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婆的語氣帶有疑問，可在陸承瑾聽來，卻是言之鑿鑿的肯定。

    那雙黃濁的眼睛閃動著複雜的情緒，一向善於洞察人心的陸承瑾，也很難一下子讀懂那眼神的含義。

    他遇到了一個真正厲害的對手。

    比圖琛還要厲害，難纏。

    她透露出來的這些信息，無一例外都是石破天驚的。

    世人皆知沈千毅已經在十四年前的玉涼關一戰中殉國，魏國十萬大軍全軍覆沒。

    援軍趕到的時候，戰場的慘烈令人不忍直視。

    人們找到了沈千毅鮮血淋漓的鎧甲，他的身軀，被馬蹄踏成了肉泥，幾乎屍骨無存。

    他怎麽可能活得下來？

    巫婆婆還說自己身中寒冰蠱，是沈千毅的傑作……

    他驀地想起，十六年前的一場宴會上，先帝——也就是他的皇兄，當著所有朝臣的麵，宣布封沈千毅為攝政王。

    那時候皇兄剛剛登基，朝廷局勢不穩，邊關戰事不斷，內憂外患。

    他必須找一個強有力的輔助。

    而戰功赫赫的沈千毅就是最佳人選。

    雖然許多朝臣對此頗有微詞，但是以沈千毅的為人和作為，還是贏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他還記得，皇兄在那場宴會上提過一嘴，朕的九弟早慧，是比他更合適的帝王人選，自己不過是仗著年齡大一點，才僥幸上位。

    朝臣皆連連稱是，包括沈千毅。

    皇兄讓他給沈千毅敬酒，他很聽話地走到了沈千毅的身前，端起一杯酒。

    沈千毅起身，恭敬地喊他“靖王殿下”。

    那時候的陸承瑾隻有六歲，他是以仰望的姿態給沈千毅敬酒的。

    他對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印象很好，他喋血戰場，為人卻儒雅隨和，身為武將，卻才高八鬥，詩書畫皆通。

    清正廉明，潔身自好，年過三十，卻還未娶妻。

    他是京城少女的夢中情人，想攀上沈家的高門大戶不計其數。

    可都無一例外，被他拒之門外。

    當時的人們並不理解，隻當沈將軍眼高於頂，沒有遇到合適的人，不肯將就。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沈千毅，已經與萬毒教聖女相識並相愛了。

    十六年前，正是阿韻出生的那一年。

    不過沈千毅應該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

    否則阿韻也不會流落民間，被小山村的夫婦收養。

    沈千毅的人生沒有一絲汙點，說他給自己下蠱毒，陸承瑾並不十分相信。

    但是他回憶起了當晚的一個細節。

    他端著酒，和沈千毅碰杯，沈千毅笑道：“靖王殿下年紀小，不宜飲酒，臣這杯是果酒，不醉人，臣願意同殿下交換。”

    陸承瑾想都沒想，就和沈千毅換了酒。

    喝下那杯果酒後不到十天，寒冰蠱第一次在他的內體發作。

    沒有人會懷疑是沈千毅搞的小動作，因為他實在太正直，太忠心了。

    皇兄動用了宮中的梅花暗衛，查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查出這是萬毒教圖琛的計謀。

    可寒冰蠱究竟是如何進入他的體內的，無從得知。

    難道真的是那杯果酒？

    如果真的是沈千毅讓他中蠱的，那麽就代表他和萬毒教有勾結。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已經獲得了無上的榮耀，在大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看來他當年中寒冰蠱這件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啊啊啊啊！！！不要拋棄我！！！不要丟下我！！！”

    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驀地打斷了陸承瑾的回憶。

    巫婆婆的牢房和蕭晚照的牢房隔著一段距離，巫婆婆聽著蕭晚照的尖叫聲，心如刀割。

    “靖王，您想好了嗎？我的秘密夠不夠大？”

    陸承瑾從回憶中走出來，眼神愈加冷冽幽深。

    他看著巫婆婆那雙渾濁的眼睛，“本王憑什麽相信你？”

    巫婆婆啞著嗓子平靜地笑了兩聲，在袖子裏摸索了一陣，取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靖王殿下請看。”

    修長的手指打開了紙張，上麵寫著兩句詩。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那力透紙背的字，讓陸承瑾再一次瞳孔震蕩。

    是沈千毅的字。

    沈千毅的書法冠絕天下，是任何人都無法模仿的。

    陸承瑾從小習字，臨摹的就是沈千毅的字帖。

    他絕對不會認錯。

    紙張很新，還有些墨跡暈染在上麵，好像是字寫下沒多久，就被人匆匆折疊起來了。

    這絕不是沈千毅十四年前甚至更早寫下的。

    “你從哪裏得來的？”

    “四個月前，女王準備來大魏朝賀，我要陪同女王入魏，正巧沈千毅在婆羅國，我便向他去辭行。”

    巫婆婆說，眼睛裏閃爍著光彩，好像在回憶一件十分美好浪漫的事情，“他正在書房寫字，我便趁他不注意，偷走了他的這幅字。我知道他並非在思念我，但是有他的東西在我身上，我就覺得特別踏實幸福。”

    “沈千毅在婆羅國？”

    陸承瑾拿起紙張，再次確認字跡並非模仿偽造。

    “他行蹤不定，非常神秘，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個月。”

    巫婆婆說，眉眼之間不自覺地揚起了笑意，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羞澀的溫柔，“他到婆羅國，也隻是短暫的停留，他說他是特意來感謝我的，感謝我十四年前救了他的命。”

    兩個人說話說了這麽久，陸承瑾的謎團卻越來越多。

    但是現在有一件事情陸承瑾可以確認，巫婆婆深愛著沈千毅。

    “在我們臨行前，他還特意懇請我，不要在大魏和任何一個人提起他還活著的事情。”

    巫婆婆禮貌地伸手，意思是想要回那張紙，“我答應了他，可我現在不得不食言了。”

    陸承瑾卻將那張紙折疊起來，放入了自己的袖口。

    “本王不可能聽信你的一麵之詞。”

    “靖王盡管去確認。”

    巫婆婆坦蕩地說，“但是你就這樣拿走我的東西——”

    “來人！”

    不等巫婆婆說完，陸承瑾就沉聲道，“將蕭晚照帶進來。”

    兩個暗衛應聲，不一會兒便拖著神誌不清的蕭晚照進了牢房。

    蕭晚照眼神渙散，慘白的臉毫無血色，口中念念有詞，時不時就驚恐地睜大眼睛，死命地抓撓自己的頭發和臉頰。

    她已經沒了高聲尖叫的力氣，隻能時不時嘶啞著嗓子，低聲尖叫。

    “女王殿下！”(www.101noveL.com)