

    可，為啥要看著我說？！

    裴遲遲有些不解。

    看淩玉韜帶進來的三人，也是深得他信任頗有能力才對，可為啥要對著自己說？！

    裴遲遲哽了半天，隻說出了一聲“額”……

    “雖然淩家與淮安萬戶所交惡，但人還在，基業猶存，不如尋機會離開淮安，找一處偏僻小城，尚可再有作為。”

    倒是司空玥先開了口提出了一個建議。

    雖然淩家與他並無交情，但也算是江湖中人，如今落難至此，於情於理都該出手相助一二。

    裴遲遲覺得這個提議雖然憋屈，但活著比什麽都重要，於是也輕輕點了點頭表示附和。

    另外三人出奇的沉默，並不作聲，所以一切便都看淩玉韜的決定了。

    不過顯然這個提議並沒有打動淩玉韜，他抓扯著自己的頭發，既狼狽又有些癲狂。口中喃喃不停。

    “我不能走……我怎麽走……偌大的淩家豈不是要毀在我的手裏，我，我要如何去向家父交代！？我不能走，我……”

    裴遲遲頓時覺得他有些冥頑，大概是被世俗傳統的家教訓得有些僵化了。她自己倒是沒有這種顧慮，所以也沒多想便脫口而出：“大丈夫能屈能伸……”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淩玉韜狂躁地給打斷：“你不是我！你讓我如何屈？！”

    “家父遭人害死，山莊被人出賣，基業盡喪，族人逃散，你難道叫我帶著這些錢財躲去世外，苟活一世嗎？！”

    他的情緒有些失控，所以衝著裴遲遲喊的嗓門也大了許多。

    而裴遲遲確實也隻是好意相勸，讓她完全地換位思考她也做不到，所以被這麽一吼便生出了些許愧意，隨口反問道：“那你要怎樣？留在這裏和他們拚了？”

    若按她的習慣來說，這句話不過是緩和氣氛的玩笑罷了，結果淩玉韜卻聽愣住了，眼神變得茫然，不住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下就惹惱了裴遲遲。

    她最討厭的就是優柔寡斷還沒主見的人了，就像兩人約會吃飯不停地提議吃什麽結果這也不好那也不吃反過來問想吃什麽最後回一句隨便一樣。

    沒什麽比這更令人抓狂了！

    裴遲遲狠狠忍住了罵娘的衝動，但依舊止不住火氣，大聲吼了出來：“屈也不肯屈，伸也不敢伸，你算什麽男人啊？！這麽慫，抱著金銀等死好了！”

    “家業沒了，再重振就是！走到絕路了，再殺出血路便是！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不願意苟活，那就幹一番大事兒試試啊！最壞也不過黃土一捧，有什麽好沮喪的啊！”

    “慫貨！”

    最後，她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被罵傻的淩玉韜，恨不得立刻離開，省的看見他就心煩。

    “大事……大事……”他竟也沒有惱，反而低下頭了，念叨著裴遲遲剛才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

    “淩莊主，如今朝廷頹敗，奸臣當道，早已民不聊生，而偏偏萬戶所逼人太甚欲趕盡殺絕，何不趁機起事，也好過坐以待斃……”

    這時，洛紅翊略上前了半步，開了口，說出的卻是驚世駭俗之語。

    淩玉韜麵露駭色，連退兩步。

    裴遲遲皺起了眉頭道：“你是要他去造反嗎？”

    “在朝廷來看是為‘反’，但又何嚐不是拯救萬民的正義呢？”洛紅翊分毫不懼，直視著裴遲遲的雙目。

    裴遲遲心中卻在砰砰狂跳，她意識到，這說不定就是南羽先生派她前來的目的？

    可淩玉韜揭竿而起，對南羽先生又有何好處？！

    雖然這個想法過於大膽，然而裴遲遲略一細想，卻覺得並無不可，她並未附和，反而笑道：“說得真好，隻是不知道淩莊主他有沒有這個膽識，願意為民起事了！”

    “上一次的反遼義軍也是打著同樣的旗號，卻在最後腐化變質，淪為匪類，最後被剿滅於奉陽。就是不知道你所謂的正義，會不會也是這番光景？”

    “大話誰不會說，可到頭來卻變成了禍害百姓的洪水猛獸，你又該如何收場？”

    奉陽大戰至今曆曆在目，張功胸懷大誌卻無力阻止義軍腐化也是事實。這樣的時代，稍微有些權利地位就難保人不會得意忘形，得到了最初想要的後，又難免不會離經叛道走上歧途。

    起碼，裴遲遲是不願意看到淩玉韜這麽個單純的混小子最後變成那副德性的。

    “說的好。”

    淩玉韜忽然開了口。

    裴遲遲愕然望了過去，卻見到了一雙重燃光芒的眸子，似乎就是這麽幾息光景，剛剛那個頹然膽怯的淩玉韜便已消失不見。

    “裴遲遲，謝謝你。”

    “謝我？”裴遲遲被謝得莫名其妙。

    “謝謝你罵醒了我，也謝謝你為我指清了明路……”

    裴遲遲汗顏，這建議不是她提的好麽！

    “我決定了，就用這批金銀，在這淮安起事！為了那些慘遭迫害的武林同道，也為了那些窮困潦倒飽受欺壓的黎民百姓！”

    淩玉韜目光迥然，臉上再不複猶疑之色，猶如重獲新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